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腊月二十八的上午,林彦从外地讨饭回来了。
他只穿了一件单衣,奇怪的是,便是那上身的单衣,两截衣袖也没了,他赤着双臂,手里拎着两个窄小的布袋,布袋鼓鼓囊囊的装满了干粮。
林彦的脚上穿的,是露出了脚趾头的破棉鞋,即使如此破旧的棉鞋,也是半个月前去洛阳的时候,在某个工厂门口讨饭时,一位好心的妇女可怜他,把自己儿子穿破了准备要扔掉的棉鞋,给了林彦穿。
现在林彦的双脚和双手,以及小脸上,都已经冻的满是裂开的小口子了,粗糙不堪。只不过人冻得习惯了,也就不觉得疼痛了,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叫做:虱子多了就不嫌咬吗?嗯,就是这么个意思。
林彦的那件上衣,原本是有衣袖的,不过他讨了干粮之后,没地方放,只好撕下来衣袖,把一头扎住,用来放干粮了。讨到的干粮中,有馒头,锅饼子,窝窝头等等,全都没有一个整个儿的,基本上都是剩下的一口两嘴的小疙瘩块儿。那年月谁家的日子也不好过,没人舍得给乞丐一整个干粮。
乞讨得来的干粮,林彦都要带回来,他自己吃的,只是稀饭一类不能往回带的食物。
自从那次从东岗子土地庙里偷了供奉回来,遇到了邪物的事情过去之后,林三爷坚决的不让林彦和李卫国俩孩子去东岗子土地庙里偷贡品了,他宁可让孩子们出去讨饭,也绝对不允许孩子们再冒着这样的危险去招惹那种诡异万分的东西了。
虽然刘老五说过,林彦的命硬的可怕,便是连邪物都会忌惮三分,可在林三爷的心里面,他依然不会相信,不管怎么说,林彦,终究还是个九岁的孩子啊!
林彦和李卫国也明白林三爷的心思,而且从他们自己的心里,也实在是不想也不敢再去东岗子的土地庙里了。两个人就都开始走出家门,去外面乞讨了。
一开始俩人也不走远,就是在附近几个城市里转悠着乞讨,不过他们很快发现,乞讨越来越难了。城市里工人的口粮也并不多,甚至有的家庭也吃不饱了。而且,城市里乞讨的人也越来越多,这就像是有了无数的竞争者一般,工人们也实在是负担不起了。
于是李卫国和林彦开始往更远的地方去,两个胆大包天的孩子扒上运煤运货的火车,钻进那车厢里,或者干脆就爬上煤堆,在上面挖个坑,蹲在坑里面,火车到了哪个大城市停靠的时候,他们就跳下火车,在城市里乞讨两天,再到火车站打听着往安阳开的火车,然后再扒上去,回家。
这是件风险非常高的事情,俩孩子压根儿就没出过远门,更没有多少文化,年纪又小,没钱坐客运火车,他们来回都是扒上货运火车……好在是,那个年代里所有地方上的人,心眼儿都好,可怜他们,每当他们在火车站迷失了方向,问个路什么的,都会有人可怜巴巴的给他们吃喝,还把他们弄到值班室里暖暖和和的睡觉休息,再告诉他们坐哪列火车可以回家。
火车站上班的职工,也没有太多的钱,可以好心到给他们买火车票,只能帮他们登上货运火车,不过这在当时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林彦和李卫国俩人一起扒火车出去讨饭两次之后,就决定分开行动了。他们发现,两个人乞讨上门,和一个人乞讨上门,乞讨到的东西是一样的分量,那么如果两个人分开行动的话,就可以乞讨到双份儿的食物。俩人一合计,还是分开合算。
于是这俩胆大包天的小家伙,开始单干了。
一来二去,俩人都出去了三四趟,每次虽然都有过麻烦和小小的危险,不过收获却颇为可观。每次出去四五天,回来的时候,都能带回来一些干粮。虽然不多,不过也足够养活家里的人了。
林三爷起初还担心着呢,可后来发现俩孩子确实没啥状况,而且每次都能弄到吃的,林三爷也就放任不管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林三爷无数次的在心里感慨,孩子们也是命不好,赶上了这样的年景,唉。
在家里面,林三爷自然也不会闲着,他的伤好了之后,又开始去东岗子捕猎了,虽然多数情况下都没有收获,不过偶尔还是能弄到一只两只的野兔儿,让几个孩子们能够在这样的年月里,尝到肉的滋味儿。
至于东岗子土地庙里的贡品,林三爷是绝对不会放任那好好的食物糟蹋在庙里面的。他不允许林彦和李卫国俩孩子去,可他自己却要去。不过这后来去的几次,有三次都落了空,其他几次也没有像是他第一次还有林彦和李卫国去的那一次收获多了。林三爷也并非完全没有忌讳,他这几次每次去的时候,都会选择大晴天,而且必须是艳阳高照的白天里去,晚上和阴天的时候,绝对不去。这还不算,他弄回来那些吃的之后,回到家里自己绝对不吃。
家里面,周兰儿还是会偶尔带着苦根还有几个丫头,一起出去讨饭,这几个孩子一般不走远,就到附近的矿区、安阳市,还有几个周边不远的县城里乞讨。
