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连城，你在哪里？”
寂静荒芜的记忆宫殿里，传来云霓哀怨绵长的声音，像一股来自天外的寒潮，将我整个人冻住了。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揽着我的腰，我像一只垂死挣扎的鱼，被一根隐形的钓鱼线无情地向意识的水面扯去。
“肖念！”
尹天照伸出手，想要抓住我的手，我亦将手伸向他。他追着我，飞升而起，我们的手始终触碰不到。他皱着眉，脸上满是担忧的神色，红色的长衫穿梭于记忆宫殿漫天飞舞的尘埃之中。当他抓住我的那一刻，一道天光闪现，我先他一步进入了意识混沌。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首先感觉到喉咙上难以名状的压迫感，一只男人的手掐在我的脖子上，手的主人是紫胤真人，他的食指和中指特别的长，让我更加确定他之前的职业是盗墓贼。
十几个红袍，手持长剑，将尹天照团团围住。
侧躺在床上的云霓哭得梨花带雨，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必定是使了什么手段，我和尹天照在记忆宫殿的时间，召集了她的手下。
“放了她。”
尹天照驱动掌中真气，一把利剑从身旁一个红袍手中吸了过来，转而指向紫胤真人。
“连城，你这么关心她，我可是会吃醋的。”
紫胤真人冷笑一声，指甲深深地抠到我的肉里，我几乎不能呼吸了。
“不要伤害她，她是我的朋友。”
“你在我的记忆宫殿中看到了什么？”
云霓楚楚可怜的问道。
“你杀了你的父亲，你父亲杀了云游。”事隔千年，尹天照的神情语气中还是带着明显的痛意。
“你说得不对，是我为了你，杀了我的爹爹！我没有告诉你真相，是怕你厌弃我，厌弃我不干净，是个弑父的不孝女。天晓得，在那种情况下，为了你，我只能这么做，我是，我是太爱你了！”
毋庸置疑，云霓爱着连城了，可是这份沾染了众多生灵鲜血的爱，对当事人来说太沉重了。
“那么云游呢？他做错了什么，要被当做怪物，被那些曾经受他恩惠的村民活活虐待而死？”尹天照悲痛地摇了摇头，他不敢与云霓炙热的眼神对视，那眼神有毒，“为什么你选择沉默，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忍心看着他去死？”
可能是我的错觉，当时，所有人将注意力放在尹天照身上，我正对着炼丹炉，原本来回晃动的人影停止了下来，火光之中，隐约看到两个黑色的空洞，透过炼丹炉的孔洞，看着外面的世界。
“云游，云游他注定要死，不是我爹爹，其他正道也容他不得！”
“那些被你当做人魈炼丹的人呢，他们跟你我一样是活生生的人啊？！”
“他们是有罪的人，我只是替天行道，我没有错！”
云霓在尹天照的连翻质问下，依旧理直气壮。在她眼里，对连城的爱可以凌驾于亲情、友情、甚至人性之上。她不明白，爱一个人，为他付出所有，有错吗？
“对不起，我无法说服自己再爱你。”
云霓的眼泪开始凝滞，原本的委屈化作歇斯底里的咆哮，她不甘心，也想不通。
“这对我不公平，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和你一起成仙。什么我都替你做了，为了你的清白，为了你的高尚，我不惜手上沾满鲜血，甚至杀了我的亲生父亲。所有人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我，只有你不可以！”
“云霓。”尹天照摇头说道，“你本应该是最了解我的人，可是……这样的神仙不如不做，与魔鬼有何分别？！”
“你是铁了心，不想跟我在一起了？”
“云霓，收手吧。太多的生灵惨死在这里，几千年前我们就错了，不要一错再错了！”
“住口，我问你的是，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了？”
“对不起。”尹天照冷冷地回答。
云霓冷笑一声，瞬间变了一副嘴脸：“那我只能杀了你的好朋友，以泄心头之狠！”
“不，她是无辜的。”尹天照慌忙说道。
“是不是因为她，你才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胡闹，我们之间的事跟她没有关系！不要再滥杀无辜了。”
“我可不信，你为了她一次又一次以身犯险，真是朋友那么简单？”
红色礼服长袖徒然伸长，缠在我腰间，我毫无反抗能力，硬生生地被扯到她脚下，她掐着我的下巴，把我的丑态展示给尹天照。
“她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可以让我的连城哥哥以身犯险？”
“疯~女~人，放~开~我。”我被那疯女人掐着两颊，只能发出微弱模糊的声音。
“干什么？”不许她交代，身旁的大护法谄媚地递来满满一针管蓝色的液体。
又是TMD邪祟血，有没有新意啊！
“慢着，放了她，我愿意跟你在一起。”
尹天照，千万不要为了我，委曲求全啊！
“你说什么，说大声点！”云霓直视尹天照，带着胜利的挑衅。
“我愿意跟你在一起。”
云霓冷笑一声，放开了我。红色长袖再次飞出，将尹天照围成红色的木乃伊，袖子一甩，尹天照结结实实地躺在了那张大床上。
纤纤玉指触摸在这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上，她俯身，娇艳欲滴的嘴唇饥渴地吻在尹天照额头上，眼睛上，嘴唇上，身体上，像是要发泄压抑几千年的爱与欲望。
