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就见青柏松翠,自然的阴凉。唐知客的眼睛就不够用了,东张西望。这两年他也算长了见识的,只是跟刘先生的层次还差得远,也说不上什么明堂。
大概刘先生已经从李老师处得知了唐知客的处境,对他并不热情,冷冷的招呼了,让人安排吃住,就不肯再见。唐知客心知自己上不了台面,可是心里勾起一团火来,反正也是闲着,不如往死里钻一下。他在刘先生处住到一周时,已经能简单打点杂儿,到了后来,陆续就能跟着刘先生拎包了。刘先生是混世通达之人,虽然对唐知客为人不耻,可也有可用之处,他那份小机灵倒是别人学不来的,就当养个奴才。
唐知客在上海混了三年,秦玉那边一点联系也没有,只当他死了一般。他的钱没少赚,可心里越来越空。这边原本不是家,他有些思乡了。
唐知客回到家乡那天,正好是腊月二十七,已经有重重的年味了,比起南方的阴冷,北方的冬天更值得期待。
他先回到楼上,锁早就换了,他苦笑着敲开门,一个高胖的妇人狐疑的打量着他。
“你找谁?”
“我找,秦玉。”唐知客有点懵。
“秦玉?”高胖妇人回头向屋子里看。
“是原来的住户吧,这房子卖我们了,搬走了。”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对,搬走了。”高胖妇人想要关门,唐知客忙拦了一下。
“怎么就搬走了?搬哪了?”唐知客急切的问道,本来对家人他并没有更多的想念,只是决定回来的那一天,突然就思念得紧,而且这情绪一天甚于一天。
“我哪知道搬哪去了,对了,好像她老公骗了谁的钱,卖房子还债的吧?”胖大妇人说着突然反应过来,指着唐知客,张着嘴巴说不下去了。唐知客落荒而逃,他的回乡之旅,第一站就被打回了原形。
他在平房的门外,站了很久。秦玉带着两个孩子搬回来了,他听到院子里有唐寅放炮仗的声音,唐龙已经有些变声了,雄浑的声音像个小男子汉,嘱咐着弟弟要小心,又端了煤进去。
“小寅进屋来,吃饭了。”秦玉开门叫了一声,小寅答应着跑进去。院子里安静了,唐知客突然想逃,逃到上海,再也不回来了。
可是脚却生了根一般移也移不动。
总有一天要面对的,他咬咬牙,推开院门。院门没有锁,这让他很诧异。秦玉一向注意安全,他们在一起生活时,晚上都要把院门拴好,为这个没少骂他。怎么现在把这个都放松了。
他走到窗下,透过带层薄雾的窗,看到里面满腾腾的一桌子菜。
“妈我去拴门了。”唐龙看了一眼石英钟站起身。
“不急,等会儿吧。”秦玉一边解围裙,一边头也不抬的说。就是这一句话,让唐知客下了决定,他推开房门。
屋子里的三个人呆住了,直勾勾看着唐知客,像看着一个鬼。
“秦玉,小龙。”唐知客眼睛一挤,泪落了下来。
“死鬼你还回来!”秦玉说完竟哇的一声哭出来,扑到唐知客怎么上,又捶又打。把唐知客感动得涕泪横流,早知道,就早点回来了。
唐龙的个子比唐知客要高半头,一直不跟他对眼神,似乎有了隔阖。唐寅最不记得爸爸了,缩在唐龙的身后,任唐知客叫也不出来。
“行了,今天吃个团圆饭。”秦玉出去洗了一把脸,张罗着让大家坐下。唐知客怯 生生坐在她的身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锦盒,递过去。秦玉接过去,打开来,里面是一枚祖母绿的戒指,虽然看着粗大不喜,可要知道那水头和翠色都是上好的。今天是秦玉的生日,唐知客还记得,所以早早准备下,只等有机会再给她。
“呵呵,挺好看的。”秦玉说完把锦盒放下,抬头看了唐知客一眼。
唐知客总算能安静坐下来看秦玉一眼,这一眼看得他心惊肉跳,秦玉老了啊。这三年对他来讲,只是涨了点将军肚。可是秦玉像老了十岁,花白的头发乱纷纷的,原本精神的大眼睛,现在蔫蔫的,眼皮垂下来,鼻翼下是深深的两道法令线,嘴角耷拉着,一点生机也没有。这还是那个他喜欢过的泼辣的女孩子吗?
这三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唐知客本来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这顿饭吃的味若嚼蜡。
好容易到了晚上,唐龙领着弟弟去小床上睡,唐知客和秦玉上了大床。
“这几天你受苦了。”唐知客迟疑着说。
“你还知道我受苦了?我以为你不知道呢。”秦玉苦笑了一下。
“你哥他们……”唐知客试探着问。
“跑了和尚 跑不了庙,他们天天来折腾,我也受不了了。干脆把楼房卖了,把钱给他们分了。秦平硬是不要,一再给我退回来。”秦玉说到秦平时,眼角湿了一下,笑得更加苦涩了。
“这些人,真狠。”唐知客愤然道。
“没有你狠啊。你这么一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能找的地方我都找了,多少天我做梦,说你掉河里了,让水冲走了,我在岸边拉也拉不住……”秦玉呜咽着说不下去了。
“我,我这些年,一直惦记你们。”唐知客诺诺说道。
“惦记,你到是给个话啊!”秦玉突然凄厉的喊了一声,把唐知客吓了一哆嗦,他知道,审判的时候到了。
“我告诉你,唐知客,今天你回来了,就把账给我清了。你要让我清清白白做人,不然别说他们,我都不放过你,听到没有!”秦玉狠狠说着,转头盯着唐知客,全无刚才的温柔。
“你啊,你想开点,你那哥哥对你啥样?为他们你这样不值当,我们好好过日子好吧?我带你们走,去重新开始。”唐知客苦口婆心的劝道。
“唐知客,你还不明白?我为的不是钱。我也不是多爱我的哥哥们,我是为了这个人字,你不配!”秦玉的眼睛在喷火。
“秦玉,你不要傻了!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要么跟我走,要么什么也得不到!”唐知客把脸一板,他想不到自己热脸贴了一个冷屁股,大老远奔回来,秦玉还这副腔调,早知道就不回来了。
“呵呵,你给我机会,亏你说的出口。现在有你两个儿子在呢,看着你这个当爸爸的怎么无耻,你到是说啊,继续说!”秦玉这招好使,本来唐知客也是心虚,当时就矮 了半截,看着两个儿子纯真的眼睛,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好吧,我把钱拿出来,你给他们分了,这样总行了吧?”唐知客以退为进,秦玉要的也是这个,点了点头。
唐知客当然不傻,把那笔钱压了又压,李老师说的对,隔了这么久,大舅哥们早就对这笔钱的期望值降得不能再低了,他们已经不抱希望还能分到钱。现在突然听说有钱拿,当然是喜出望外,更不会挑剔钱的多少。
唐知客留了个心眼,是分别把人约来的,拿钱走就签字画押,一个一个攻破,最后一个大舅哥出门后,他和秦玉都长出了一口气。
“行了,账结清了。”唐知客往床上一躺,把腿一翘开始盘算在哪里找个新楼盘,再弄几处房产,开个小门市也不错,就怕树大招风,再把这些瘟神弄来,干脆就先弄房子出租好了。
“你起来,穿上衣服,跟我来。”秦玉已经穿戴好了,在门口等唐知客。唐知客不知她要去哪,怎么问也不说,到了地方才看到,是民政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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