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吴钦刚打开手机,就看到方惠芝发来的短信,让他到她家里去。
吴钦记得昨晚喝了很多酒,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在顾远家到底做了什么。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去了。
沙发仍是那个沙发,方惠芝已换了衣服。一件米色带条纹的长裙,显得素雅清爽。
“这才五月份,感觉就像夏天一样热。”吴钦用手背抹了下额头的汗。
“小吴,来,这边坐。”方惠芝一脸忧伤,声音低沉,目光飘乎不定。
吴钦在沙发上坐下,心里忐忑不安。
突然,方惠芝捂着脸哭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
吴钦完全被搞蒙了,他手足无措,不一会儿,他的眼圈也湿润了。
方惠芝伤心的样子,很容易让人感受到她内心的痛苦。看得出来,她想控制自己的情绪,她想收起被狂风卷扬的风筝,然而那风实在太大、太野,而她手中的线又是那样柔弱,她无能为力,就只能哭。
“师母,你别难过,顾老师他会回来的。”
吴钦提起顾远,方惠芝哭得更厉害了,好像心里的千般委屈、万般无奈,以及压抑了许久的怨气,都要不顾一切地释放出来。他不知道该如何宽慰她,只是呆坐在那里搓手。
“师母,师母。”吴钦叫了两声,“你这样,我心里很难受。如果有什么事需要我做,我愿意赴汤蹈火。”
“老师知道你一片好心。”方惠芝停下哭泣,擦了擦眼泪说,“你是个可怜的孩子。”
“我……还好吧。”
“其实,我和你一样,从小就失去父母,我们同病相怜。”
“真的?”吴钦不想回忆过去,可是过去的事时不时就会出现在脑海里,当他听到方惠芝说出过往的伤心,他觉得自己的心与她贴得更近了。
“我的父母都是解放前参加工作,后来在北京的一所大学里当老师。我就成了孤儿,是好心的姨妈收留了我。”
“师母,你受苦了。”吴钦的眼圈湿润了。
“姨妈对我还好,但姨父是个禽兽,她想欺负我,我就跑了出来,躲进福利院,靠政府的接济活了下来。”
“你的心里一定藏着很多苦。”
“唉,都过去了。”方惠芝的鼻子抽了几下,“我住在福利院,经常有男孩骚扰。有一次放学回家,那伙坏蛋把我堵在巷子里,我正担心无处可逃,一个骑着自行车、身穿绿军装的大男孩出现了。他抡起挎包,以一抵三,把那几个坏蛋打跑了。后来我才发现,他的挎包里装的是砖头。”
“你遇上好人了?那个男孩是谁?你们还有联系吗?”
“那个男孩就是……”方惠芝停顿了一下说,“那个男孩就是顾远。他处处保护我,还把家里的白面馍拿给我吃。”
“哦,是顾老师。”吴钦说,“顾老师很有正义感。”
“那时,他家条件不错。他父亲是警备区的领导,住在军队大院,有了他的保护,再也没人敢欺负我。”
“后来……?”吴钦说。
“后来的事,你也能猜出来。顾远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的亲人。我们结婚这么多年相濡以沫。如今,他不打一声招呼就不见了,叫我怎么不伤心。”说着说着,方惠芝又哭起来。
“师母,你别难过,学校正努力寻找顾老师。”
“学校,我才不相信学校呢,你看那个牛处长,什么德行吗?”
“他是有点牛。”
“小吴,这件事,你一定要帮帮顾老师。他可能躲在什么地方不敢回来,要么,是受到了威胁,要么,被人控制了。我相信他对工作的热爱,对学校的忠诚,也相信他不会背叛家庭。”方惠芝动情地说。
“师母,你放心。你和顾老师的事,就是我的事。其实,顾老师他……”
吴钦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为了顾远,也为了方惠芝,必须保守秘密。只有守住秘密,才能保住顾远。
那份珍贵的羊皮卷,除了顾远,就是只有他知晓,没有人掌握的信息比他更接近真实。只要他能破解秘符,就能给顾远一个交待,也就能报答方惠芝的厚爱。
“小吴,你再打打电话试试。”方惠芝说。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手机里还是那句老话。吴钦摇了摇头。
“我们报警吧,这样傻等怎么行呢。”方惠芝起身就要去派出所。
吴钦一时犹豫该不该报警,不过,既然方惠芝要去报警,他没法阻止。何况,他也没有理由阻止,只好陪着她去。
派出所距西部大学两三公里。
在吴钦的印象中,除了考上大学办户口时去过派出所,此后多年,没有和警察打过交道。
他不知道面对警察的询问应该怎么说,也不清楚警察会怎样对待报案人。
但是今天,他是作为男子汉陪方惠芝去的,他反复告诫自己不能心虚,不能自乱阵脚。
派出所里办事的人进进出出,成群结队。吴钦和方惠芝刚进大厅,就看到保卫处牛处长和一名警察边走边聊。
牛处长面带微笑向他俩点点头,没有搭话。那位民警送牛处长到门口,握手告别。
吴钦对方惠芝说:“牛处长也来了,他不会是来报警的吧?”
“管他呢,我们报我们的。”方惠芝说。
两人进了派出所值班室。
“警察同志,我要报案。”方惠芝说。
年轻的警察正在操作电脑,抬头看了一眼方惠芝:“什么事?”
