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平米的化妆间内，吕俊杰蜷缩在沙发上。他的样子真是让人心疼，谁也想象不到这是一个23岁的男孩，他的头发灰白枯燥，脸上还有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皱纹，整个人憔悴地像是被扔到孤岛上好几年。

　　“怎么会这样？”我焦急不安地问道。

　　“是镜子仙。它不断地吸收这孩子的精气。”洗干净的尹天照说道。

　　“弟弟，弟弟。”傻子鬼跪坐在沙发前，不停地呼唤着。

　　“他醒了，他醒了。”鸡爪女鬼兴奋地说道。

　　躺在沙发上的俊杰慢慢地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到了我这个新经纪人。

　　他虚弱地问道：“念姐，现在是几点了？”

　　虽然我没有带过他，但我的脸他还是认识的。他勉强地撑起身子，环顾化妆室，发现屋里只要是能够反光的东西已经收起来了，化妆室的大镜子被一块红布遮挡着，包括他的手机也不见了踪迹。

　　“念姐，现在几点了，演出快要开始了？”

　　“早上8点，时间充足。”我顿了顿，眼神严肃地看着他，“请你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的问题。”

　　“我要排练，我要准备比赛！有什么问题，等比赛结束了。”

　　“就你现在这样子还能比赛？！”

　　“我是什么样子，给我镜子，快给我镜子！”

　　吕俊杰伸出双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那粗糙的质感，使得整个人都开始颤栗起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趁他心理防线松动，我不等他喘息，立即发问：

　　“你是不是请了镜仙？”

　　“你……什么镜仙，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事到如今，还敢狡辩，我在宿舍看到了那本冥币大全，在你家发现了召镜子仙的工具，当然还有那面充满戾气的镜子。”

　　吕俊杰的脸先是惊慌失措，回避我的眼神，眼珠子左右摇摆。接着开始烦躁愤怒，他粗鲁地将茶几上的玻璃水杯砸向地面。

　　“我都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需要经纪人，你滚！”吕俊杰挣扎着想从沙发上爬起来，一把把我推开。

　　我一个趔趄，好在背后有五股阴风抵着我，不至于摔得很难看。

　　“现在怎么办？”我对着空气说道。

　　“让傻子上身，直截了当。”尹天照说道。

　　“什么，上身？”

　　这里除了吕俊杰就我一个人了，正当我思考，要不要采纳这个提案时。只见尹天照在傻子身后猛地一推，只觉得一阵凉意从我的脊椎一直挺进我的身体深处。我能感受到身体里另一个灵魂的存在，在未经我许可下获得了身体的主动权。

　　“弟弟，我是你哥哥啊。我好想你和妈妈。”

　　被附身的我，说起话来像蜡笔小新，神情一定很搞笑。

　　“你是我哥？”吕俊杰一脸不可思议，“不要装神弄鬼了！”

　　“你说过做完一个作业，奖励我一个汉堡的，你还欠我8个呢。”

　　“你说过夏天要带我去海边，做个沙子城堡给我。”

　　“哦，我们的秘密基地，在花园的那棵桃子树下。”

　　“还有，如果有人欺负我，就让我吹响你送我的口哨。”

　　“你是我哥？！”吕俊杰的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不……不可能，我哥已经死了。”

　　“我真得好想你和妈妈，我不该淘气，跑出去，被车撞了。”

　　“我一直在你们身边，看见你和妈妈伤心难过，我也好伤心难过。”

　　“哥哥，哥哥……是我对不起你。”

　　吕俊杰将头深深地埋进臂弯中，蜷缩成一团，显得越发苍老无助了。

　　“我”走上前，一把将他抱在怀里，温润的身体带给他心灵的安全感，“我”轻轻的拍着他的背：“弟弟不要哭，你哭了哥哥也会伤心的。”

　　吕俊杰的心理防线一下子崩溃了，开始嚎啕大哭，眼泪和鼻涕在我的身上画下地图。

　　“哥，我想你，这些年一直在想，请你原谅我，是我太自私了。”

　　“我”轻轻的推开吕俊杰，极其认真的看着他：“弟弟，跟我回家吧，我们不参加比赛了。那个镜仙是个坏东西，他要害死你的！你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有多可怕，要是妈妈看到一定会很伤心……”

