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水到十五六的时候,就被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们盯上了,一些小寡妇还经常肆无忌惮地调侃他。
开始的时候,一水还有些羞涩,时间长了,也经常跟她们开起那些荤段子的玩笑来,“半命村”盛产寡妇,躲都躲不过去。
村里面的小伙子都嫉妒他的样子,经常在背后讲究他,说他是有娘养没娘教的杂种,因为是发小的缘故,为这事我也没少帮一水出头。
我跟别人不一样,我不嫉妒他,不仅不嫉妒,可能是因为一起出生的缘故,心里面还多了分亲近。
毫不夸张地说,我和一水凑在一起,就是“半命村”的一道亮丽的风景,那四个字怎么说来着,就是“才貌双全”,当然是指我的“才”和一水的“貌”。
刚刚提到的小霞,从小便喜欢一水,人也出落的水灵,因为生的好,小霞她爹早就盘算着要跟她在县城里面寻一门亲事,但我知道,小霞心里装不下别人。
至于一水,我很了解他,虽说总被小寡妇老婆子调侃,他的嘴确实有些贫儿,但对于真正出格的事情,他还是有些控制力的。
在他十五的时候,就曾经被村东头的一个小寡妇灌醉过,那时候的一水还未通人事,听说直接被小寡妇拽到了炕头上,衣服裤子褪个精光,就在关键时刻,一水朦朦胧胧地睁开了眼睛,叨咕了一句,“我要撒尿!”
那寡妇还没回过神儿来,他便提着裤子进了茅房,然后发现不是自己家,飞奔似的跑了回去。
“你确定当时没泻火?”这是以前我总问一水的问题。
“那当然!”一水拍了拍自己胸脯,“当时啥也不懂,就觉得浑身热热的,以为是喝酒的缘故,后来知道了,全靠那泡尿,否者我可守不住这‘清白’之身了!”
如今,已经长大的我们,变得都不再“清白”了。
后来我去县城里上了高中,三年来没怎么回家,一水念到初中毕业就辍学了,他家里穷,只能完成“九年制义务教育”。
我对一水的设想就是,到了差不多结婚年龄的时候,他会拉着小霞私奔,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我高中毕业的那年,他入赘到了上水村的何家,就是我在大学报道的那天,他办得婚礼。
这剧情反转的着实离谱,赶上那会子我和他都在忙着各自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和他细聊,我便踏上了远方求学的路。
究竟什么人能拆开小霞和一水的爱情,那个在一水娶亲那天花轿里拽着我的手腕的女子,一直是我心里最大的疑惑。
“唉!你咋和小霞说分就分了呢,还娶了别人!”想到这里,我问一水。
不料他早已响起了鼾声,唉!这小子,还是那么不胜酒力。
第二天我睡醒的时候,发现一水已经走了!
大伯的头七就这样过去了,过去的很平静,我居然有些不适应。
在大伯的院子里洗脸,我娘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快跟我回去。”
“啥事这么着急?”
“法师不行了,说临走之前要见你一面!”
——
坐着我爹的驴车,颠簸了一个多小时,来到了一个依山傍水的村子。
离村子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我就看见了半山腰上有一座石头房子,房子的周围,插着各色经幡,十有八九这就是萨满法师的家了,事实证明,我没有猜错!
虽说是法师家,却与一般的农户家庭无异,要是硬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只是院里多了些瓶瓶罐罐的家伙事儿。
这个老头躺在床上,眼神中早就没有了开坛做法时的英气,暗淡的目光和深垂下的眼睑,让你很难想象,这就是头几日那个生龙活虎的老头。
我突然觉得有些对不住这个老人,若不是我们刘家出了这档子事儿,若不是这个老者接了我们刘家的法事,那他是不是还能够游走于各个村落之间,喝着德高望重的酒,吃着功德无量的肉。
法师见我和爹进了屋子,挣扎着坐起来,“我不行了!”这是他说了第一句话。
“你们能来看我,我很高兴!”这是法师说得第二句话。
我的泪水已经忍不住涌出来,可能是因为短暂的接触,和这个老头已经有了感情,也可能是因为看着他一个人即将离去发不忍。
“法师,我们对不起你,如果不是我家里的事情,您不会这样!”我哭着说道。
“人都会有一劫,我躲不过去的,这是我的劫,我解不了的,不对啊!一切都不对啊!”
“法师,您什么意思?什么不对?”
