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惊讶的目光下,廖国仁平静地讲述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廖国仁原来属于第五军某游击支队,和赵半括他们之前了解到的一样,他和小刀子是上下级的关系。大溃败时,他们所属的部队编制完全丧失,在日军疯狂的追击下,漫无目的地在丛林中钻了一个月,进入了野人山腹地。当时他们一共还剩下七百多人,在野人山腹地休整了两天,兵分两路从里面往外突袭,现在他们所在的位置,就是当年休整的地方。当时他们有两个选择,朝北走就是赵半括发现美国人尸体的那座悬崖,另一个是他们这次来时的路。后来廖国仁负责掩护大部队撤退,在路上设防,而其他人往悬崖方向突围。但奇怪的是,廖国仁在原地伏击了三天,没有等到任何的日本军队,他们顺原路返回,就发现,当时追击的日本兵对他们这一小撮游兵根本没有兴趣,而是掉头转向其他远征军溃败的大股部队。
他们幸运地在几个战团之间突围,回到了腾冲,而他们掩护的那部分兄弟再也没有出现过。之后的那段时间,廖国仁在腾冲休整,他没有想到,他在野人山里的这段经历,会改变之后的一切。
一个月后,军部的高级军官召见了他,和他说了这么一件事情:新三十八师曾经在任安羌解救过一帮英国人。这是他们新三十八师入缅以后打得最长脸的一仗。当时英印军第一师在缅甸仁安羌油田被日军包围,新三十八师在孙立人将军的带领下,向围困英军的日军发动了猛烈的攻击,逼日军后退后甚至对日军进行了反包围。经过激烈的战斗,他们救出英印第一师和装甲第七旅官兵七千余人,还一并救出被日军俘去的英军、教士、新闻记者等一共五百多人。
大家听到廖国仁讲到这里,都微微点头,这件事在远征军入缅作战初期很是轰动,也是他们新三十八师最为骄傲的一战,大家都耳熟能详。
廖国仁接着说道,当时被救的英国人里,有一帮传教士,这帮传教士是当时在东南亚坚持传教的最后一帮虔诚信徒,他们在非常恶劣的环境里已经坚持了二十多年,所以对当地人的习俗非常熟悉。因此英国远征军都是靠这帮传教士做向导。
他们提供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情报,这个情报是什么廖国仁无从知晓,但现在看来,想必应该就是有一队美军困在了野人山里,需要他们去营救。
因为当年的联合作战协议,美国人的战区不在这里,所以廖国仁非常奇怪,但在所有的远征军中,只有他的那支部队,有穿梭野人山核心腹地的经验,所以任务就落到了他们的头上。
但是,当年经历过野人山溃败的队伍,一般都不愿意再进入野人山,而且非常残酷的,大部分人对于野人山只有恐惧,并没有所谓的经验,因为那种极端的环境下已经根本没有你积累经验的时间和精力。所以,最后除了廖国仁和小刀子之外,其他人都是临时挑选的。
因为完全由廖国仁负责,而且是机密任务,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他们的调动单上什么都没有。
之后的事情,所有人也都经历过了,他们突袭了那支日本的残兵部队,缴获了那只盒子。在看到那只盒子的一刹那,廖国仁立即就意识到,他们的接应任务已经失败了,那支美国人队伍,显然是遇到了这支日本的残兵被吃掉了。所以廖国仁立即发了电报,再以后,就是现在的状况。
说完之后,所有人都沉默了,整个解释基本上可以接受,但是,说白了,他们还是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做什么事情。
长毛问道:“这么说,队长,这件事情不是咱们的事情,是美国人的事情,你早就知道这里面有美国人?”
廖国仁点头,军医就道:“英国洋和尚,美国人,他娘的,难道老英和老美之间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猫腻?”
廖国仁道:“从给我的情报看,这支美国人的队伍和我们人数相当,那么他们在这丛林里也是执行特种任务。那群英国的洋和尚没什么嫌疑,可能只是传递他们听到的一些信息,这些信息通过咱们军部到了美国人耳朵里,才会有咱们的这次任务。后来我仔细想了一下,发现其中有几点很有意思。”
所有人都围近了一些,廖国仁继续道:“我觉得奇怪,第一点,如果没有那群英国传教士,那么美国人就不知道那支美国小分队在哪里,也就是说,小分队本身和美国人那边失去了联系。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们执行的接应任务,那个接应地点是怎么得出的呢,美国那边如何知道那支失去联系的小分队会出现在那里?”
“会不会是事先约定好的?”长毛问。
“不会,如果约定好了,就没英国和尚什么事了。”
“那是?”