　　吕俊杰在我怀中轻轻点头，眼看着就要被说服，突然不知从哪冒出一股强力的能量，一下子将傻子弹出了我的体外。

　　再看此时的吕俊杰，眼睛中布满了红血丝，他指间深深地插入头皮中，面目痛苦的扭曲着，好像在跟某种股力量做斗争。

　　“镜子仙，回来了！”三鬼惊慌地说道。

　　“不好！”尹天照千年不变的脸上，露出一抹凝重。

　　吕俊杰的脑海中掀起了海啸，蓝色的海洋被黑色的云笼罩，刹那间，整片天空都是黑色了。

　　突然，从黑云中，射出金黄色的光芒，在光芒的指引下，藏青色的海洋，变成一块幕布，放映着他的人生。

　　回忆里，两个人还是小小的模样。母亲很早就让他们学习钢琴，学习唱歌。

　　很快俊杰就发现，不管是老师还是母亲，看他与哥哥的眼神完全不同。老师经常用“天才”这个词语称呼哥哥，哥哥天生有一副天籁嗓音，上下八度，畅通无阻，被媒体誉为“外星人才有的嗓音”。

　　不出两年，他就彻底成为了哥哥的陪练。母亲经常带哥哥出去比赛，有时候也会带上他。每次哥哥都不会让母亲失望，带回一个个沉甸甸的奖杯。这时候，母亲作为奖励，就会带他们去高档餐厅吃一顿好的。每次都会点哥哥爱吃的法式白炖小牛肉，吕俊杰特别讨厌这道菜。

　　在他幼小的心灵里，法式炖小牛肉的晚餐让他觉得莫名的难受。

　　等他大一点的时候，知道这种莫名的难受代表着屈辱，证明他的无能与平庸。

　　十二岁的某一天，母亲出差不在家，一向自律早起的哥哥躺在床上浑身无力。吕俊杰将手放在哥哥的头上，好烫啊，火烧一般。他立刻拿起电话想打给母亲，可是一想到母亲从老远的地方赶回来，无比关切的眼神看着哥哥，他的心就像着火了一样。

　　就让他这么静静地躺着，不弹琴，不唱歌，哪怕一天也好。

　　吕俊杰心一横，装作没事人一般出去找朋友玩。等他傍晚回来的时候，母亲已经带哥哥去了医院。再后来，听母亲说，哥哥的智商只能停留在十二岁了。

　　他后悔，他内疚，但他不敢吐露真相，他内心的丑陋连他自己都觉得害怕。

　　无数次深夜，他对着熟睡的哥哥说对不起。他只能对哥哥加倍的好，以此来弥补心中的愧疚。

　　母亲逐渐从哥哥的事件中走出来，转而将所有的精力投入到吕俊杰身上，每天在保证学业的同时，不停地练琴，不停地唱歌，不停地参加各种比赛。

　　那段时间，面对望子成龙而狂的母亲，面对错失救治时机心智缺陷的哥哥，他真是生不如死。

　　曾经母亲的关注是他无比渴求的至宝，如今却像一条锁链紧紧地勒着他的脖子。

　　实现母亲的梦想也好，向哥哥赎罪也好，他也想成为明日之星，成为母亲的骄傲，可是没有天赋就是没有天赋，就算再努力，也就是个千年老三。

　　母亲经常拿言语讽刺他，嘴上常念叨，要是浩宇没有出事就好了。

　　他的心中自动为母亲接了下半句：傻得为什么不是俊杰呢？

　　这样痛苦的生活，一直到兄弟俩15岁那年。吕俊杰在钢琴上苦思冥想组合音符，母亲为他报名参加了一个少年创作大赛。傻哥哥吕浩宇就坐在他的身边，嘴中含着棒棒糖。

　　几番努力下，吕俊杰谱写的曲子始终不尽人意，正当他几乎放弃的时候。

　　浩宇在钢琴上随意弹奏起来，那首歌旋律优美欢快，俊杰从来没有听过。

　　“这是什么曲？”

