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了。”黄小仙木然说完，转身往楼下走去，她的步履蹒跚，像个垂暮的老人，许诺怦的一下把门关上，不忍再看下去。

　　黄小仙只看到许诺回到青家，并不知道她是如何回去的。许诺一夜几乎没合眼，闭上眼睛，就听到身边有声音，吭哧，吭哧，像小格格醒了，撅着小屁股在找妈妈，往她的胸前拱。可是睁开眼睛，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从小格格出生，她日夜带在身边，没有一天离开过，有时被生活压榨得太过辛苦，也抱怨过，拿小格格出气，可是现在突然就离开了身边，才发现，这就是从她身上剜了一块肉去，简直比生她时还要疼。

　　就这一夜，她想明白了很多事，为什么生活那么艰难，黄小仙都能忍下去，从来不叫苦，从来不想放弃。以后她要走的也是黄小仙的路，这就是命啊，为了小格格，她还有什么不能忍的？

　　天快亮时，她从地上站起身，腿已经麻了，像几百只蚂蚁在咬，她用力捶了两下，摇摇晃晃走到床前。满身酒气的黄小仙呼呼大睡，她拿起掉到地上的线毯，横在黄小仙的肚子上。

　　她要走了，只能对不起黄小仙。她对着黄小仙的方向鞠了一个躬，转身走了出去。

　　这样的有着稀薄的雾气的早晨，她见过很多次，似乎她生命中就跟早晨有缘，每次转折都是在这样的时候。

　　她走上青家的楼梯时，已经把结局都想好了，所以敲门时一点也没有犹豫。

　　青家人一夜没睡好，先是见青玉松把小格格弄回来，忙都坐到客厅讨论一下。他们三人一致认为，把小格格带回来是对的，不能把孩子留在黄小仙身边，那样就毁了。而且这件事，打击了许诺，让他们初尝胜利的喜悦。

　　等到后半夜，他们就傻了。小格格从来没离开过妈妈身边，夜里醒来发现人不对，马上就啼哭起来，怎么哄也哄不好。闹得半夜时分，玉松爸披着衣服帮冲奶粉。小孩子就是这样，半夜醒来就精神 了，瞪着大眼珠子不肯睡觉。

　　没办法，三个人轮流陪着小格格玩。所以许诺来敲门时，三个人都醒了，都是满眼布着血丝，气哼哼的，这错当然要怪到许诺的身上，偏她不知廉耻还上门来了。

　　“你把孩子给我。”许诺从门缝里一挤就进来了。青玉松开门时抱着小格格，用不上力气。小格格乍见妈妈，乐得手舞足蹈，扎着手要抱，青玉松向后面一闪，把小格格塞给青果。小格格见不让妈妈抱，当时就怒了，挥着胖胖的小拳头向青果的脸上鼻子上砸去，嘴里还气哼哼的说：“坏，打！”青果被她弄得狼狈，差点把她扔到地上，还好玉松爸爸过来接过去，倒底男的力气大，把小格格给制服了。

　　“你来干什么？昨天说好的，离婚，孩子给我，你不要无理取闹！”青玉松放她进门来说，就是记得原来她大闹的情形，青家丢不起人了。

　　“不行，孩子是我的命，你不能拿走，给我！”许诺见小格格就在那边，却够不到手里，急得直跺脚，青玉松力气大，把她挡在门口的空档，她过不去。

　　“你别胡闹了，现在当着我家人的面再说一次，我们离婚，马上就去办手续，小格格是我们青家的，我们自己会养大。”青玉松一字一顿的说。

　　“青玉松，你要凭良心说话，如果不是我坚持，哪有这个孩子？你不能抢走她，把她还给我。如果你坚持，我可以不做神婆，我回来，来给你们青家做牛做马，只要把孩子还给我，什么都行！”许诺哭得涕泪横流，腿一软，跪下来，抱着青玉松的腿呜呜大哭起来。

　　“你这是干什么？起来，别好像我们欺负你了，你原来的能耐都哪去了？现在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你昨天晚上还跟我横呢！”青玉松又急又气，用力去掰许诺的手。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收回我说的话。我离了我女儿就活不下去了，你要逼死我吗？你真的要我去死吗？有一天我的女儿长大了，问你，我的妈妈吗？你怎么答？”许诺哭得整个人都瘫软了。青玉松已经无力再挣扎，他觉得许诺就像一个泥潭，他踩进来，就被带着向里面陷，想逃出来是不可能的，他的命运就是如此，只能随着她一沉到底，再也上不来了。

　　最终，许诺用黄小仙那里学来的赖皮术，打败了青家人，用黄小仙的话说，他们是要面子的，只要他们要面子，这事就没有解决不了的。

　　青家人又开了一次会，这次是 有许诺旁听的，她抱着小格格，坐在小板凳上，倒像在听审判。

　　“你想留下可以，跟你娘家断绝来往。”玉松爸提出第一条。

　　“好，我能做到。”许诺连忙点头。

　　“第二，你在这个家里的地位，你自己懂，不要再搞事情了，我们只是想消停的过日子，你这样多事，真的很讨厌。”这话是青果抢着说的，许诺点了点头，算是认下来。

　　“好吧，以后就这样吧。”青玉松做了一个总结，走向卧室。

　　许诺抱着小格格紧跟在他的身后，心里还有一线希望，他这是要结束分居？然而她想多了，青玉松只是来取行李的，他们的生活还跟过去一样，没有分别。

　　有时，许诺想，人生就是做减法的，她的要求越来越少，现在少到有女万事足。人活得这样谦卑了，还有什么满足不了的呢？

　　那段时间，平静如水，许诺用坚韧的信念支撑，挺了过来，她知道黄小仙的日子同样不好受，可是她知道，黄小仙比她还要顽强，所以并没有十分担心。直到有一天，在马路对面看到了黄小仙，许诺的心都碎了。

　　黄小仙的腰弯了，整个人弓得像只虾，她的眼睛似乎看不清东西，直直撞向垃圾桶，待到近前才停下来，仓惶转弯。她并没有看到对面的女儿泪流满面，一晃身就被人群吞没了。

　　那天许诺回到家里，一直发呆，以至于晚饭都忘了做。青果处了一具男朋友，打得火热，没有回来吃饭。公公晚上有事也没有回家，青玉松回家一直很晚，这是常态。许诺听到小格格的哭声时才发现，已经是傍晚了。房间里很冷，不是真正意义的冷 ，是没有人气的冷。小格格午睡醒来，发现没有人，蹬着小腿咿咿的哭。许诺跑过去，把被子拉上来，裹紧她，抱在怀里。

　　她小的时候，黄小仙就是这样做的。孩子被熟悉的气息和温暖包围，马上就不哭了。就是这时，许诺做了一个决定，她把小格格抱着，直接就出了门。

　　黄小仙冷着脸把门打开，也不正眼看许诺，就进里屋去了。许诺把小格格放在地上，她顺手搭着沙发开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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