“我觉得,很可能是英国的洋和尚把接应地点的信息交给了咱们军部。”廖国仁道,“也就是说,那支美国小分队在丛林里经过某种奇遇和英国人发生了接触,告诉了他们接应的地点,但这样就产生了一个矛盾,他们当时已经和总部失去联系了,为什么不和英国人待在一起等待救援,而只是给了接应的信息就离开了?”
廖国仁停了下来,大家面面相觑,王思耄就道:“这应该和他们的目的有关,也许,他们的目的非常非常重要,他们的生存和这个目的比起来微不足道。”
在一段时间之前的某个夜里,一群神秘的美军小分队空降到了这片野人山的腹地,执行一项谁也不知道的任务,随后他们和总部失去了联系。有一群英国的传教士通过某种途径收到了他们留下的信息,然而这支队伍从此再没有出现过,能证明他们存在的,只有那只地图盒里的神秘地图。
这张神秘的地图,指示着野人山中的一处区域,而赵半括他们,顺着这张地图逆走,已经来到了这处区域里。
到此,缠绕在赵半括和其他人心中的一些疑问终于被廖国仁解开,那种难受的压力缓和了不少。但是同时,也有一丝恐惧涌了上来。
老兵的恐惧不同于其他,他们并不怕死,这种恐惧来自于对于事情的判断。赵半括想到一直犹如幽灵一样尾随着他们的那支鬼子连队,那么精良的装备,那么高的战斗素养,如果不是运气加上廖国仁对这里环境的精确判断,他们根本不可能活着来到这里。
美国人不可能对野人山中的任何东西感兴趣,日本人也不可能对他们这么感兴趣,显然,他们现在卷入的是一场对于战争两方非常非常重要的博弈,而博弈的目的,就在他们附近的丛林中。
他娘的,那他妈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一夜再无二话,第二天大家被廖国仁叫起来,继续按照地图的方位,顺着林地朝前走。
走了半天,眼前出现了一处比较空旷的林地。林地中间很突兀地堆积着一大片狭长的方形石墙壁,虽然被杂藤乱草遮着,但里面透出的石头质地依然白沁如新,石头堆积处的青苔居然都不多。
突然出现的这种人工建筑让一帮人都有些纳闷,这可是原始森林,这种东西出现在这里,似乎有些说不过去,但小刀子的一声叫喊让他们把目光朝更远的地方看过去,发现林木幽蔚间,几十米外遮遮掩掩地居然显现出了一些高大的佛像。
那些佛像远远看过去几乎都超过了十米高。看到这些佛像,一帮人竟然有些释怀,缅甸是个佛教文化盛行的国家,历朝历代的统治者甚至以佛陀转世自称,缅人里百分之八十都信佛供庙,所以佛像对已经入缅作战了一年多的赵半括来说并不是什么稀罕物,只不过他没想到在这种人烟稀少的野人山深处,居然也会有这种石头佛像。
不过这里出现佛像,前边的那段长墙就好解释了,说明以前这里可能有过佛陀寺院一类的文化建筑存在。但也许是因为年代太过久远,那些建筑都随着时间慢慢陨毁,最后只留下了这些佛像和结实的石头墙壁。
一帮人感叹着走过去,近距离下,发现这些佛像的头上居然还顶着一棵棵大树,树顶上枝藤缠绕,但因为数量多,再加上距离都不太远,延展出的树冠和藤蔓在这些佛像的头顶形成了一道非常厚重的绿色遮罩。
军医朝前走了几步,突然一拉赵半括,说道:“见鬼,这些佛像的脸怎么他娘的是个哭相?”
赵半括点了点头没说话,他早就看到了。这里的巨大佛像,完全都是一个模样,哭丧着脸,看着叫人很不舒服,也直接把他的神经给顶到了戒备状态。
这时的天空因为有了树盖的遮挡,投射下的光线暗淡了不少。廖国仁看到其他队员都围着佛像看个没完,不耐烦地说道:“都跟上,这些佛像有什么好看的。”
眼前的这个遗迹目视面积非常大,站在一个地方朝四周看,几乎一眼望不到边,树林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取代它的都是那些顶树的佛像。地面上铺着平整的碎石,赵半括走了有一阵,没有发现什么大的建筑物。地面上露出一层又一层的阶梯状物质,因为被乱草和碎石掩盖了,也看不出具体的细节,只是依次落差着延伸到远方。除此之外,还有数量惊人的佛像和佛塔,几乎呈堆积状伫立在这里。
赵半括看着前边的廖国仁,这位队长这时的脚步有些加快,一帮人跟着廖国仁绕佛踏道地又走了有二十多分钟,又绕过一队并列的像是墙壁一样的佛像,赵半括突然就感到眼前一亮。
跟着就听大牛感叹了一句:“我操,这么多婆婆丁!”
