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北灿的声音微弱，可在静谧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突出，来人一手叉腰，弯下身子来，用那双迷人深邃的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重新站直，皱眉念叨着：“雷铭？雷铭是谁？”边说边从紧身裤的口袋里掏出一小部现在已经见不到的小灵通，拨了几个号码就转身走远。

　　“喂？前辈啊，这里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家伙，不像活人不像尸体也不像灵体，怎么办啊？”就连声音，他和雷铭的也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他说话语调懒散不振，仿佛是在抱怨什么似的。

　　他没有搭档吗？

　　北灿默不作声地转动眼珠打量着他的周围，没有另一个人想要出现的痕迹。

　　他记得阿黑和他说过，他们不论资历深浅，每人都会有一个搭档，无一例外，那这个人的搭档会跑去哪里，难道他和之前见到的阿蓝一样，搭档消失了？

　　但现在似乎不是思考这种问题的时候，他能安安全全地当着黑户全因为柳夏和管理这一片区的阿黑阿白交好，他们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里显然已经是这个浑身着紫的男人的管辖区，阿黑阿白在“那些东西”里的地位也只不过是业绩出众的新人，没有什么地位权威可言，就算手再长，也不可能伸到这里来，看来就算蓝霆丧失了攻击能力，他也是在劫难逃。

　　“哦……别管他是吧，可他看起来快不行了。”男人回头望了一眼北灿。

　　如遇大赦，北灿紧憋着的气终于松下，却对电话那头的“前辈”有了兴趣，听这几段话，这个男人是刚上任的新人，碰到这种古怪复杂的事无从下手，只能咨询经验比他更丰富的老人，但叫他不要管他，那些宛如鬣狗般贪婪的家伙们真的会心甘情愿地将他这个易于研究的猎物放生？

　　“现在的情况……”男人回身：“两个活人，一个瘫着，一个疯了，两个灵体，一个死了，一个倒着……啊？让我去和那个疯的活人说让他叫救护车？好吧。”惊奇于自家前辈的判断，但他没有反驳什么，只是答应下来，道了别后摁断通话，他走近蓝泷，拍了拍他的头：“喂，叫救护车啦。”但他却没有任何反应，保持着抱头蹲防的姿势。

　　男人困扰地搔了搔头发，叹口气，弯下身子，凑近蓝泷的耳畔，嗓音低沉地轻语：“喂，不叫救护车那个人就会死哦。”

　　如梦初醒般，蓝泷抽搐地抬起头，痛苦地捂住耳朵，吃惊地看了眼离自己距离如此近的陌生人，又匆匆转头看向伤痕累累的北灿，才哭干的眼泪又立马充盈起来，咽下唾沫，他推开男人的肩膀，快步走近北灿，发现他还有呼吸，释然一笑，回身从蓝霆身上摸出大门的钥匙，一溜烟冲下三楼去客房拿手机。

　　“嗨呀。”被粗暴推开的男人不满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本来不想把还没控制好的东西用在活人身上的，而且我说的是这个人啊。”他踢了踢脚边的蓝霆，确认还有气息后，放下了心，嘴里唠叨着“收工收工”，身体就逐渐化作紫色粉尘消失不见。

　　-

　　即使在郊区，听见两人重伤的消息，救护车立马飞驰而来，连带着还有前来勘探现场的警车。

　　老远就听见救护车的鸣笛，北灿用完最后的力气将眼球压进舌头底下就不省人事，重新睁开眼睛时，映入眼帘的是医院白花花的天花板。

　　明明都已经是死人了，和医院还是有缘的很。

　　这是北灿的第一想法，还没完全取回自己身体的知觉，就听见床边有个苍老陌生带着方言口音的声音：“你终于醒了，那我去告诉那个娃儿。”北灿缓缓偏过头，只能看见一个老年妇女带上门的背影。

　　大概是蓝泷请来照顾他的保姆吧。

　　北灿张嘴将舌头底下的戒指拿出来，藏进手心。之前为了以防万一戒指会被医生护士拿走，他只能把它藏进嘴里，不过如果柳夏知道自己的眼球被别人舔过一遍会是什么表情……

　　北灿闭起眼睛，嘴角微翘，可突然，他笑不出来了。

　　他还不能确定在他这件事上，柳夏是毫不知情的，甚至最糟糕的，他其实是幕后主使。

　　“如果我被人诬陷了，你会无条件地相信我吗？”

