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一年里有三分之一的时间，人们不敢开窗，10米开外的建筑物纷纷故作神秘地戴着面纱。如果放任窗子开着，不到一天房间的地板上就会有一层灰，空气就好像老天呼出的烟圈，而地板的灰尘是他点的烟灰。即使是有中央空调的写字楼、医院、大商场也好不到哪去，来自于外部的空气，稍加过滤，供给半封闭空间里嗷嗷待哺的肺，然后通过各式各样的嘴唇呼出二氧化碳……

　　就在这骂娘的天气里，在这广场舞大妈都知难而退的天气里，有一群人不带口罩站在S市最高大楼的顶层。他们西装笔挺，清一色黑色的制服，佩戴着黑色的领结，如果仔细看，他们脖子上都带着一根项链，藏在衣服里面，贴着肉，这是他们的身份证。

　　沈浪作为灵魂摆渡人指挥使，站在第一排的左边第一个。

　　他看似漫不经心地眺望云里雾里的城市风景，心理却了如明镜。今年冥界会议上代表通过的第2018号决意，将在今天执行。连隔壁市的灵魂摆渡人都来了，说是灾难也不为过吧。

　　该片区的冥界公务员向沈浪发送了名单，是一卷雪白的纸，上面还用一根黑色的丝线扎好，冥界一贯的设计风格。

　　沈浪掩盖心急地打开那卷纸，透过纸上的名字，他能看到未来逝者们挂掉的位置。

　　“为什么临时改了形式和地点。”沈浪不满地问道。

　　“这是命运编辑部的决定，我们无权过问。”

　　为什么偏偏选在今天？沈浪的目光一下子穿透雾霾，来到市中心那块废弃的化工厂地块。这块工业用地半年期就与开发建设小组签订了拆迁转让合同，到现在才开始动工。

　　两个中年男子优哉游哉地开着挖掘机进场，其中一人是个工程师，他知道地下有两根管道，均是化学气体，不知哪来的自信，他仅凭记忆放置了禁止标志。挖掘机的大爪子便不知死活地破开土地。一抓，一抓，又是一抓，就像叩击死神的门声声亢奋。

　　此刻，化工厂旁居民也许心里还在暗喜，困扰他们多年的化工厂终于要搬迁。

　　此刻，隔壁塑料厂的工人已到达各种的岗位，按部就班的开展一天的工作。

　　此刻，肖云的婚礼就在化工厂不远处的中式别墅举行。

　　一声脆响，白色的气体从那脆弱的管道中一涌而出，快速逃逸。两个施工人员得知大事不妙，赶紧开溜，一边跑一边喊着：“快跑，要爆炸了。”

　　围墙外一辆私家车车主闻到了刺鼻的气味，立刻发动车子……

　　爆炸声振聋发聩，几十栋楼的玻璃瞬间碎落，数十棵法国梧桐树叶被炸飞，树枝被炸落，树杈上还挂着掉落的蓝色铁皮，而周边的简易工棚、临时建筑，都被震散了架。残存的墙面上，几个红色的“拆”字亦被气浪“拆”去一半。附近居民被这巨大的响声震得耳朵暂时性失聪。

　　沈浪负责的对象是化工厂不远处的一辆公交车，爆炸过后，公交车燃起熊熊大火，车上的人无一幸免。一名躺在地上的男子全身漆黑，仅一条皮带在腰间，表情痛苦。

　　私家车、公交车窗户震碎、车体变形，奔跑中的人们脸上、身体上被玻璃片刺破，血肉模糊。

　　不远处，前一刻还在把酒言欢的亲朋好友，下一刻亲上加亲成了黄泉路上的同路人。绝大多数的鬼魂不能接受突然死亡的事实，站在残缺不全的身体前，呆立不动。

　　对于这种景象，活了几百甚至几千年的灵魂摆渡人，已经司空见怪了。

　　对于死亡，他只能越来越冷漠，越来越麻木，否则他该如何度过不知尽头的岁月。

　　“都清楚自己的位置了吧？”