每次李卫国或者是林彦从外面回来了,家里的孩子们都会乐得蹦跳着唱歌,因为林彦和李卫国无论是谁回来,都会带来吃的,有馒头啊锅饼子啊窝窝头啊……
和往常一样,林彦一进家门,孩子们立刻就在屋子里看到了他,立刻开心地从屋子里跑出来,在漫天飞舞着大雪的院落里围住了林彦,喊着哥哥簇拥着他进了屋。
林彦很高兴看到弟弟妹妹们欢快的样子,他在弟弟妹妹们的簇拥下进了里屋,林三爷正盘腿坐在炕上做针线活儿,他用一张狼皮还有几张兔子皮,缝制着一条毯子,让孩子们到了晚上盖在身上,暖和点儿。
李卫国是昨天回来的,他依偎在炕头儿的角落里,卷着一张破棉被正在睡觉呢。兴许是太累了的原因吧,他并没有被孩子们的欢叫声吵醒,依然睡得很香。
若是和前几次那般,他们回来之后,放下吃的,住一晚上,第二天就要再走的。不过这次,林三爷却没让他们俩再走,林三爷说:“要过年了,不管怎么说,总得在家里过年,过完年再出去吧。”
林彦和李卫国俩人都很高兴,其实每次他们出去,也是迫不得已,家里一大帮弟弟妹妹,不能让林三爷一个人来养活,也得指望着他们俩去乞讨回来吃的活命呢。这下林三爷不让他们出去,让他们在家里过年,俩孩子便高兴的不行。
他们终究年龄还小,小孩子对于过年,有着绝非成年人所有的喜爱和盼望。即便是在这样一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年景里,过年依然是孩子们从内心里认为的最幸福的日子。
这一家子,这个年过的却是比村里其他家的人过的好。
他们吃上了肉,吃上了熬制的浓浓的粥,里面有馒头,有锅饼子,有窝窝头,有一些白菜梆子……这些都是林三爷在一个月前就开始打算,从本就少的可怜的食物中,节省下来的,为的便是要孩子们在过年的时候,能够好好吃上顿饱饭,好饭。
肉是一只野兔子的肉,半个月前打到的,拿回来后,林三爷就没让孩子们动弹。
其他的,都是林彦和李卫国每次从外面讨饭回来后,一点点儿省下来的,这次全都拿了出来,为的就是年三十儿晚上,和大年初一那一天里,大家都能吃的饱饱的。
这个年过地,怎么说呢?至少孩子们都觉得可好可好了。他们认为这正如自己心里一直所想的那样。过年地时候,能够吃到好地,能够吃地饱饱地。虽然有点儿缺憾,那就是没有新衣服穿,可是他们知足了,他们依然很开心,毕竟孩子们现在的愿望太简单了,就是希望天天都能吃饱饭。
只有林三爷虽然脸上也露出笑容,可心里却很苦。这个年,实在是过地寒碜啊。去年地年景,也没差到这样啊。
大年初一中午的时候,刘老五来了一趟。他拎了一瓶酒还有一小袋咸花生米。说是安阳市化工厂的副厂长董建民给他的。那天中午,林三爷和刘老五俩人就着花生米喝了那一瓶酒。刘老五走地时候,林三爷给了刘老五一张黄狼子皮。
林三爷喝了酒,头有些晕乎乎地。也算是借酒消愁吧,他躺倒在炕上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趁着他睡着地时候,林彦和李卫国俩人一商量。这年过完了,家里吃的也眼看着就没了,咱们俩该出去讨饭吃了。
于是俩人便把弟弟妹妹们叫到西屋里,吩咐着在家里要听话,不要出去乱跑等等。然后让周兰儿等林三爷醒来之后,再告诉林三爷他们俩人已经出门了。
俩人步行走到码头镇上的火车站,正巧有两列从附近的矿区出来的运煤火车停靠检修呢。俩人一打听,一列是开往江苏徐州的,一列是开往湖北武汉的。
简单的说了几句话之后,林彦从火车站上捡了一张破旧的草苫,爬上了去往武汉的火车,在一节装满了煤炭的火车车厢上,用手刨了个坑,钻了进去,用草苫子卷住了自己。
李卫国也一样,捡了草苫子爬上了去往江苏徐州的火车。
俩人在火车上露出小脑袋,面对面嘻嘻笑着,他们不敢大声说话,怕让更多的人看到了,会把他们赶下来。
知道他们俩上去了的火车站值班的老刘,只是默默的摇头叹气,嘴里嘀咕着可怜的孩子,心里为俩孩子祈祷着,他就当没看见似的,挥着小旗子招呼着火车出站。
呜……火车响亮的汽笛声震彻长空,火车车厢突然猛的一动,火车慢慢的出站了。
夕阳在天际处死气沉沉的看着这一切,它仿佛也有些绝望似的,阴沉的天空很快就要将它吞没掉了。
李卫国和林彦俩人挥着手向对方告别,俩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纯真的微笑。虽默默无语,但心里,都在为对方祝福着,祝福对方一路好运,平安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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