赵半括揉了揉眼睛,他身前不到五米的地方,竟然出现了一大片望不到边际的蒲公英海洋。
大片大片的蓬白绒球夹拥着嫩黄的花骨朵,铺了满地。绿色的枝茎顺地四长,顶着那些白色的小球,在微风中摇曳,在林光的映耀下,变幻着由绿到白,由白到黄的色浪。
赵半括的心在看到这么多蒲公英的一瞬间就软了下去。
那些断佛裂墙数量依旧不少,但在这么多蒲公英的围拥下,完全成了附属品。满身被岁月摩擦出的苦痕都被这一片绿白相间的灿烂溶解,居然显出了一丝唯美,在大自然的神力下,人造的黑白完全败给了这一片五彩缤纷。
大家都不说话,多日的征战让他们心神疲惫,突然陷入这种环境里,心里的那一抹柔情都被不自觉煽动出来。随着脚步的慢移,一阵风吹过,大片的蒲公英蕊种被他们带起,就像一抹白烟,悠悠地围着他们的身体飞舞,从脚下直到头顶,再到远方。这帮人的眼睛不由自主地随着这股“柔风”移动,在那一刻,这帮远征老兵,完全忘却了杀戮,眼睛、身体、心灵,空灵到了极致。
大牛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领子,拍了拍肩膀上的土,那灰尘又立刻被风吹起,夹在许多飘动着的蒲公英白絮里,朝四面舞去。
“花罢成絮,因风飞扬,落湿地即生。好东西啊!”军医突然淡淡地说出这一句。罕见地,长毛居然没有找他的嘴病。
廖国仁似乎也被这种环境同化了,居然不再催促,而是慢慢挪动着脚步。赵半括看到,夹杂在蒲公英海洋里的,是许多风格迥异的残缺建筑,这些东西大都不高,许多都倚靠在一些怪脸佛像前,再被那些蒲公英围绕起来,绿色裹青白,华丽并存于破败,看着很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走了一段,很久不开口的王思耄却突然出声道:“不对,妈的,这婆婆丁不是春天才有的东西吗?这都他娘的快九月了,这里怎么还有这么多?”
大牛也立刻说道:“是啊,这东西在我们那边,都是当菜吃的,可从没说在九月还能挖到。”
军医想了想说道:“这里气候湿润,又是高原,可能就延长了开花期。”
王思耄摇头:“那也不可能延长五六个月。这太诡异了。”
廖国仁打断了他们,他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对,说道:“都小心点,忘了刻在那些树上的字了吗?也许,这些东西就是指的那个,说不定这东西有危险。”
廖国仁的话让赵半括等人心里都是一动,想起那些刻在树上的蒲公英字母,或许,那些字指的就是这里?
赵半括跟着廖国仁慢慢地朝前搜索,在他们踏过一大片的蒲公英花地后,眼前出现了一大片破败但很华丽的石头建筑,这些东西又让大家惊讶了一番。
这些建筑基本上是一些很巨大的石块堆砌成的,底座非常平整,但上面却很华丽。佛教建筑里的虚幻风格在这些建筑上表现得极为夸张。表面雕刻着的那些佛像,或站或坐,或飞或倚,都活了一样。各种红、蓝、金、黄等色彩描画在佛像身上,还有许多非常美丽的弯曲状花纹边线,它们围绕在这些建筑物的腰围或者顶端,和那些花瓣飞云流风似的图案结合在一起,显得极为漂亮。
感叹着一行人绕过了这些残缺的华丽建筑,却马上发现这些东西的背面,居然大多数黑成了一团,很明显是被炸弹的冲击波破坏的,一些甚至被震开了许多裂口。
继续往前走,爆炸的遗迹更是惊人,一些建筑物开始变得漆黑发亮,一些更是焦成了一片,有些大块的建筑地基甚至被某种冲击力掀开,倒塌在一边。而更让他们惊讶的是,这些建筑的四周,没有规律地出现了许多大坑。
赵半括看到那些大坑里的泥土朝外翻着,终于忍不住拉了拉长毛,低声道:“这是爆炸坑啊,那些建筑上的痕迹也都是炸弹爆炸后高温冲击弄出来的,什么人在这里搞这种爆破?”
长毛听到这话,没做表示,只是看着前方,答非所问地说道:“我操……”
赵半括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时他们刚走过一堵墙,远处是一个小山包,那个毫不起眼的山包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庞然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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