　　“领导，好羡慕你啊，公交车站台，不用跑来跑去，人数还多。”

　　手下不知情地打破了他对未来的窥探，他笑了笑。

　　“好了，现在出发。”冥界公务员一声令下，几排西装男便消失无踪。

　　沈浪紧随着离开，此刻心里却是一团乱麻，他感觉总来没有这么绝望过。

　　突然有一句话略过他的脑海：在神面前，人类的感情一文不值。

　　记得上一次在他管辖范围内的大清洗是在27年前，距离S市区一小时车程的村庄。

　　那个乡村是他亲自选的，为了保护两个人，掩藏一个天大的秘密。

　　天界的天气预报极其精准，暴雨如期而至，下了三天三夜。山洪如期爆发，村庄一下子变成洪水的天地。他撇开摆渡人大队，独自在暴雨中极速前行，心中祈祷着：坚持住，坚持住！

　　终于他看到那处熟悉无比的房子，多少个日日夜夜，他躲在房子外面，寸步不离地守护。

　　即使在子宫里，那孩子的气味，已经在吸引流浪在外的孤魂野鬼，他们忌惮沈大人的威慑不敢越雷池一步。

　　二楼的房间里传来绝望地求救声，声声敲打着他砰砰乱跳的心脏。

　　孩子快要出生了。

　　他好想说，不要害怕，我来了。

　　可是他不能，不能留给她一丝希望。

　　当孩子发出第一声哭声，见惯了生老病死的他，震惊了。这么柔弱脆弱的生命，就在他的手上。这是属于他和花妖的孩子，那一刻，他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的礼物，他为当时的杀心感到懊悔耻辱。

　　他将准备好的项链，轻柔地挂在女孩的脖子上，然后俯身在肖云的耳边关照。

　　来不及好好抱抱孩子，他不能离开指定位置过长时间，他小心翼翼地将睡熟的母女俩放到搜魂袋之中，他得集中精力，不漏痕迹，完成剩下的步骤。

　　这个孩子本不可能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冥冥中有一双手越过了天神，越过了命运女神，越过了幽冥界，使她成为一个不确定的存在。

　　没有命运薄，他偷换命运给她。

　　容易吸引妖邪，他让厉害的鬼魂保护她。

　　他知道，这个秘密迟早有一天被捅破，他能做得，是能拖一天，就是一天。

　　只要没被发现，就有希望。

　　※※※※

　　两个中年男子优哉游哉地开着挖掘机进场，其中一人是个工程师，他找遍了公文包，发现并没有带图纸。他犹豫了一下，拿着禁止标志，努力从脑子里挤出点东西。他可不想耗费更多的时间在这块荒废的场地上，回去找又要浪费时间。

　　“喂，你知不知道啊？”挖掘机大叔等的有些不耐烦了。

　　工程师放下指示标志：“就这里了。”

　　他朝前走去，掏出公文包里的水壶，牛饮了几口。回过头来，看着指示标志弯了脖子。

　　刚才我是放在这个位置？他环顾四周没有人，而另一个人一直坐在挖掘机上没有下来过。

　　可能是我记错了。

　　灵魂摆渡人们已经各就各位，有的不停的看看表，有的在整理衣装，待会的爆炸对他们完全没有影响，连头发丝都不会被爆炸的冲击波吹乱。

　　他们焦急地等待着，等待那个约定好的时刻。

　　1分，1秒过去了。挖掘机的声音还在继续着。

　　几道白色的线条划破夜空，在夜空中同时绽放，首先出现的是笑脸，接着是“天天快乐”。

　　爆炸没有如期而至，等来的却是烟花，好像在嘲笑这些整装待发的灵魂摆渡人。

　　这在摆渡史上是没有发生的事情，众摆渡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茫然。

　　看似正常平静的人界，另个一个世界却炸开了锅。

　　“出了这么大的事，必须冥王汇报。”

　　“一定要查出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

　　灵魂摆渡人原地待命，冥界警察出动一半，一个不漏的做了笔录。

　　对于违反神旨意的事情，绝对不容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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