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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维说要来找顾十二,但露面之前又开始犹豫,他要以什么方式出现好呢?
毕竟一个常年不跟陌生人来往的高度冷漠内敛少年,不大习惯这种找上门来玩耍的事,他得先预测一下那个疯丫头以及疯崽子的反映,胸有成竹了才能出场,这也是他的处事习惯,没有十拿九稳之前,通常不会行动。
然而总有那么些人那么几只崽子会不在常理预测范围之内,比如顾十二,再比如顾小鱼。
沈维人还没拐进房间门前的走廊,顾十二就先嗅到了它熟悉的气息,撒了欢的跑过来,克制住想要扑在他身上的欲望,眼巴巴的在脚底下瞅他,它这么一撒欢,顾小鱼就知道谁来了,老远就报出了他的名字。
“沈维哥!”
沈维:“……”
他长这么大,头回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尴尬。
“娘,是沈维哥来了呢,他居然主动来找我了呢!”
很好,顾小鱼她娘也在……
若是此时叶雨在跟前,一定会又吃惊又惊喜,沈小爷终于有了一个正常人该有的表情。
沈维轻咳一声,朝顾十二伸出手,借机调整好了面部表情,顾十二这只小恶狼崽子,也就只有在他面前会温顺的不像样,一下跳上他的手,就想要学小黑豹一样摇尾巴,意识到顾小鱼跟小黑豹就在身后,它觉的丢脸,才惊险的维持住了作为一只狼的高姿态。
“刚好路过,就过来看看十二。”沈维先开口解释,越解释越透着欲盖弥彰。
顾小鱼一激动,也顾不上他是为谁来,拉着他就要往房间里请,“沈维哥,叶雨姐姐怎么没一起来呢,对了,你还没见过我娘吧,走,我带你去见她。”
顾小鱼这丫头活的十分坦率,说见他娘的时候,压根没把他当成个瞧不见的瞎子,平常跟他玩的时候,也没有刻意避讳或者特殊照顾他之类的,一来沈维行动如常人,事事避讳他的眼睛,反而会叫他不舒服,这应该算是一种天赋异禀的聪慧吧,再或者,是家里人教育影响的好。
便是一直跟着他的叶雨,有时也会刻意的小心翼翼地保护他,一旦周围人刻意起来,他就更加难以放松自己,每时每刻都觉的自己是脆弱的,要变的更加强大才行。
跟这丫头在一块的时候,他才得以放松,整个人才会舒适起来,大概这就是所谓的,难以割舍的缘分吧,这个认知令他忽然不那么尴尬紧张了,因为他觉的,丫头的娘应该也是个叫人舒服的女子。
谢景翕对他的忽然来访有些意外,但随即又意识到了什么似的,不动声色的莞尔一笑,并没有刻意起身迎接,而是坐在原处看他进门。
当顾小鱼牵着沈维,一前一后涌进来的时候,谢景翕的心还是跟着恍惚了一瞬,这是她内心期望已久,却始终不敢落于深想的画面,因为期望太过遥远不切实际,多半会叫人失望,真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又会觉的不真实,若非她提前克制过,大概会有泪水涌出眼眶。
“娘,这就是沈维哥,我跟你说过的,是不是很漂亮啊,跟阿鱼不相上下对不对,比盛槿好看对不对!”
谢景翕眉头一抽,没见过这么夸人的,更没见过这么夸自己的。不过沈维这孩子长的确实不错,有三四分随了谢景翕,尤其那双眼睛,但眼神深处又很有顾昀的样子,深沉,冷漠,就是没有笑意。
是一双没有生命的眼睛,单从这双眼睛里,似乎就能窥测他的生活轨迹,透着叫人心疼的成熟。
沈维对着她的方向点头示意,谢景翕莞尔,“阿鱼向来脸皮厚,你莫与她一般计较,若是给你添了麻烦,不要跟她客气,她受得住。”
顾小鱼不高兴了,“娘,我有那么不知好歹吗,我可乖了,是不是沈维哥?”
