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多的尸体,堆积在一起。所有人的脑子里,同时浮现出了那个其状可怖的尸坑。
那个尸坑应该就在离这里两天路程的悬崖下,说起来,他们来的时候还经过了那里,想着赵半括就大骂,我操这叫什么事,那地方都经过两遍了,如果东西真藏在那儿,他就日美国人的祖宗。
这下几个人被王思耄的分析彻底说服了,本来廖国仁下令休息,但大家到此时已经极端厌恶这片丛林了,休息了不到半小时就一致要求连夜赶往目的地。
路上再没有多话,经过又一番日夜兼程的行军赶路,大家毫无波折地到达了目的地,当他们戴上防毒面具,挖开那堆他们亲手掩埋的尸坑,露出地下的尸体时,长毛第一个忍不住吐了出来。
接下来的过程,赵半括完全不想回忆,他知道,这段恐怖恶心的记忆在未来的日子里,一定会被自己自动锁在脑海的最深处。如果运气好的话,也许不久之后,自己能够幸运地忘记这一切。
他们那时还没完全扒开那层薄土,一股可怕的气味就已经穿透防毒面具向他们袭来。等露出下面已经高度腐烂的尸体,就看见这么多天的雨水和丛林的闷热潮湿,使得这个坑完全被浸泡,好比一个露天的棺材。更可怕的是,他们看到的那些深棕色的液体,显然完全是还没完全腐烂的肉体渗出来的。赵半括第一反应就是这是超级大的一缸肉酱,而那些还粘连着肌肉组织的骨头,非常干脆地暗示出肉酱形成的惨烈过程;第二反应是,肉酱里混杂的白色肉筋和掉落的眼球,都是从人身上脱落下来的!
虽然一路上他们见到了无数具死得非常奇怪非常惨的尸体,之前也草草见过这个尸坑,可现在要做这样亲密的接触,还是让人没法接受。
看见长毛飞奔到旁边开始呕吐,赵半括紧接着也受不了,脱下防毒面具,抱着树狂吐起来。这时候他心里对那群美国人无比的憎恨,这是怎样的变态,才会想到把东西藏在这里?
很快,廖国仁也失去了一向的稳重和冷酷,所有人散布在尸坑周围,毫无仪态地或蹲或跪吐了起来,直到麻木。
说实话,赵半括有一百个冲动要逃离这个地方,管他妈什么见鬼的东西,那种对任务真相和德国飞机秘密的好奇,在眼前修罗场一般的场景前完全被击溃。之所以没有逃离,最后牵制他的,也许就是骨子里的军人的职责。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中间一直没有人说话。赵半括看到廖国仁一脸决然地重新戴上防毒面具,走近那个尸坑边缘,开始蹲下动手挖起来。他先用手把一截东西从坑里拉出来,看了一眼,身子弯了下去,晃了一晃,明显是又想呕吐,然后强忍着把那东西扔上了坑边。赵半括看得很清楚,那是半截手臂,只是上面的肉已经掉了一半左右,露出森冷的白色。这一瞬间,他忽然想到了大家曾经吃掉的那只野猪,已经恶心到了极点的情绪再一次被击中,可惜已经连胆汁都呕不出来了。
廖国仁发狠地拉出了几段残肢,但这巨大的尸坑里依然是一片混乱和粘稠,并没有因为少了这么一些东西就能有什么发现。廖国仁接下来的动作让赵半括等人惊呆了:他摘下了头上的钢盔,伸进坑里,当成了大勺,舀了满满一大缸液体,倒出坑外。接下来是第二勺、第三勺,动作越来越快,就好像那些恐怖的尸体和气味都对他没有什么作用了。
王思耄是第二个加入的,然后是军医,长毛也加入了,最后是赵半括。依然没有人说任何话,赵半括已经完全不去想是什么理由说服他这么干了,因为已经和任何意识形态上的东西没有关系,只是廖国仁的行为感染了他们,大家不由自主地这样干了起来。
很久以后,赵半括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最大的感受是:人,真的是一种很可怕的生物。因为人类的潜能真是无穷的,既可以非常脆弱地被一件小事击中全盘崩溃,比如那些自杀的人;同时也可以异常强大,强大到可以极其快速地适应随便什么前一秒还让你疯狂的东西。
而这种适应的名字,就叫麻木。
他们不是机器人,可以毫无情绪波动地干这种事情。但在这时候,所有人的感官都被自动压抑到最低的敏锐程度。
赵半括清楚地感受到手触碰到那些液体时的黏滑感,并且能够从记忆里自动翻出类似的感觉,那就像喝酒后,醉意涌上,忍不住用手捂嘴,却来不及发现,一手全是黏黏的呕吐物。