　　“让弟弟开心的曲子。”吕浩宇歪着头，憨厚地笑着。

　　哥哥随便弹的曲子，竟如此美妙。

　　“哥，你真是天才啊！”俊杰马上进行填词。

　　也就是这首歌，让他获得了人生第一个第一名。

　　当他站在舞台上，拿起奖杯，看着台下笑中带泪的母亲，心中却失落起来。他从母亲的眼中仿佛看到了某人的替身。上帝真是不公平，我们有一模一样的皮囊，凭什么只赐予他天赋？

　　就在此时，一个不可抗拒的声音，像沉重的钟声，他耳边敲响：

　　“要是你哥哥知道是你让他变成傻子，还会保护你吗？”

　　“不，不能让他知道！”

　　“你就不想凭实力当一回冠军，不再依靠你的哥哥！？”

　　“我想，我特别想！”

　　“为此你愿意付出所有，包括你的灵魂！”

　　“我愿意！”

　　“哈哈哈哈，那么请别忘了我们的契约。”

　　脑中的声音戛然而止，吕俊杰原本混沌的眼神变得阴冷而坚毅，刹那间，他仿佛变了一个人，带着讥诮的语调冷冷说道：

　　“想让我放弃？呵呵，不可能！”

　　“从小我就活在你的阴影中，我是你的影子，我是你的替代品，我再也不想这样下去了！如果你真是我的哥哥，你应该替我感到开心，而不是妨碍我。你的弟弟，凭自己的努力赢得今天的舞台，赢得鲜花和尖叫，走上人生巅峰。”

　　“凭你自己的努力？在舞台上唱歌的人是镜子仙，不是你！你靠着非常规的手段实现所谓的理想，对其他人公平吗？”我反问道。

　　“公平？呵呵。不要跟我提公平！我们是双胞胎，为什么他有的天赋我却没有？为什么母亲给他的爱，我却没有？这个世界上，多少人踩着别人的伤口上位，不惜出卖身体和灵魂。我心甘情愿用自己的灵魂和身体交换我的梦想，碍着你们什么事了？”

　　“傻瓜！你看不到，你的哥哥正在为你哭泣，你的母亲将会为失去两个儿子而痛苦绝望，你不仅伤害了自己，还伤害了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你的哥哥，不管当初你怎么对他，死后一直在身边守护你们，他希望你能开心，能幸福的活下去，你太让他失望了！”

　　吕俊杰沉默了一会，眼泪从他脸上的皱纹艰难的滑下。

　　他流着泪笑着反问道：“开心，像这样渺小的活着我就能开心？！我只知道我成了巨星，母亲会为我骄傲，为我自豪。”

　　“我真的喜欢舞台，我喜欢所有的聚光灯以我为中心，我喜欢那些女生们的尖叫，喜欢她们呼喊我的名字，让我觉得我是真正活在这世界上的。我想这些都快想疯了，为此我不惜一切代价。”

　　吕俊杰的声音越来越变态，分不清是发自他还是他身体中的镜子仙。

　　他口中不断的重复着：“我情愿做一刻的天王，也不做一世的路人。”

　　“为此我愿意付出所有的代价，没有人，可以阻止我！”

　　“弟弟，不要这样！”傻子想抱住俊杰，一次又一次扑了个空。他像个委屈的孩子，想哭却哭不出来，鬼轻易哭不出眼泪。这一切吕俊杰看不到。

　　“醒醒吧，俊杰，那个天王是镜子仙，不是你！”我抓着他的肩膀不停摇晃。

　　“哈哈哈……那么我就是他，他就是我，我要成为一个为舞台而生的魔鬼。”

　　话音刚落，不知道他哪来的力气，一跃而起，将镜子上贴着的红纸一撕而下。

　　“不要，你这样会死的！”我大喊道。

　　“那我死也要死在舞台上！”他朝我鬼魅的一笑，神情是那么的义无反顾。

　　照到镜子的那一刻，在那张脸上发生了惊人的变化，仿佛干旱的开裂的土地重新获得了大地的滋养，镜子里一张帅到欠揍的脸，从发梢到皮肤的每一个细胞仿佛吸饱了来自天山的清澈冰泉，每一个毛细孔都透着一种名叫青春逼人的香水。

　　眼睛透着笑，眉梢透着笑，嘴角更是明显的上扬这，这一张全副武装笑的脸反而给人一种不真实，就像一张涂着厚厚粉饼的面具，看不见面具下真实的灵魂。

　　我为这种笑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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