沈维心说:“好像是吧,除了脸皮厚点,没别的毛病。”
“我从父亲处过来,他去了鸿晖阁。”沈维觉的还是一板一眼的说正事比较像他,他不擅长寒暄聊天。
一句话改变了略有尴尬的氛围,谢景翕沉下心来,看出来他是有事刻意过来的,顾昀假扮宋延辰入了鸿晖阁的事,方玳已经与她说过了,沈东亭今天过去,大概要有所动作,以沈东亭的谨慎,应该是早有了安排,可能会让叶颖暗中保护她,但却不会叫知安过来,所以说,这孩子是主动过来见她的么?
但她没有挑破,“沈公子是为了你父亲过来的么,我想他既然会行动,一定会提前防范部署,即便有意外,应当也能应对,你不妨耐下心来等等。”
沈维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顾十二,“不,我是来找十二的。”
他是来找顾十二的,大概内心深处觉的,也应该来顺道见一下主人,因为他觉的他们应该立刻走,走之前总归应该见一下,虽然他并不知道见一面的意义在哪。
谢景翕笑笑,听懂了他的意思,也听懂了他的选择,他从来没打算跟他们一起走,他是来送他们走的,这孩子应该是察觉到了,他在自作主张的保护他们。
“知安。”谢景翕轻轻的唤出他的名字,“我想你大概没明白我们来的用意,我们来,主要是为了谈生意,生意没成,走的就不值当,前几天我跟卡洛斯伯爵谈了一笔交易,鸿晖阁那边对我们的条件不为所动,我们便只好退而求其次,正是要见成效的时候,自然走不得。”
沈维心里一动,转瞬间就明白了这里头的牵扯,不达目的不走,这根本不是谈生意,这是来算账的,他们打定了主意,算好了一切,根本不由他跟父亲置喙,拉卡洛斯反水,亦在整个计划中,可沈维觉的,他们还是应该走。
“夫人,我的意思是,你们大概都低估了鸿晖阁的实力。”
箭在弦上,低估也只能硬着头皮上,鸿晖阁此时的气氛,有些一触即发。
秦湛的语气添了几分冷意,“宋会长,您还面见过圣上呢?”
顾昀盯着老爷子咳嗽,用堪称欣赏的眼光,直到老爷子感受到某种压力,重新正襟危坐起来,顾昀才展了一个笑,回答秦湛的问题,“哦,圣上啊,见过几次,通常一到赈灾用银子的时候,他老人家总会对我们这些商贾格外热情,我们这些小百姓能得见天颜,总归是荣幸之至,就是跟预想中差的有点远,他老人家不怎么精神。”
比眼前这位秦王还没有精神的人,实在难以想象他是什么德行,但人嘛,听到有人比自己还不如,总归是高兴的,顾昀这么一解释,秦湛跟老爷子的脸色就缓了缓,反正他们也见不着,人家说什么是什么。
老爷子道:“宋会长年轻有为,国之栋梁。”
“呦,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我这正谋划向大陈开炮呢,说的我都有罪恶感,年轻有为也是为自己,跟为国为民扯不上。”
众人集体抽嘴角,为远在大陈的国之栋梁宋会长默哀。
秦湛跟老爷子半天没反应过来,总觉得他这话里话外的,把他们也扯上了。
“宋会长到底是干大事的人,不拘小节啊。”秦湛代为开口,“宋会长既然瞧得上我们,咱们就要有诚意,开炮的事自然由我们代劳,您要做的可比开炮的事有意义多了。”
这就明摆着不打算跟顾昀透底,盛鸾先不干了,“秦爷,您这话算怎么个意思,信不过我们宋爷还是压根瞧不上呢,咱要这么藏着掖着的,那就没必要了吧。”
顾昀抬手制止,“唉,说什么呢,秦爷怎么会呢,秦爷经营了这么多年,不跟咱透底是人之常情,我们怎好勉强。”
这话让秦湛脸色一变,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老爷子,这隐约有挑拨二人之嫌,毕竟老爷子久居人后,所听所看都是来自秦湛一张嘴,顾昀这一句,怎么也能给老爷子心里结块不大不小的疙瘩。
老爷子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三两句话的功夫,就让顾昀再三挑起不快,关键这不快还有隔靴搔痒之嫌,让人抓不到实处,想拍桌子翻脸都显得他小气不容人,不拍桌子吧,自己心里还憋屈。
宋延辰此人,真是比想象中还要狡猾。
一直默不作声的沈东亭开口,让再次尴尬的气氛得以缓解,“老爷子有所不知,宋会长在大陈的号召力跟人脉非一般人可及,是我等一直想巴结却又苦无门路的人物,有他在,很多事都可事半功倍,所以东亭以为,并不需要避讳他,他既然能亲自来,就是最大的诚意了。”
沈东亭的话在老爷子那里是有一定分量的,老爷子听了他的话,审视的看向顾昀,不料顾昀此时给了他一个十分灿烂的笑容,笑的他心里无端有些发毛。
“东爷给我面子,其实没有那么夸张,也就是大陈跟东洋有些人脉罢了,比如东洋人的万商会馆,宋某便刚好有些来往,他们的地下钱庄以及地下军火库,走的刚巧是宋某的路子。”
话音刚落,秦湛,秦王,甚至沈东亭的脸色齐刷刷一变,秦湛狠道:“你到底是谁!”