　　想起那天柳夏的话语和表情，还有北灿自己的回答，他只感觉心里堵了块石头，闷闷的痛感刺激着他昏厥过去而稍显迟钝的神经。

　　“咔。”单人病房的门被重新打开，北灿眼睛斜过去，看见了面色苍白的蓝泷。

　　北灿原本以为，他在精神混乱时刺伤了蓝霆后会一蹶不振甚至精神崩溃，他只是个还没成年的富有人家的小孩，幼年丧母家庭几乎分崩离析已经够让他痛苦了，结果一天之内，爷爷去世父亲发疯，他是个脆弱的哭包，躲进房间里自己放声大哭一场才是正常的表现，没想到在被那个凭空出现的男人一叫之后，他甚至挑起了料理后事的重担。

　　应该怎么说，不愧是蓝霆教出来的孩子吗？

　　北灿自嘲笑笑，看着形容憔悴的蓝泷走近，两人相对无言。

　　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微妙，要说没有怨恨是不可能的，蓝泷憎恨北灿毁了他的家庭，北灿记仇他曾经差点让他摔死，可这两个水火不容的人却在生死攸关的时候互相维护，否则蓝泷会被蓝霆杀死在客房，北灿也会被蓝霆在三楼虐杀。

　　“医生说你头部重伤，感觉怎么样？”蓝泷声音沙哑干枯，完全没有了少年的朝气，反而添上了些许成熟。

　　还好只是头部，没有进行什么全身检查。

　　北灿松口气，开口：“挺好的。你……爸爸他怎么样了？”他还不确定蓝泷究竟是否知道了他的母亲其实是蓝霆杀死的，毕竟那时候一片混乱。但无论如何，北灿都不打算告诉蓝泷，如果他知道，说明他已经接受了现实，他没有再揭他伤疤的必要，如果不知道，这是再好不过的了，只要当蓝霆突然精神错乱大开杀戒，也不会影响他在蓝泷心里的地位，蓝泷也能更轻松地生活下去。

　　“在抢救，但活下去大概是没有问题的，之后我会让家里的人带他去精神科做检查，结果会是他需要在精神病院疗养。”蓝泷低着头，浑身发抖地讲着决绝的话，那双和他母亲完全一样的眼睛哭得红肿，眼底还带着异常的晶莹：“现场那里，陈叔在负责。他刚才说把我的行为算作自我防卫了。”

　　“……那蓝家的资产你打算怎么办？”北灿想要表明他没有兴趣和正经儿子抢先辈一代挣下来的江山。

　　蓝泷的眼瞳幽幽地望着北灿，像是在试探他：“精神科的检查结果出来以后，我会被安排一个监护人，不出意外的话是叔叔，他会先管理那些产业。”

　　北灿合上眼眸，如果他刚才对那些财产表现出一丁点垂涎的话，眼前的这个人估计就会用一个医疗事故带走他。

　　想起什么，北灿望着他：“你还记得昨晚的事吗？”

　　蓝泷微微蹙眉：“怎么了？”

　　北灿呼口气，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才说出来：“你妈妈……也就是蓝夫人，想对你说，她一直都在你身边。”北灿皱皱眉头，就算只是念台词般，他也一点都不想说出那么肉麻的话。

　　可这句话在蓝泷这边似乎受用得很，他睁大那双古井不波的眼眸，鼻头一酸，差点又掉下眼泪，瞪着似笑非笑的北灿，将泪眼转向别的地方。

　　“叩叩。”不合时宜的，病房门被敲响：“有个女的说是他妈妈，让进吗？”是那个保姆的声音。

　　这时北灿才想起他母亲在昨晚他们命悬一线的时候正在灵堂大肆操办，为她以后即将登上蓝夫人这一宝座打下基石，结果现在蓝霆疯了，蓝泷掌握着蓝家的一切，她的这个美梦估计也泡汤了。

　　蓝泷收了收眼眶的泪水，走到门边，打开门，看见火急火燎的北予荟，嫌弃地皱起了眉头，侧头对躺在病床上的北灿说：“以后见面，我们就当不认识，你和蓝家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北灿弯起眼睛，像是一轮弦月：“求之不得。”

　　但北予荟一听，哪里同意，她原本还以为前途光明一片，现在却跌落十八层地狱，眉心一拧，还没说话就被蓝泷堵了回去：“爷爷留了一笔财产，我会分一半给你，算是蓝家给你的补偿，这样够吗？”

　　普通人家的老一辈留下的财产本就不菲，更不要说是财大气粗的蓝家老人留下的财产，哪怕仅仅是一半，就可以让北予荟心甘情愿地闭上嘴。

　　看见北灿母亲没有异议，蓝泷抬腿想走，却听见里面的人说：“只是你爱哭的毛病得改改了，蓝少爷。”

　　仿佛被针刺了一下，蓝泷像是只炸毛的刺猬，瞪着哭红的眼睛朝里面嗔怪一瞪，脸色难看地挥袖走人，那种神情和动作，简直和被北灿气到的蓝霆一模一样。

　　果然，不管那个叫北灿的人怎么样，还是这个世界上他最讨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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