“虎子还没回来?”彭先生一边将双蛟收在长衫下面,一边问站在门口的赵月月。
赵月月咬着嘴唇,轻轻摇了摇头:“他刚到三更的时候出的门,到现在也没回来,我怕……”赵月月没把话说完,但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话音方落,她的眼角已经有泪光了。
“你得信得过他。”彭先生笑了一声,走上前去轻拍了两下赵月月的肩膀,“我知道我儿子有几分本事,他不像是短命的人。我和林塘出去以后,还要劳烦你和善坤看家,要是有人求着来看事儿的,就先挡一挡,要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回来。”
“那小老虎他,真的不会有什么事情吗?”赵月月又问。
彭先生拿出了三张纸傀儡来,交到了赵月月的手里。这三张纸傀儡的背面,分别写着“彭虎”、“彭秀篆”、“李林塘”。彭先生笑着说:“这傀儡不是还为你好无损吗?这就说明虎子没事儿。他到天亮也没回来,多半是先我们一步,去到那法阵的所在了,所以我们更应该快点出发。”
赵月月看着这三个傀儡,心下稍安,点了点头,从怀里将那葫芦拿了出来,递到了彭先生手里。彭先生还要说什么,却是闻听有敲门的声音。此时天刚亮,又是下着雨,照理说不应当有什么人来的。李林塘和赵善坤刚给三清和祖师牌位上过香,正是在前院,赵善坤也就前去开了门。见得门外的人,却是愣住了。
李林塘皱起了眉头,问:“小国公,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原来门外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做了下人打扮的纳兰朗和他的长随小岳两个。纳兰朗也是看见李林塘紧皱的眉头了,笑道:“铁大师,把人拦在门外,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
李林塘也知道,不能放着纳兰朗在外面,招了招手,叫赵善坤让出一个位置来,请两个人进了院里,赵善坤才又转身闩上了门。
这时彭先生和赵月月从后院赶了过来,见了纳兰朗,彭先生也是一愣,还没开口说话,纳兰朗赶忙先开口:“见过彭先生。彭先生,叫我朗哥儿就好。”
彭先生稍作思索,便明白了纳兰朗的意思,于是说:“好,那就叫朗哥儿,下着雨呢,可别撑着伞在外头说话,到我那里去歇脚吧。可是要我帮你去叫方学斌他们?”
纳兰朗摆了摆手,说:“不必由彭先生去叫他们,却是要劳烦彭先生领路,带我去找他们。我此番来,是要来探望伤员的。”
打仗打得不单单是军备后勤排兵布阵,除去天时地利,人和这一块儿最重要的是军心。军心可用之时,破釜沉舟,“项羽乃悉引兵渡河,皆沉船,破釜甑,烧庐舍,持三日粮,以示士卒必死,无一还心”,这是以少胜多以弱胜强。军心不可用之时,四面楚歌,一代霸王爱姬陨怀,乌江自刎,这是遭人伐心,不战自败。
民联团现在日子过得很是艰辛。一边是食物、药品、枪支弹药供给不足,另一边是日本人联合了朝廷的军队,对民联团多方绞杀。这还要说昌图府不是前线,在营口、旅顺、大连、延边等地的民联团,有面对清、日、俄三方势力,日子更是难过。
纳兰朗前来探望重伤员,为的就是稳定军心,好不叫人生出退意来。这些重伤员中,绝大部分是再也不能上战场了。有的是缺胳膊断腿,就此落下了残疾,也有的是受伤太重,伤到了脏腑,这辈子提不起力气,做不了重活了。
但是,他们中间活着的,终归是要离开太阳寺的,他们会把在这里的见闻,传递到昌图府民联团各处去。他们会告诉自己的战友,自己身负重伤之时,昌图府民联团掌事曾亲自为自己换药包扎,乃至于洗脚喂食。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民联团最底层那些没怎么读过书的粗人,可能说不出这样的话来,但是一定能明白这样的道理。在他们朴素的思想里,民联团中掌事的,应该就算是官了,可也没见哪个当官的给普通小老百姓洗脚喂饭的。
他们中间绝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见到昌图府民联团的头目人物,若不是方学斌作证,他们未必能相信这个年轻人就是发号施令、安排计划的那个人。只是方学斌只称他为朗哥儿,既不叫他的全名,也不唤他做小国公,也是不提他的姓氏。
