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约间，白清鸯居然感觉在她那张扭曲的脸上看到了讥讽。

　　“难道不是吗？”

　　“你看我的年纪，像是会给人做外室的人？”那女鬼的语气有些自嘲。

　　“不像。”仔细的研究了一下，白清鸯摇摇头。

　　虽然对于什么都一无所知，但是白清鸯能够确定的是，她真的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虽然前朝留下的妻妾制度都还在，不过成婚的岁数倒是跟之前相比晚了许多了。

　　“这不就得了，我根本就不是什么苏万福的女人。”

　　“那你是谁？”白清鸯探究的看着她，她想不出来还有什么样的人能够恨苏家人恨成这个样子。

　　“我是苏家的小姐，四小姐。”那女鬼指着自己的鼻子“准确的说，我是排行第四的小姐，但是实际上的却是苏家不受承认的女儿。你刚刚说的那个故事没有错，只是，那是我母亲。”

　　“所以，你算是苏家的庶女。”

　　“不，只是私生女。”女鬼声音有些苍凉“连庶女都比不上的，私生女。虽然我从小就被养在苏家，但却跟别的姐妹待遇并不一样。两个太太不待见我，姐妹们不喜欢我，就连父亲也不是很想见到我。姐妹们都去上学，我却只能在家里继续做着女工，用两位太太的话说，就是我不配去学校那样的地方。”

　　江南城是有一座女校的，正经的家族的女孩子到了适龄的年纪都会被送入女校。只是白家自己觉得自己是书香世家，所以家训就是不许自家的子弟出去求学。都是在家里开设书堂念书的，直到后来，随着整个时代的发展，才将她大哥送出去学习的。

　　只不过，作为女子，却依然还没有得到改观。她们依旧被留在府上，由前朝的夫子带着上课，偶尔也会找一些西洋留学回来的人做先生，交给他们一些外面的新鲜的知识。

　　“这就是你想要疯狂报复的原因？”同情归同情，但是白清鸯并不觉得这样的理由很充分。

　　“不是，因为就在我十七岁的那年发生了一件事，如果不是那件事，恐怕我现在还是一个在苏家见不得光的女儿，不过，那样了此一生也是好的。”

　　随着女鬼的讲述，白清鸯也跟着回到了半年之前。

　　女鬼的名字叫做苏晚晴，跟苏家别的小姐都不一样，她的名字据说是她母亲留下的。她母亲用自己的死换来她能够安稳的在这苏家度过一段不用担惊受怕，不用怀疑是不是随时都有人害死自己的童年和少年时光。

　　虽然过的凄惨了些，但总好过那些无家可归的人的。这一点，苏晚晴一直都很感恩。所以，就算是所有人都不喜欢她，她也能够笑着生活下去。

　　可是上天不公，就在她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过去的时候，就在她十七岁生日时，她的父亲为她带来了一个消息，一个足矣晴天霹雳的消息。

　　她要嫁人了！

　　本来这应该是一件好事的，只不过，她要嫁的，确实一个从北方而来的与他们苏家有着一些商业往来的军阀。那个军阀，今年比她父亲苏万福还要年长上几岁，她还是一个十七岁的小丫头啊。

　　所以，生平的第一次，她觉得命运的不公。也是第一次，她找到了她的父亲。

　　“父亲，晚晴不想嫁。哪怕一辈子都在苏家作为姐妹们的佣人，晚晴也绝对不想嫁给那样一个可以做爹的人的姨太太。”苏晚晴跪在堂屋的正中间，看着上首坐着的她的父亲，以及冷眼看着这一切的两位太太。

　　其实她不会忘记，就是这两个女人，是她们逼死了自己的母亲。

　　只是，她不能记恨，因为母亲的嘱咐，她要活下去。所以，这么多年太太依然是太太，无论她们做出多么过分的事情，她们依旧是太太，她也依然恭敬地对待着她们，但是这并不能代表她就可以从心里真正接纳这两个人。

　　所以，哪怕，她清楚这门婚事真正是被拿捏在这两个女人手中的，她也不曾放下姿态去求她们一句的。

　　不低头，毋宁死！

　　这是她母亲给她留下的气节，也是她唯一能够记住的母亲留下的事情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人家都请了媒人上门了，我也答应下来了，若是现在反悔，你让我们苏家的脸面往哪里放？”苏万福的语气并不好听。

　　“可是，他都已经是那个年纪了！父亲，你真的忍心吗？”

　　“晚晴，牺牲你一个人能够换取来巨大的利益，就算我心里不舍，你也要为整个苏家考虑啊！你的其他姐妹们，你的哥哥，你的父亲都需要依靠这个人去打开北方的市场，这是你的命。”

　　“不，我不认命！为什么是我？”似乎是哪句话激怒了苏晚晴，她整个人的=都不像是之前那样温顺，整个人就像是一头想要咆哮的小狮子一样“为什么是我，苏家不止我一个女儿。咱们家不是号称又六朵金花吗？刚刚好，我不是那六个人里面的，就算是做个奴婢，我也不想要嫁到那里去！”