法师的声音微弱,咳嗽了几声,看着我继续说道,“本不该灭的香烛灭了,本不该吃鱼的鸡吃鱼了,本不该着地的脚着地了,本来不该出现的猫出现了,本来可以冥婚的,却被别人先入为主了,所有的一切都出差头了,我镇不住了!”
“法师,您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我对他的话充满的疑惑。
法师没有回答我,直接将目光移到了我爹,“为什么出差头儿了,你心里应该最清楚!”
我爹那干瘪的嘴唇在那里哆嗦着,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汗珠,我感觉就在这几秒钟的样子,他衣服的后襟儿已经湿透了。
令我完全没有想到的是,爹“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法师,我知道错了,求你救救刘家吧!”
法师摇摇头,“没有用了,你们刘家的香火早就被那个女人镇住了,你小子现在这个样子,你和你大哥都脱不了干系!”
“那,我们刘家可咋办啊!”爹哭丧着脸说道。
“阴缘不落地,阎罗锁生门,死者不超生,活人成冤魂!”
“您的意思是,下一步,遭殃的就是活人?”我问法师。
“对啊!我早就说过,能预料到死后的事情,那女人绝对不是一般人物!”
“那可怎么办啊!”我爹说话的语气都变了。
法师没有理会我爹,对我说道,“你小子阳气重,魑魅魍魉难进你体,你们村的事情,我看那,还得你出面!”
“我!怎么可能是我?”法师的话让我大大吃了一惊!
“你小子比你爹实在,这事情还得靠你,至于办成啥样?就得看你的造化了?”
“靠我?为啥要靠我!”
“你身上的阳气,是被那女尸吸走的,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你给那女尸整理衣服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她对你还是挺留情面,她现在恨的不是你,是侵害她的那个人!”
“怎么找那个人?”
“开棺头一天,我让你们找人时别带‘水’命的,那楠木棺材背阴朝阳,左高右低,是个避水的摆放,我本来以为第二天是晴天,可是却下雨了,但是已经跟上面通了气儿了,时辰也不是轻易能改的,估计这个犯事的就是水命的,只是我这身子骨,已经不能再去找人了!”
“要是找到人,我该咋办?”
“找到那个人,把他带到女人面前,去谢罪!”
“怎么个谢罪法子?”
“那就不是我能解释的了!”
法师从兜里掏出了黄布符,交给了我,“把这个收好了,这是女尸的生辰八字,必要时可以查查她的身份,如果遇到的麻烦,翻过这个山头,山脚下有一个村子,叫‘长命村’,里面住着齐老太,这是附近一带最有名的‘出马’弟子,记住她只在每月农历十五的时候还才出山,别的时间不要惊扰她!”
“还有比您法术高超的?”
法师苦笑了一下,“我算啥?人家才叫厉害!”
可是话说得太多了,法师转身对我爹说道,“刘老汉,你去外屋给我烧点水!”
爹恭恭敬敬地走了出去,法师又对我说道,“小子,有一件事情我要求你!”
他居然有事求我,赶紧说道,“什么事?法师您说。”
“入我们这一行的,有些事情该做,有些事情不该做,我之所以有这一劫,是因为我有对不起别人的地方,这是我唯一未了的事情,现在应了劫了,但是,该了的总会了,否我在阴间也不痛快!”
“法师,您的意思我不太懂!”
他从里怀里掏出了一件东西,是一个雕像,放到了我手里,“帮我找找这个人吧,不管是活了还是死了,都要给他,要是活着,就交给他,要是死了,就烧给他,也算是了了我一个心愿了!”
“嗯嗯,我知道,我一定办到!”我接过了东西,虽然我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实现他的愿望,但是总不能让弥留之际的人失望啊!
也许是心里面有了安慰,法师那暗淡的目光越发的慈祥起来,渐渐地闭上了眼睛,也渐渐地停止了脉搏的和心跳。
法师是在第二天被安葬的,也许是因为这些年他积攒了不少功德,前来送行的人很多。
听法师居住的村子里面的人讲,他没有亲属。
按照法师的遗愿,村民们搭建好了火葬的平台,平台下面堆满了干柴。
没有什么特别的仪式,焚烧的烟火随着空气的流动缓缓升起,法师就这样化成了一片灰烬。
我有些伤感,这个生前给人们带来无数仪式的人,居然在死后没有一点仪式。
法师的骨灰,按照他的遗愿,埋在了山脚的那棵老槐树下,立了一个小小的坟丘,我不知道这个没有亲属的人在死后会不会有人来祭拜。
回家的路上,坐在颠簸的驴车上,想起了我爹跪到法师面前说自己错的样子,心里很疑惑,“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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