随着他这一问,屋门大开,几把黑洞洞的火铳,齐齐瞄准了顾昀跟盛鸾的脑袋。
…………
东洋忽然来犯,委实让盛老将军意外,但好在盛鸾办事比较扎实,防御攻击都安排的很到位,不至于措手不及。
顾莞带着一家老小全部赶到,上阵一大家子人,怎么看都有种悲壮的意思,但其实不止悲壮,更是孤注一掷,广东能不能守的住,就看这一哆嗦了。
盛老将军须发灰白,看着眼前一排三个孙子,心里有些感慨,盛家几代被绑在生死场上,似乎已经是天命所定,前半生他觉的这是荣耀,现在就觉的是凄凉,有儿子那会,恨不得三岁就都给绑上战场,面对孙子的时候,尤其还有个腿脚不好的,心里的不忍便汹涌而至,这是一种只有自己体会,别人无法介入的悲凉。
但不忍只有一瞬,眼前形势不容犹豫,要想保家卫国,就只能咬牙上,尤其现在朝局不稳,盛家的脑袋集体悬在梁上,稍有差池就是集体嗝屁陪葬。
顾莞问:“父亲,东洋来犯,可有预兆,之前局面一直十分平稳,怎会忽然就……”
虽然相对于盛家面临的危机,这或许是个转机,但打仗总归不是闹着玩的,这么赶巧又突然,肯定是有问题。
盛老将军对朝局还有几分数,但对海上局势却不如盛鸾熟悉,也是这几天听盛鸾的几个副将恶补过后,才大致有了判断,“东洋弹丸之地,本身不足为惧,这个时候作为先头兵来惹是生非,一定有人在控局,也就是说,后面一定还有更大的阵仗,我估摸着,盛鸾此次去吕宋,恐会有麻烦。”
单单是东洋人来犯,以盛家水军的实力足以应对,但明知道是以卵击石还来找事的,必定有恃无恐,如果刚好联合了西洋人,这个时候来大陈撒野,那就不好办了。
顾莞道:“我曾经跟盛鸾私下里分析过,一定有一方我们摸不透的势力在布局,我大哥大嫂此次冒险去吕宋,想来也不是光为了找老大,他们对这股势力了解的一定比我们深,但是处于某些原因,并没有告诉我们。”
不说的原因多半是有危险,一定不是故意瞒着,盛老将军眉头一皱,本能的有种不好的预感,能让顾昀三缄其口的瞒着,答案似乎呼之欲出,但又实在不敢肯定。
旁边的三个小崽子,两只小的干劲十足,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我要上阵杀敌的气势,而盛桐还是不动声色的老神在在,听了他祖父跟娘的话后,才不紧不慢的开口,“大陈,吕宋,东洋,三点为一盘棋的话,东洋只是块踏脚石,还是块不怎么惹人注意的踏脚石,越是不惹眼,越容易出其不意,我猜想的是,一定比预想中要棘手,祖父,防御一定要到极致,但是攻击要有所保留,最好能在保存实力的情况下跟他们打游击,一定还有叫我们措手不及的后手。”
盛老将军灵光一闪,因为他这三点一盘棋的思路,忍不住有了新的猜想,而顾莞却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眼睛一亮,“我倒是想起来,之前听景翕提过,胡巡抚清剿官商勾结那次,顺藤摸瓜查出了几条商线,其中就有东洋的几条,这些暗地里的商线,除了金钱往来之外,一定还有军火走私,我当时没想明白,这些官员或者商贾,暗地里走私军火作甚,除了有暴利,一定还有人想造反,莫非还是废太子那帮余孽?他们不会是想跟东洋里应外合吧!”