　　“呦，晚晴丫头这话，是打算让我们家的丫头去啊！老爷，你听出来了吗？晚晴打算让咱们的六个丫头找一个过去呢！”大夫人本来是漫不经心的嗑着瓜子的，但是听到这句话突然一下子收起了身上的慵懒的感觉，整个人就像是宝剑即将出鞘一样“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你的出身，给你寻了门亲事就已经不错了，你不知道感恩，居然还在那里挑三拣四，最重要的是，还打算拖我们家的几位小姐下水！”

　　“就是！我们的女儿能跟你一样吗，还真当自己是苏家的第七位小姐了？我告诉你，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比我女儿低上一头！”这次说话的，是二太太。

　　照理来讲，她的女儿就已经是庶女了，在这个苏家，地位应该就是低下的了。但是苏晚晴，比之那些人还不如。

　　除了不用做佣人的活，她的吃穿用度跟家里的佣人其实并没有什么两样。但是就算是家里的女佣，到了年纪也是可以寻了人家嫁出去过自己的安稳日子的，而她，却只能被人摆布。

　　其实，哪怕是做奴她也愿意的。好歹，还能盼到平淡的日子不是吗？

　　“我只是在说一个事实，我也是父亲的女儿，我有这个权利！”既然已经没有改变出身的方法，那么她一定要在这件事上抗争到底！

　　“呦，姐姐，你听听，这丫头居然说她有这样的权力，也不知道是谁给她的胆子！”二太太放下手里的茶杯“老爷，你说这样的丫头，我这个做母亲的是不是应该管教一下？”

　　“这个，后宅之事全凭两位夫人定夺！”

　　“好！”二夫人脸上一阵娇笑，手里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一杯热茶，连茶带碗，一点都没有糟蹋的全部到了苏晚晴的头上。顿时，那白嫩的皮肤就被烫起来一块红，额角更是直接见了红，鲜血一直顺着流到了眼睛附近。

　　就像是女子泣血一般，看起来煞是凄厉。

　　“妹妹你这下手，还真是不好看呢！让别人瞧了去，定说咱们姐妹欺负了那女人留下的孩子！”

　　“呦，是我的错了。不知道，姐姐有什么高见？”

　　“我看呐，这亲事就这么定下吧。赶明儿，叫人把姑爷请过府来，就说我设宴款待。到时候啊，咱么可得好好招待，晚晴丫头是以小姐的名义嫁过去的，该有的礼数不能废。这丫头打小就是没规矩，晚点就让我身边的老妈子过去，专门教导她，什么叫做为妻之道！”说完，还不忘瞥了一眼地上的苏晚晴“老爷，你说这样可好。”

　　“夫人定，我都可以。”苏万福依然是那副木然的表情，似乎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根本就不关心一样。

　　“那就好，走吧，我叫小厨房做了红莲银耳羹，妹妹过去尝尝？”

　　“好呀！”

　　说完那番话，也没有人再去理会地上的苏晚晴，只是自顾自的忙活着自己的事情。

　　看见求情无望，苏晚晴只能撑着已经流血不止的伤口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因为订了婚事，所以她昨天就已经从之前住的小屋搬到了跟苏家其他小姐一样的厢房之中。

　　虽然屋里陈设依旧是最差的，但是好在，已经比之之前不错了。

　　不过，面对着这样空荡荡的屋子，苏晚晴却更想回到之前自己的小屋。那里是她跟母亲住过的，至少还能让她感受到温暖。

　　住进这里，就代表着终有一天，她要用自己的一生作为交换。

　　除非，她能够逃出这个魔窟。

　　对，逃走！

　　脑子里瞬间闪过的念头让苏晚晴整个人一个振奋，虽然之前从未想过要离开这个家，但是现在，她也不得不离开了。

　　这么多年练就的绣工，让她就算是离开了苏家的庇护也不可能饿死街头，隐隐的，她觉得自己的日子可能要比在这没有人情味的苏家更好一些。

　　说动就动，在把头上的伤口简单的包扎之后，苏晚晴就开始收拾东西。其实她并没有什么家当可以收拾，只不过是一些衣服以及一些绣品而已。三下五除二，就已经收拾个差不多了。

　　在房间里耽搁了一阵，等到太阳最为热辣的下午，她才敢出了门，直奔最偏僻的西角门跑去。那里平时都不怎么会有人的，就算是有，过一会儿也就离开了。所以想要离开苏家从那里就是最方便的。

　　回忆到这里突然戛然而止，显然，苏晚晴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了。

　　“怎么了？”白清鸯看着她眼中的绝望“接下来的事，是你最不想回忆到的，对吗？”

　　“是。”苏晚晴点点头，若不是看见她的脸以及给人一种阴冷的感觉，想必没有人觉得这样一个女人会是一个将一个大家庭折腾的七零八落的女鬼。

　　就连刚刚还怕的要死的阿雍，现在也从那个壁橱后面走了出来，安静地站在一边听着。

　　“可是，你总要让我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呀。不然的话，用你的方式不仅仅害了你，你也不可能痛快的报了仇。”

