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在坟地里耽误了很多时间,他把车疤子刨了一半的坟给填上了,又细细地敲打了一遍,免得来上坟的人看出什么蹊跷——他回填自己刨的坟都没这么精细。
等虎子回到寺里,已经是天刚刚擦亮的时辰了。一推门便看见李林塘在院里打拳,一招一式,虎虎生风!虎子微微对李林塘欠了欠身算是行了礼,可是李林塘好像没看见一样,仍是练拳,连声都没吱。
虎子也是不理,把东西放回原来的地方,绕过李林塘,进了大殿。
大殿里原本是有三个泥胎像的,分别娑婆世界的释迦牟尼,东方净琉璃世界的药师佛和西方极乐世界的阿弥陀佛。当年乡民灭佛,官府都没拦住,三尊像碎成了一地的土,唯有基座留在这里,上面刻了些字也是残缺不全,勉强能让人看出来以前在这里供奉的是谁。
如今这里已经不像是一个佛堂了。两条钉在房梁上的黄幔子一垂到地,上写着符篆阴文。原本的莲花座下边,正摆着一张供桌,上面摆着三个牌位和一个香炉,下面一个蒲团。正位牌位是鬼谷子的,左边的牌位上写着“开山师祖何仲文之灵位”,右边的牌位上写得是“授业恩师李槐之灵位”。香炉里插着三根香,想来是早起的李林塘前来上过香了。
虎子走到供桌前,打桌下摸出三根香,掏了火折子点燃,双手持握恭恭敬敬地插在了香炉里。他又倒退两步,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头,才算完事。
这大殿是有前有后的,大殿后面原本是庙祝和主持的居所,现在空荡荡,还是只剩下一张供桌。供桌上摆着四个东西,有两个小碗,里面都盛着米。剩下的两个,一个是木雕的两尺来高的侍女像,另一个就是宋熊方寄魂的那把军刀。
“小娃娃,你可来了。”那木雕里居然传来一个慵懒的女声,“你记不记得你欠我一天的香火?”
没搭茬,走到近前,取出六枝香,三支一股分别插在了两个碗里。
“那把刀是个闷葫芦,你也是个闷葫芦了?”木雕怒道,“我说你欠我一天的香火!”
虎子一笑,打袖口抖出匕首钉在了供桌上:“要是没有我们师徒二人保下你,你现在就是灶坑里一小撮灰,给你的你受着,得给小爷我感恩戴德。不给你的,就不该是你的,别嚷嚷。不然你说我在你身上扎几个窟窿,你会不会丢上一魂两魄什么的?”
香烧了一节儿,那木雕还是没说话,虎子觉得无趣,把刀拔出来揣进怀里转身要走。忽然那木雕尖声叫到:“你不如让我魂飞魄散算了,你和你师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供着我干什么!”
“吧嗒”!匕首又被插回了供桌上。“你再说一遍,”虎子说,“我没听清。”
那木雕轻笑了一声:“我说你们师徒俩供着我是有求于我,你们修的都是一些歪门邪道,你留着我就是有用!”
虎子笑了笑:“上一句。”
木雕一字字地说:“我说你和你师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虎子掐了个手印,立在眉心,说:“再上一句。”
“再上一句……”木雕的声音虚了下去,“说……你不如……”
“让你魂飞魄散算了!”虎子大喝一声把话接了下去,手印横过来朝着木雕一点,“外道伏诛!破!”
伴随着一声尖利的惨叫,木雕前的碗里三炷香齐齐折断,米粒四下飞溅,再听不到那木雕的声音。
“你杀了她?”是宋熊方的声音。
“宋哨官!”虎子又惊又喜,“您倒是很瓷实啊,这才头一天给您上香,就恢复得能说话了,不错啊!”
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传来,彭先生打前面大殿走了过来,想是上完了香了。
“师父。”虎子回身看清了来人,打了一礼。
彭先生看了看地上散落的米粒和折断的香皱了皱眉头:“它又在闹了?”
虎子点了点头:“越闹越凶,一直觉得咱们是要害它,再不然就是有求于它。没救了师傅,想让这烟魂修行,比让母猪上树都费劲。”
“我问你,是不是杀了她。”宋熊方的声音又一次从刀里传来。
彭先生笑道:“宋哨官你不必担心,你这位邻居生前脑子不太好使,现在死了这么多年,还是疯疯癫癫,虎子只不过是让它安静两三天,没有什么大碍。”
“你们到底是想要我做什么?”宋熊方说,“我应该已经是个孤魂野鬼了,你们带我回来目的是什么?”
彭先生顿了一下,说:“我想让你修炼成鬼仙,做清风。这样你也可以在人间多潇洒上百十年,你可以看着大清在这乱世里变成什么样。”
“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宋熊方说,“那个女鬼一直在跟我说你们要拿我炼什么法器,我觉得这说法靠谱,你们凭什么帮我?”
彭先生轻笑一声:“我说我年轻的时候造了太多孽,现在想赎罪,你信不信?”
宋熊方冷哼一声:“我不信。”
虎子冲着马刀一吐舌头——也不管它看不看得见:“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师父,咱们走。”
“我走你留下,”彭先生笑着说,“把地收拾了。”
“哦。”虎子点了点头,从墙角拿来扫帚清理地上的米粒。
彭先生走到门口又折返了回来,笑道:“恭喜啊虎子,成人了。吃完早饭你自己把裤子洗了。”
虎子被彭先生这句话窜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自己尿的裤子让彭先生看见了没挨骂,还说“恭喜成人”……莫非那就是小九说过的“跑马”?