顾莞倒是自己想通了一条线,虽然有限,倒也算在点子上,“父亲,我觉的我们得先发制人,我这就带人去攻了他们的地下老窝!”
她虽然莽撞,但这也是个法子,盛老将军沉吟片刻,随即做了决定,“好,就依你的想法,我把我的一只亲卫给你,他们比较擅长陆地上打仗,既然是突袭,就不要在意手段,毁了他们的后手再说,反正不管准不准确,这帮人都是隐患。”
时间刻不容缓,顾莞这厢整装带人去偷袭,盛老将军重新布置了防御工作,回来后便盯着他那到哪都能沉住气的大孙子,心说这小子还很有狗头军师的天赋,小小年纪装神弄鬼的很有一套。
“盛桐,你猜出来是谁要造反,为什么不跟你娘明说呢?”
盛桐冲他祖父笑笑,“反正都是偷袭,知不知道也没有妨碍,我娘她沉不住气,知道了反而拿不稳,回来再说也是一样的。”
盛老将军忍不住想笑,心中亦是宽慰,盛家第三代,总算不是无以为继,“盛桐啊,既然你猜的出来,这个局,你看能破么?”
“破局不难,就看我舅舅能不能掌握先机了,这盘棋下的再大,下棋人再缜密,总归有不可弥补的先天弱势。”盛桐看着他祖父,沉吟片刻,“秦王没有天命,大半辈子过的都是见不得光的日子,他们身在吕宋,对朝局的把控必然不足,这种不足就是致命的,他们的网看似很大,但症结只有一处,一旦他们赖以寄托的这一点毁了,那就是一盘散沙不足为惧。”
盛老将军半晌无话,透过他这个天赋异禀的大孙子,看见的却是三十年前的秦王之乱,那场祸乱太过深入人心,以至于他这个一辈子征战沙场的人都心有余悸,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不知道又要有多少家族多少百姓倾轧在这场争乱之中了。
被盛桐寄予厚望,看成是破局关键的大舅舅顾昀,这会脑门上还悬着无数发即将出膛的子弹,看上去颇为狼狈,稍有不慎就要被打成个马蜂窝。
沈东亭心里紧张的一触即发,手下意识的放在袖口,里面藏了一把防身的刀,虽然他武力值不值一提,但好在这个距离,他运气好的话,可以替顾昀擒贼擒王。
但再看顾昀,还是那副无所谓的表情,对自己即将被打成个马蜂窝的事实视而不见,冲如临大敌的两位笑笑,“这可有点草木皆兵的意思了啊,我是谁你们不都调查清楚了么,再怀疑就伤感情了是不是,当然二位保有怀疑的权利,怎么,不会这么巧,大水冲了空王庙,东洋的地下商线,是老爷子的地盘?”
秦湛没有否定,算是默认,“宋会长参与万商会馆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呢?”
“秦爷,我还不是照样不知道那是您的地盘么,这种事总归不是明着来的,我宋延辰再傻,也不至于敲锣打鼓的嚷嚷吧,不瞒您说,这条线一直有我二弟参与,我从来没露过面,现在既然说开了,我看秦爷您也就别跟我藏着掖着了吧。”
秦湛一挥手,让围着的那帮枪筒子挪开,但再也没退出去,便围在屋内,门神似的吓唬人,顾昀身边就带了几个人,并没有剑拔弩张的意思,这让秦湛稍稍放松了警惕,觉的自己有些小题大做,就凭他们这几个,真有事也不怕。
“宋会长莫怪,手下人没有规矩,得罪了。”秦湛又大尾巴狼似的装腔作势,“既然宋会长是自己人,我便不瞒着了,东洋离大陈近,是块得天独厚的踏脚石,而在我的计划中,这块踏脚石已经先发而动了,大陈的海防集中在盛家人手里,只要破了盛家这块挡板,大陈根本不足为惧。”
盛鸾最担忧的事还是得到了证实,东洋恐怕已经发动了,而且看样子,他们似乎有足够大的胜算,不怕正面交火,就怕背后捅刀子,他那老当益壮的爹,可千万莫要掉链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