他也能清楚地闻到尸堆里传出的味道,那是一种浓厚的说不出来的怪异味道。赵半括想到了千百块臭豆腐,还有小时候村头的粪池。到了这一步,这种味道已经说不上难闻了,因为赵半括早已经过了恶心的阶段,只是觉得它卷在空气里,让自己胸口闷得难受。
对于那些残肢骨骸,刚开始的时候赵半括还能分辨出各自是什么部位,等他扔出不知道是第几个像被浓酸侵蚀过的人头之后,他已经完全没有概念了。此刻他就像是一个掏粪工,只知道不停地伸手,拿住什么东西,或者舀出什么东西,然后往坑外扔。
所有人都这样麻木机械地干着活,林子里只有沉重的喘息声。过了不知道几个小时,赵半括照例抓住什么东西,使劲一拉却没有拉动,于是加了一把劲,把半条大腿拉了出来,然后跟着大腿的抽离,一个沾满液体、黑糊糊的东西被带了出来。
此时所有人都没有反应了,随着坑里液体的减少,廖国仁更是跳了下去,任凭双脚浸泡在尸液里。赵半括把大腿扔出坑外后,也跳了进去,搬起那东西顺手往外扔,但干了这么久的活,身子已经极其疲累,这一下居然没扔出去,砸在坑沿上反而弹了回来,差点把脚砸着。
赵半括机械地继续搬起它,使劲往外砸去,然后继续清理尸坑。
但这时他心里隐隐有种异样的感觉,但又说不出是什么,过了片刻,他忽然心里一动,一下跳出坑去,扑到那个东西前头,扒开上面的秽物,随着动作的加快,那个东西露出了金属的表层。
赵半括一时间有些乱,竟然有点迷糊,直到几分钟后脑子终于确认了这个事实,他才狂叫起来:“这里!这里!”
其他人被赵半括嘶哑的叫声惊动了,接着机械地看过来,看到赵半括跪在地上,面前放着一个东西,都有些发愣。廖国仁第一个反应过来,接着大家纷纷回过神,都跟着廖国仁从坑边起身过来。五分钟后,从麻木状态中清醒过来的他们才算真的确定,现实居然跟他们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一直要找的东西,原来早就被他们遇到,并擦肩而过。
这是一个不大的金属盒子,只有书包大小,但看上去很复杂,表面上除了有一些不知道干什么用的金属凸起外,最显眼的是上面有三个可以旋转的数字转盘。
每个转盘外头套着一个长方形的数字框,显然用于转动一位一位的密码。盒子的侧面有一些文字。
他们都看着这东西发起了呆,还有点不敢相信,隔了好久,军医才道:“就是这个?不能吧?”
王思耄看了看盒子的表面,沙哑着声音道:“德文。跑不了。”
赵半括一下坐倒在地,想笑又笑不出来,想哭但是心中一点感觉都没有。
军医围着那盒子走来走去,嘴里乱操着不知道谁家的祖宗,王思耄没说话,但一边喘气一边身体在微微发抖。东西终于被他们找到,就在眼前,这一路的艰难终于有了结果,大家的心情都很激动,这很正常。
最终的谜底就在眼前了,大家都紧张起来,下意识看向廖国仁。这时候作为队长,他有权力也有义务来决定。说实话赵半括很担心廖国仁会直接下令把盒子带走。这样做是无可厚非的,但对盒子里东西的好奇,一定会把他们折磨到死。
廖国仁显然早就有了决断,示意王思耄拿出笔记本,撕下一页,和一枝笔一起放在地上,看着长毛,显然是准备让大家把密码说出来,现场打开了。长毛倒也爽快,拿起纸笔一脸轻松地飞快写下一串数字,然后递给了赵半括。
赵半括接着笔,慢慢回想起那组数字,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写下来。也许是刚刚经历了地狱般的场景,被压抑的感觉现在全部恢复了过来,虽然古斯卡临死前只说了三遍,他也没有刻意去记,可此时那些数字,连同当时的情景在赵半括眼前清晰而飞快地掠过。全部写下来后,他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抖得控制不住,眼泪也早已流了出来。
三组密码的最后一组本来在曹正兑手上,但他被女俘虏阮灵骗去密码并杀掉后,这组密码就落在这个女人身上。这一路上都是急行军,本来就受了一些伤的她显得非常疲惫和憔悴,除了刚开始的时候提供了一些日军据点的信息,后来基本没有说话,可以说完全失去了存在感。刚刚他们在尸坑旁挖掘的时候,阮灵一直被绑在附近的树上,这时廖国仁派军医过去,把她松绑带了过来。
此时她不可避免地成为了大家视线的焦点,赵半括的目光有些凶狠,刚刚他在脑子里重温了一遍古斯卡死前的场景,对日本鬼子的仇恨再度燃烧起来,如果不是这女的现在还不能动,他可能真的忍不住开枪了。