　　“我？”似乎对接下来的事情真的很抗拒，苏晚晴几次想要开口，但是又欲言又止“没事，说出来。”

　　“对不起，我真的不想再去想那些日子。”努力了一会儿，苏晚晴居然嘤嘤的哭了起来，比之之前的鬼哭不同，这一次的只是小声的嗫泣。

　　“好好好，不想说就不说。”看见她实在是不愿意说，白清鸯也没办法强求。

　　只是通过刚刚的讲述，她才发现，似乎真的是那两个苏太太太过于过分而咎由自取。

　　闭上眼睛，白清鸯试着将自己的注意力通过身上的魂字顺着到血玉镯子上，最后，再通过镯子透视到苏晚晴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也是刚刚她触碰到苏晚晴时才发现的，一些零碎的片段会顺着刚刚搭建好的路径转到她这里来。

　　刚一接触上她，入眼的就是一群人。

　　而地上散落的是一些衣物还有秀好的绣品，这幅场景应该就是她说的她想要逃跑之后发生的。

　　看样子，她应该是被人给抓了回来。

　　就在那天，苏晚晴决定离开的时候。早就被两位太太盯上的她的一举一动很快便传到了堂屋以及大夫人屋子那里，当她终于蹑手蹑脚来到角门时。

　　那里，已经有很多人等着她了。

　　过程，白清鸯不想多说什么，总归就是很不客气的将人拉了回去。关在了她自己刚刚逃出来的房间里。

　　没等过夜。大太太那边的人就过来了，是一个长相很凶的老妈子，身后还带着几个彪形大汉。

　　“大太太说了，让我来教你，什么事为人妇的规矩！”

　　那老妈子整个人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被扔在地上的苏晚晴，脸上都是不屑，甚至连隐藏都懒得隐藏了。

　　“你们几个，把这丫头给我架起来！”

　　“是！”

　　彪形大汉都是大夫人那里管着的护院，所以自然也就听从那老妈子的指示，三下两下就把苏晚晴从地上揪了起来。

　　“为妻之道，哦不，为妾之道，就是好好伺候自己的男人。”

　　“你，你想干什么？”看着她的表情和身边两个大汉虎视眈眈的眼神，苏晚晴突然有了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本来，指示教习礼仪怎么会让男人进入女孩的闺阁呢？本来她还觉得是不是那两个女人怕她跑了，所以才找人打算看着她的。

　　现在想来，还真是她自己天真了，那个女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她！刚刚那个老妈子说的话，一定有独特的意思。不行，自己必须马上逃走才好！

　　找大哥，对，找大哥！

　　或者，找几个姐姐去也可以！

　　虽然不受两位太太喜欢，但是意外的，苏晚晴与家中其他的孩子关系都是不错。虽然那些个小姐碍于她们母亲不能表现出什么亲近的意思，但是至少没有做出什么落井下石的事情。

　　至于苏家的儿子苏成泽，倒是与家中父母根本不一样。

　　从苏晚晴的记忆中，白清鸯能够发现，这个男人温润儒雅，对于经商有着自己独特的想法，这么些年苏家能够平稳发展也离不开他的运作。

　　有些感叹，白清鸯似乎不明白为什么那样的母亲能够教育出这样出色的儿子。不过，这样的情况确实让白清鸯感到莫名的熟悉，因为她的情况似乎也是这样。

　　除了是大太太亲生，似乎自己跟眼前这个苏晚晴没有任何分别。她也爹不疼娘不爱，她也被当做家族联姻的工具，她也有一个看起来非常完美的大哥。只是，苏晚晴是因为自己母亲的出身才落得这样的下场，那她呢？

　　她又是为了些什么？

　　本来白家的子女就不是特别多，再加上嫡出就只有她跟大哥。却是没想到，自己的亲母亲视自己为洪水猛兽。难道，真的只是两个人八字不合命中带冲？

　　想来，或许事情从来没有这么简单。只是，她已经不愿再去费心思的探寻了。当初的白清鸯已经死了，现在的她只是为了报仇。哪怕她的那位母亲作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她也照接不误。

　　她已经不欠她什么了！

　　摇摇头，苦笑一下，白清鸯将脑袋里的突然出现的这些念头全部都抛了出去。现在不是在说她自己的时候，现在最重要的，是研究苏家和苏晚晴到底发生了什么。

　　视线转回苏晚晴被抓的当日，那个管教妈妈一脸张狂怨毒的看着苏晚晴。

　　“我想干什么？我不想干什么，这些都是你以后必须做的，早一天晚一天都是那样。你的责任就是把未来的姑爷伺候好了，说起这一点，你就应该跟你那个死了的娘学一学，当年，流连在花街柳巷。那劲歌热舞的，真是不怕有伤风化！”

　　苏晚晴的生母早年是外面歌舞厅的歌舞小姐，虽然听起来要比妓院出身高级一些，但是做的也无非是些皮条生意。也为此，这两个女人这一生都因此被人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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