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运神胎只是一抹人形的光,在这条发狂的大河面前,它渺茫的如同一粒尘沙,然而神胎钻入水中的一刹那,翻滚到极点的河水突然平静下来,隐约中,我能看见神胎的影子在水底一阵游动,被平铺在大河河底已经数千年的那幅大运图,就好像寒冰被暖阳照耀,先是碎裂,又化成一丝一缕的光,继而消散在河水中。
破运神胎游动的非常快,所到之处就像一根定河神针,把泛滥的河水压制下去。它一路游动,翻滚的大河一路平息,渐渐的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这一刻,我不知自己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后面的事,不用跟随,也能预见。破运神胎会随河流动,直到把整幅大运图全部瓦解。大河最后一道祸患将会平息,它会变成一条波澜壮阔却又平凡的河,和流淌在中华大地上无数的河流一样。
七门人,前赴后继不计生死的奋斗了那么多年,那么多代,无数七门人的夙愿,终于在我手中得偿。我弥补了前世的过失,终结了一切。
这一辈子,我从来没有感觉像这样轻松过。
破运神胎瓦解大运图的情景,像是开天辟地,又像世界末日,把周围那些自然道的人完全震慑了,一群人呆呆的看着河水渐渐平息,直到破运神胎游远,消失在视线中的时候,捏着金光残羽的人才回过神。
“陈近水,好了不起,蚩尤布下的局,终于被你全盘化解,你是不世英雄,要是外人知道你的丰功伟绩,难保不会给你立一座碑。”阴幽人冷笑道:“但是,你还是难逃一死......”
“来吧!”我送走了破运神胎,心头已经没有任何压力,身心都放松了,完全可以放手一搏。
嘭嘭嘭......
在我和对方对峙的时候,从狼牙山远处,传来了枪声,我不知道那是老刀子那帮人对付张龙虎他们的枪声,还是相互联络的讯号。但狼牙山这里是神胎瓦解大运图的起点,老刀子那些人里,不乏能人,十有八九会分辨出狼牙山这里的异状。
我的心里,泛起了一丝难言的苦意。我一心为河,失手杀了老刀子的儿子,还有他们的同伴,于我来说,那是迫不得已,但对老刀子他们来说,我是一个凶手,十恶不赦的凶手。老刀子的一只眼睛也是被我打瞎的,我失去了神通,很难再抗衡这些人。近有自然道,远有老刀子,我就算逃出狼牙山,又能逃出老刀子他们的追捕吗?
这可能就是每个尘世人总会遭遇的无奈。
心头刚刚泛起的轻松又不见了,只是感觉累,累的要死。面对着自然道那些残敌的攻击,我几乎累的想要放弃抵抗,一死了之。我的脑子有点昏沉,全部都是这种消极的念头,但念头刚出现,又被深埋在骨子里的那些东西给冲散了。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自己骨子里深藏的东西,到底叫做什么。那或许是一种信念,也可能是一种信仰,又可能是一种精神。大河的祸乱被终结,从今以后,七门会烟消云散,然而无数七门人延续了那么多代的道统传承,至少不会丢失在我手中。
七门人,可以站着死,绝不躺着活。
我已经放松的拳头重新捏紧了,一条腿,一条手臂,都遭到重创,难以动弹,但心中的信仰却给了我无穷尽的力量。站在狼牙山的顶端,我能俯视到大河缓缓流向东方,我已经是一个普通人,普通的凡俗人,然而我依然坚信,陈近水,是河滩的王!
他永远不会被打败,永远不会因为任何原因而放弃,肉身可灭,但精神却如宇宙般永恒。
“来!”我低低的怒吼了一声,拖着一条已经无法动弹的腿,从山顶猛冲下来。一路冲,鲜血一路流淌,破运神胎离体,等于带走了我大半的精气神,那种疲惫无法言语,可我依然不停,无论前方的路会通往何方,路的尽头会是怎么样的结局,我会像无数的先人一样,勇往直前。
我的眼前,闪动着一个一个从未见过的身影,他们很模糊,很飘渺,沉浮在历史长河中。有巢氏授人巢居,燧人氏钻木取火,神农氏遍尝百草,轩辕黄帝定鼎中原,尧舜禹安泰华夏......时间在流逝,一代一代,这些曾经雄踞在天地间的身影已经渐渐的飘忽,被冷漠的遗忘。但只要抬起头,就能在无尽的苍穹中,看到一股一股浩然的大气,那是他们的精神,他们的意志,庇佑着这片河山,庇佑着炎黄子孙。
谁都会被遗忘,在滚滚的历史中,谁都只是一粒轻轻的沙子,我必然也是这样。这一夜,大河翻滚不定,但黎明之后,两岸的人不会想到,是陈近水这个人平定了这条大河,就如许许多多的人,不会记得有巢氏,燧人氏,神农氏......