白日无话,吃过了早饭李林塘就出了门,要去票号里换一些散碎的银子。虎子洗完了裤子在彭先生的指导下画着符篆,一转眼就又要到了吃饭的时辰。
虎子刚把满手的墨洗了个干净,就听到外面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来人是一家三口,一对夫妇带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这对夫妻就是太阳山村的,平日里总和村子有往来,虎子叫不上名字,确也是打过照面的。
“彭先生,是这么回事儿。”进屋落座以后,男人先开口说话,“我叫赵宝福,是咱们太阳山村的,我家闺女病了两年了,郎中说看不好,让我找能看事儿的给看看。”
虎子的眼睛放在了坐在炕沿的那个女孩身上。她看起来邋里邋遢的,扎了两条麻花辫,瘦瘦小小的模样,眉眼看起来颇为清秀,嘴角向下拉拢着。一双手揉弄着自己的衣襟,始终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也是天足,没裹脚的!
她娘坐在她身边,在她耳边小声说着话,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
“什么病,能说得详细一点吗?”彭先生问,“得病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情,得病以后有什么样的变化,你都仔细说一说。”
赵宝福叹了口气,说:“她一个丫头,能去哪儿啊?哪天她和他娘上山打猪草,回来之后就说难受,我本来寻思着是犯懒了,想偷懒,也就没怎么理会。第二天开始就发烧,灌了好两副汤药,不好使。烧了三四天,退烧了以后她就开始胡言乱语,我以为是烧坏了脑子。结果送到府城里看了,人家就说是让好好养着就行。这都两年了,越来越严重,身上起过疹子,眼睛也看不见过,后来都不知道怎么就好了,但是胡言乱语越来越严重。前两天,她大半夜的自个儿对着外屋说话,说得还不像是人话,听不懂!给我和孩她娘吓得够呛,郎中说不是他能看的病,这才找的彭先生。你们说咱家女孩都十四了,她娘心疼她没给她裹脚,现在有害了这样的病,到时候可怎么嫁出去啊!”
彭先生听了点了点头:“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让我看看吧。”
女孩听到这话转过头看着彭先生,彭先生走过去拉起女孩的手,问:“你叫什么名字?”女孩也不怕生:“我叫赵月月。”
彭先生看了看女孩的手心,又问:“你平时在和谁说话,或者说,谁再跟你说话?”
赵月月又低下头,说:“是大奶奶,大奶奶对月月可好了。”
“虎子,”彭先生知会了一声,“给孩子看看。”
虎子立刻说:“师父不用看了,你想得对,正主都来了。”彭先生听了点点头:“感觉到了。”
彭先生站起身,手成剑指立在胸口,闭上了眼:“敕令六丁阳神,借我法眼通明。开!”
再张开眼,便看见一个长脸的老太太站在赵月月身边不远。彭先生笑着作了个揖:“老太太您吉祥,给您请安了。”长脸老太太摆摆手,没做回复。
对着空地上这一拜可是吓坏了赵宝福夫妻俩,赵宝福媳妇儿赶忙问:“彭先生,我家闺女是不是牵扯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你要帮我们呐!”彭先生摇摇头:“不是不干净的东西,是仙家,大仙。”
“大仙?”赵宝福坐不住了,“我家闺女还没嫁人呢,这大仙怎么能找上我家闺女,这是要干啥啊!我们哪得罪大仙了?”
“不是得罪,”虎子插了一句,“大仙是看上了你家闺女,要捉你家闺女当弟马,人家是下山修行,你家闺女打这以后就立堂口了。”
“这……”赵宝福夫妻俩一时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是这样的,”彭先生说,“自古以来仙家捉弟马,多是要折磨上两年,多了还会有十年八年的,为的是磨练弟子的心性。你家姑娘已经能说‘上方仙语’了,那就是说可以找领堂的师傅,立堂口了。”
“那……那怎么行啊!”赵宝福急得直拍大腿,“我家姑娘今年才十四,要是立了堂口,怎么嫁的出去!”赵宝福说完,站起身向着彭先生刚才拜过的方向连连作揖:“仙家啊仙家!求求林老高抬贵手啊。我家闺女还没出嫁,做不了神婆啊!仙家求求您放过我家闺女吧。”
彭先生上前托住了赵宝福,说:“赵老弟啊,你这样也没用,仙家找上门来,没听说过谁推辞的了得。这是命,更是缘分。堂口肯定是要立的,躲不过。”
“彭先生,那你可得帮我。”赵宝福愣了一会儿,忽然一把攥住了彭先生的袖子,“你不是能看事儿吗,要是推不掉,你帮我家闺女立这个堂口吧。”
彭先生摇摇头推掉了赵宝福的手:“我是会一点术法,但是我毕竟不是大神儿,你家闺女想要出马,得找一个大神儿来做领堂师傅,我认识一个人,或许可以帮忙。”
赵宝福像是泄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赵月月依旧是低头摆弄着自己的衣角。赵宝福媳妇儿,则偷偷地擦着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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