所有人都以为阮灵会讨价还价,也已经做好暴怒的心理准备,打算对她进行威胁让她说出密码。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她拿过王思耄递过来的空白纸张后,没有任何废话,稍微想了想就把数字写了出来。赵半括看着阮灵苍白的侧脸,心想也许是刚刚自己这帮人恶魔一样的行为从心底震慑了她。
廖国仁看到她如此合作,神情略有缓和,拿过纸条就准备去开盒子,但当他的手刚刚碰到盒子,另外一双手伸过来把他按住了。
廖国仁眉毛一挑,回过头看,却发现是长毛,他按着廖国仁的手,毫不惧怕地和他对视着,说道:“危险。”
赵半括一下明白了长毛的意思,阮灵毫不抵抗地合作,实在太不符合之前她的风格,一定有问题,不用说八成是给了一组错误的密码。赵半括这么想着,立刻拉上枪栓就对准阮灵。长毛却伸手阻止了他,奇怪地问道:“你要干什么?”
赵半括更加奇怪,说道:“你不是怀疑她给的密码有问题吗?”
长毛摇摇头,说道:“和密码没关系。我是觉得,咱们这一路上的经历,算起来都和那架坠毁的德军飞机有密切的联系,并且透着诡异,说它危险其实一点也不过分,现在我们找到了飞机上的东西,也就是这个盒子,我说这里面装着炸弹都不算夸张,你说危险不危险?”
廖国仁脸色变了几变,停下了动作,对长毛道:“其他人都躲开,半括你配合长毛开盒子。”王思耄和军医把阮灵拖着,犹豫地跟着廖国仁走开。本来拿到盒子的如释重负,被长毛这么一说,好像他们真是马上要干拆炸弹的危险活儿,气氛顿时有些凝重,军医走出几步,忽然回头说了声:“你们小心。”
赵半括听了心里一热,看向长毛。长毛听到军医的话,眼里闪过了一丝笑意,然后习惯性地顺了顺头发,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说道:“菜头,我来念数字,你来转,记得手稳一点。开始吧!”
看着赵半括一点一点地拧动那几个旋钮,长毛屏住了呼吸,冷静地念着数字。赵半括手一开始有点发抖,但在长毛的冷静感染下,注意力逐渐变得高度集中,手上的动作也沉稳起来。
数字一个一个转动,很快,第一个数字转盘连接的长条就转到只剩下最后一个数字。
如果这个盒子真的有防护措施,那么触发的开关最有可能落在最后一个数字上,这需要非常小心,万一真像长毛想的那样有危险。那么这最后的数字一转,可能会出现几种情况——比如说马上爆炸,当然这是里面有炸弹的情况下才会发生;或者是有一个防备机制,比如要在一定的时间内重新输入正确的数字;再或者后面两个数字转盘会被锁死,短时间内无法继续开启。总之不管什么情况,都会让情况变得很糟糕。
赵半括定了定神,仔细去看最后一个数字,以便在完成后立即进入下一步骤,但一看之下却呆住了,一直没有动手,他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对。
长毛一直盯着他,看到他的脸色有变化,有点紧张,马上问:“怎么了?”
赵半括皱起眉头,把纸条上的数字和密码箱上的已经对好的数字看了一遍,就道:“不对啊,你是不是记错了?”
“什么?”长毛皱起眉头。
“你把号码再背一遍。”赵半括要求道。
长毛也皱起眉头,立即把号码重复了一遍,赵半括一听就摇头,“不对,你肯定记错了。”
“不可能,老子背了十几个晚上,尿尿的时候都在画圈儿,绝对不可能背错。”长毛有些急了。
“绝对错了。”赵半括脸色苍白,“不信你来看。”他让开身子,让长毛看那只盒子。“这盒子上的密码是九位的,但是,你给我的密码是十位的,最后多了一个数字。”
长毛凑了过来,蹲在盒子前仔细数了一下,也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呸了一口,喃喃道:“不可能啊。”
“事实摆在眼前。”赵半括叹了口气,一下坐倒在地上,捡起刚才甩掉的烟屁股,吸了几口,“叫队长他们过来吧,商量商量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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