但,那又如何?不管来世,今生轰轰烈烈,以七尺身躯撑起自己头顶的一片天,已经足够。
我的双手全是鲜血,强撑着疲惫又虚弱的身躯,从山顶冲过来。玄黄祖鸟的残羽依然在阴幽人的手里,依然会发出让人战栗的玄黄光,但挥洒的血迹中,全是不屈的红光和气息。那一瞬间,阴幽人又一次被震慑了,目光顿时一滞。我拖着残腿冲到跟前,一把抓住对方的衣领,玄黄光在侵蚀已经首创的皮肉骨骼,浑身上下仿佛油煎火燎,但我巍然不顾,身躯中的阳火从头顶,眼睛,从鼻间,不停的朝外四溢。
轰......
我的手心里,仿佛攥着一团在跳跃的阳火,一把拍到对方脸上。阴幽人如遭雷噬,身子猛然一抖,哀嚎着发出一声惨呼。他阴阳不调,身躯里已经是失衡后勉强维持起来的平衡,这股猛烈的阳火从七窍钻进身躯,那种平衡顿时被打破,阴气阳火轰的一撞,阴幽人的身体冒出一缕缕黑烟。
咔嚓......
悬挂在山顶的一盏魂灯碎裂了,灯中最后一点点跳跃的火苗落在阴幽人的头发上,这点魂火引燃了阴气。阴火燃烧,很难熄灭,我的手一松,阴幽人翻滚着倒在地上,我没有多少力气了,只是在全力支撑着不肯倒下。我看着阴幽人被阴火一点点吞噬,直到身躯被烧的扭曲变形。
“谁还要来!”我盯着周围十多个目瞪口呆的人,此时此刻,连说一句话的力气好像都不存在了,声音低沉,又有些嘶哑。但阴幽人被阴火灼烧痛苦死去的一幕,被他们看在眼里,这是无声的震慑,再也没有谁敢靠近,相互对峙了那么两分钟,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调头朝高地下跑去,紧跟着,十多个人呼啦啦的全部抱头鼠窜。
这些人头也不回的跑了,我根本没有追击的力气,当对方消失在眼前的时候,我一头栽倒在地上,艰难的翻了个身,望着已经平息的天空。这时的天,阴沉沉的,全部被之前神胎出世时弥补的雷云覆盖着,但我知道,也相信,过了今天,明天必定会有无尽的光明。
我闭上眼睛,连手指头都不想动弹一下。高地的脚下,传来一阵喧嚷,我不知道是谁来了,头脑昏沉的难以自持,视线渐渐的开始朦胧,头顶那片阴沉沉的天也好像模糊。
那阵喧闹声持续了一会儿,紧跟着,两三道光柱出现在山顶的边缘。他们的脚步很快,空荡的山顶,只剩下我一个人躺在地上,对方爬上来的同时就发现了我,疾奔而来。我已经陷入了一种极度疲惫和虚弱的昏厥状态中,当对方奔到我跟前的时候,我努力睁开眼睛,模模糊糊的,我看到了瞎了一只眼睛的老刀子。
我很想对他说些什么,可是却没有力气,也没有机会,脑海和眼前同时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当我悠悠醒来的时候,眼前还是一片夜色,我仍然留在狼牙山的山顶,身上的创伤被处理包扎过了。从天色来看,我昏厥的时间不会太长,但这时候已经顾不上想这些,我挪动一下身躯,稍稍转头,就看到默默坐在我身边的老刀子。
“不要动,伤到了骨头,都是粉碎性骨折,荒郊野外,没法固定。”老刀子的一只眼睛瞎了,另只眼睛的光芒也远不如从前那样慑人耀眼,他的神色很平静,平静的像是一阵微风,抬起手把我扶住,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年轻,也要好好将养两个月的......”
昏厥之前,我觉得自己有话想要对老刀子说,但真正等到苏醒了,我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不开口,老刀子也沉默了,点燃一支烟,默默的抽,等到一支烟要抽完时,我觉得,我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至于以后怎么样,那不是我能控制的,所以,将要面对的,仍然躲不过去。
“我......”
“我知道。”我刚一开口,老刀子就打断了我的话,他把手里的烟头碾灭了,慢慢搓着几缕烟丝,道:“陈近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如果道歉,大可不必,但我不能放过你。”
“我也知道......”老刀子的话,我并不意外,我杀过他们的人,还伤了老刀子的眼睛,这事情,不仅仅是老刀子,就连老刀子手下那帮人也不能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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