毕竟民联团说起来,是革命党衍生出来的反抗组织,而革命党革谁的命?革的就是这些满清贵胄的命,纳兰朗的身份实在是太过敏感,不能多说。
照理来讲,纳兰朗到了太阳山寺来,彭先生也应当留在这里。他是此地的主人,断没有把纳兰朗放在一边不管的道理。但现在事出非常,不可以按常理行事。虽然纸傀儡在手,确保虎子性命无忧了,但毕竟不知道他的去向,有什么危险也未可知。按照彭先生的猜测,最大的可能是虎子先他们一步,去到了信上说的地方。
那其中凶险不言自明,彭先生也不愿和纳兰朗多耗,反正赵月月和赵善坤都在家里。交代了一番,彭先生唤出了葫芦里的焦恩,施了个法术叫它领路,他和李林塘师兄弟两人披了蓑衣走进了雨幕之中。
这师兄弟两个走了可是不打紧,却是不知道,就在彭先生房中,放在书架上的一本书滚落了下来。明明四下无人,书页却自行翻动,不多时,一个三分像人,七分像猫的妖物,从书页的缝隙里面艰难地钻了出来。
这是本什么书?这书是从哪儿来的?这话得往前说。就说那一夜,虎子与赵善坤意图擒拿焦恩问话,虎子守在春风苑没等到人,赵善坤待焦恩出了门去,潜入了焦恩家中。这焦恩斗大的字认不了一箩筐,两人在焦恩家房梁上却是发现了这本符篆图录。
到后来因为鬼家门一众人的心思都放到了焦恩本人身上,这本有些奇怪的符篆图录倒是被放在了一边,现如今钻出来妖物的,就是这本书。
前文书有言,说焦恩吃黑饭挣了钱,才是置办来那一套宅院,就在他搬进去的头一天晚上,夜半三更,那“仙师”出现在了他床边上,恭贺他“乔迁之喜”。贺喜总不能是空着手来去,这一本符篆图录给焦恩做了压梁的东西,算是“仙师”交代的“贺礼”。
说回这妖物,弓着身子,四足着地,在屋子里面绕了两圈,一抖身子,竟然是藏匿了身形。再接着能瞧见窗户动了一下,又恢复如常。
彭先生在太阳山寺各处都布置了阵法,可这些阵法只有示警的作用,并没有什么杀伐之能,而且还对外不对内,所有能够抵挡来犯之敌的手段都需要有人主持。毕竟这是自己住的地方,而且还人来人往,不能行动坐卧走到处都小心翼翼。
这可就给了这只猫妖可乘之机。隐匿了身形的猫妖,在太阳山寺之中游荡,如入无人之境。前后院溜达了一圈,将各处都看得仔仔细细。纳兰朗跟这个猫妖脸对着脸,却是无知无觉。
在门口望着的赵善坤看出不对劲儿来了。他虽然是武门弟子,但是修行的不纯粹是外家功夫,刻身附灵绝不是摆设。他倒是不能像虎子一样,将寻常隐藏的仙家妖怪看了个仔细,确是也能感觉到,又一团污秽之气,从窗户口溜了进来。
一开始他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这是在太阳山寺,赵月月是个弟马,堂上的仙家巡视周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至于这股气息让他感觉到不舒服,在赵善坤猜想里,许是什么清风烟魂一类东西仙家。
可若当真说是赵月月堂上的仙家,应该是都知道这一门全都是有本事在身的,穿屋过户都会很讲究,绝不会在房间里面多留。可这一团污秽之气在纳兰朗身边徘徊了许久,还时不时绕着纳兰朗打转,这让赵善坤觉出不对来了。
也不多想,赵善坤随手把门闩拎了起来,紧走两步上去,往前一递,拦在了纳兰朗面前,把纳兰朗、小岳、方学斌还有民联团那些伤兵全都吓得一愣。纳兰朗开口欲言,却是听赵善坤高声喝道:“哪来的妖魔,胆敢到这里来撒野,不要命了吗?还不快快现形!”
这要是放在以前,纳兰朗必然说赵善坤这是装神弄鬼,想要从他手里哄骗些银子走。可现在不一样了,他是亲眼见过妖魔鬼怪的人,也知道这一门儿都是有真本事的,见赵善坤这样说,连忙退了数步,问:“来的是个什么东西?”
赵善坤不知道,可也不能说不知道,那多丢脸?只是摆了摆手,说:“不妨事,且交给我。”
那猫妖也被赵善坤吓了一跳,惊疑不定地绕着赵善坤走了两圈。虽说赵善坤确实看不见它,可也是能察觉得到的,眼神跟着这个猫妖一同游走。猫妖见确实是行迹败露,二话不说,一窜身子,自窗口跃出。
赵善坤也没有那么好的心思走门了,随在猫妖后面,破窗而出,手里的门闩当作暗器掷了出去,口中大喝一声:“呔!妖精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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