明明是尹天照占了便宜，我心中却像是被狠狠掐了一下，掐出血来。这种感觉就好像老婆当着自己的面被非礼一般，千万只蚂蚁钻得全身又痛又痒。
“放开他！”我不知哪来的勇气，朝那疯女人喊道。
她非但不理我，反而更加放肆了。几个红袍按住我的身体，赏我一口又脏又臭的破布，让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有口不能言。
当她发现尹天照闭着眼睛，整个身体都是僵硬的。整个人突然像是泄了气的气球。她侧躺在尹天照的胸口，用一种悲哀自嘲的语气说道：“你为了她愿意跟我在一起，我是应该伤心呢，还是开心呢？”
“云霓，只要你放过她，我会信守承诺的。”
“连城，你不了解我。凡是在你心中超过我的存在，必须得死，就跟当年的云游一样！”
“你非要这样吗！”尹天照睁开眼睛，惊恐地看着她，他想挣脱开那红色绸带，却被越缠越紧。
“不要浪费力气了，我好歹是半仙之体，你不是我的对手。”云霓慵懒地伸了个懒腰，说道，“如果你没有为她求情，我倒是有那么点可能放了她。现在，她必须死！”
大护法拿着那支邪祟血的针管，一点一点朝我靠近。
与此同时，云霓将手掌放到尹天照的头上，用一种嚣张乖戾的语气说道：
“至于你，我可以再消除你的记忆，这一次我会将慌话编的再圆一点，我会告诉你，是你为了修仙杀了云游，是你杀了太清宫的师兄弟，是你杀了太清真人。你要做圣人？我偏不让你如愿！”
“在你记忆清除之前，我不妨再告诉你，云游的行踪是我告诉爹爹的。哈哈哈……”
“嘭”一声天崩地裂，所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吸引了注意力。
顷刻间，炼丹炉像是被碎尸万段，滚烫的铜片打在附近红袍的身上，烫得他们哇哇直叫。
从炼丹炉中蹦出一个“火人”，整个被大火包围。
“怎么会……”云霓话音未落，那火人以光一般速度飞向她，火焰分裂出手臂的形状，掐着她的脖子，像小鸡似的将她拎起，火焰迅速蔓延至她的身上。
“好痛！”
“你们这帮蠢货还愣着干嘛，快来救我！”
云霓惨叫声不断，她的手下却无人上前，转瞬之间，熊熊火焰将她包围，她也成了一个火人。
随着炼丹炉的崩塌，从炼丹炉中掉落出紫红色的药丸，一众红袍猛虎般上前哄抢。紫胤真人和大护法当然不甘落后，哪有时间管烧成火人的云霓。
重获自由的我，飞奔到尹天照身旁，烈火已经将红木床点燃，我背着他沉重的身体，一步一踉跄地朝那长长的阶梯走去。
“连城，连城，你说过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的。”
烧成火人的云霓居然还放不过尹天照，一条火舌飞射而出，将我背上的尹天照卷走。那火舌鞭子一样打在我的背上，疼得我几乎要跪倒下来。
“尹天照！”我抱着尹天照的身体，死死不放。
火舌已经蔓延到他的身上，剧痛让他的身体不停地挣扎，我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将他抱住。
“放开我，你也会被烧死的。”
“我不放！”
“我已经死了！”
“你现在是活着的！”
我抱得更紧了，让我放开尹天照，我做不到。
他千年的身体，像一层壳火中一点一点被烧成灰烬。躯壳被剥离后，露出灵魂来。
“我抓不到！”我哭了。
火已经蔓延到我的身上。
在成百种死法中，被火烧死是最残酷的死法之一，要经历漫长的折磨，死后还有面容全非，全身焦黑。
我的周围很快被熊熊大火包围，我和尹天照抱在一起，在红色火光中不停旋转。
奇怪的是，我感觉不到疼痛。我怀疑是不是火的温度高到一定程度，身体立刻烧成了灰，连疼痛都来不及反应，就变成了灵魂。
尹天照的灵魂是那么的温暖，热腾腾的气息洒在我的额头上，痒痒的。
我们已经死了吗？死在了一起。
什么声音，像是云霓的声音，3D环绕音效般出现在头顶上空，像是在叫骂，又像是在求饶。
我抱紧尹天照，深怕云霓的鬼魂从哪里冒出来，再次夺走他。
“不用怕。”
哪里来的声音？
红色的火光之中出现两个黑洞，像一双眼睛注视着我们。
“你是谁？”我问道。女人的第六感让我感到那双眼睛没有恶意。
“我见过你们，在不同世纪。你是云游最好的朋友，他经常提起你。”
尹天照仰望着那双眼睛，久远的记忆在脑海中唤醒：“你是雅儿？”
“已经好久没有人叫我这个名字了。”那声音顿了顿，好像在回味那个曾经的名字，继而说道，“你们不属于这里，快走吧。”
“等下，我什么时候见过你……”
还没等我说完，身体突然失去重力，过山车般头晕目眩。像是先一飞冲天，紧接着急转直下，然后在高低起伏的山地里横冲直撞。
我们在距离福利会千米之外的山谷里醒来，等我们再次回来，整个福利会雄伟的建筑，已经在一夜之间化为废墟。如同几千年前的云中殿一样。
“一切就这么结束了？”
“结束了。”
“她会死吗？”
“不会，她是永生之体。”
“那个火人呢，她是谁，为什么她说见过我。”
“我怎么知道，好啦，十万个为什么！”
“完了。”我一拍脑袋，吓了尹天照一大跳，“那粒莫愁还在大护法身上。”
“摸摸你的口袋。”
“你什么时候放在我的口袋的？”
“傻瓜！”
“真可惜，要是你那具皮囊还在就好了。”
“为什么？”尹天照漫不经心将头转开。
为什么？那个时候，我心里的话，他听到了吗？
想到此，我老脸一红。
“我就可以追着你，把你暴打一顿……诶，打不了了，真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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