“我家里有人失踪了。”
“稍等。”
吴钦和方惠芝站在小小的值班室,尽管那里有几张椅子,他们并没有坐下,只是静静地站着等候。
警察忙完手头的事,问:“怎么回事?简单说说。”
方惠芝说:“我是西部大学的老师,我丈夫也是大学老师,几个月前去西藏考古,本应该昨天回来,结果没有回来,电话也打不通,我们怀疑他出事了,所以来报警。”
警察摸了一下自己的耳朵,不耐烦地说:“这事也报警啊?”
“哦,对,我丈夫失踪了。”方惠芝说。
“你丈夫只是暂时关机,没有跟你联系,并不一定是失踪。你回家等等,说不定这会儿他已经在家了。如果这样的事都需要我们出警,那有了更重要、更紧急的情况,我们就顾不上了。”警察不冷不热地说。
“人都不见了,还不重要?还不紧急?”方惠芝理直气壮地说,“学校说他七八天没有跟同事在一起。”
“对不起,你这种情况,我们暂时不受理。”警察说。
“为什么不受理啊?”方惠芝提高了嗓门。
“同志,真对不起,我这还忙,你先回家再等一等,你们自己也找一找,确实没有消息,再来报警。”
“再等下去黄瓜茄子都凉了。”方惠芝忍不住哭了。
这时,一个警衔较高的警察走了进来:“怎么回事?”
“所长,这个女士不听劝,非要报失踪案。”值班警察向领导报告说。
“所长大人,我们是来报案的,这位警察,不登记,不立案,还……”方惠芝哭着对所长说。
“报什么案?”所长问。
“我是西部大学的工作人员,我丈夫失踪了。我要报案。”方惠芝说。
“你丈夫叫什么名字?”
“顾远。”
“顾远?西部大学历史系的教授,最近在西藏考古?”所长问。
“是啊,所长,你知道?”方惠芝说。
吴钦注意到,这位所长就是刚才送牛处长出门的那个警察。难道牛处长先来一步,已经报过案了?
“呵呵。”所长一声冷笑,“你叫方惠芝?”
“嗯,是的。”方惠芝点点头。
所长又问吴钦:“你叫吴钦?”
“哦,是的。”
“刘警官,把这二位请进审讯室,单独询问。正准备传唤他们呢。”所长说完转身出去了。
“什么?要传唤我们?我们做什么了?”方惠芝说。
值班警察说:“请吧,二位,我们去审讯室好好谈谈,你说什么,我们都会登记的。”
“真是莫名其妙,我们是来报案的,怎么要进审讯室。”吴钦感到不可思议。
值班室里另外几个警察站了起来,对吴钦和方惠芝形成包围之势。
“传唤,有传唤证吗?”吴钦问。
“当然有了。”所长拿着一张纸在吴钦面前晃了晃。
吴钦只注意到三个大字“传唤证”,尾部有红色的印章。
他傻眼了,明明是来报案的,却被警察控制起来。这种场合,识实务者为俊杰。他对方惠芝说:“师母,别怕,过去看看再说。”
阴暗狭小的审讯室里,一张铁椅子置于中央,与之相对的桌子上有盏打开着的台灯。一名警察坐在桌子后面操作笔记本电脑,主审警察站在桌子旁边。
“坐下吧。”主审警察指着铁椅子对吴钦说。
“我,我不是犯人,为什么要坐那里?”吴钦有点心虚。
“是不是犯罪嫌疑人,你说了不算。”警察的态度很严肃,也很坚决,“你在这里的所有言行都会有摄像头记录,希望你对自己说的话负责,你听懂了吗?”
“明白。”吴钦极不情愿地坐进铁椅子。他意识到,方惠芝可能也是同样的待遇,不由得心生厌恶。
“你和顾远熟悉吗?”警察问。
“熟悉,他是我的导师。”吴钦说。
“你最近一次见到顾远是什么时候?”
“三个月前。”
“在哪里见的,当时还有哪些人?”
“在顾老师家里,顾老师要去西藏考古,我们给他送行,当时有方惠芝,还有别的几个研究生。”
“最近几天,你与顾远是怎么联系的?”
“最近,最近没怎么联系过。”
“联系还是没联系?”
吴钦摇了摇头。
“说话。不要摇头。”
“没联系。”
“昨天上午,你去省历史博物馆干什么?”
“查资料。”
“查什么资料?”
吴钦心里一怔,警察似乎掌握了不少情况。下面的谈话一定要谨慎,小心掉进警察挖的坑里。
“我要写论文,去博物馆查找语言文字方面的资料,这种行为并不犯罪吧?”吴钦心里有点慌,但他告诫自己,镇静,镇静。
“语言文字方面的资料?说具体点。”
“我的论文是关于藏文的创立,所以要查找一些古老的藏文符号。。”
“有人举报,顾远在西藏考古期间盗窃了一份珍贵的文字资料,他带着资料离开西藏后找过你。你正按照他的指示破解这些文字资料的含义。”警察有板有眼地说。
“没有这样的事。我最近根本没见过顾老师。”吴钦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的心砰砰乱跳。
“没见面不等于没联系,现在我们怀疑,你就是顾远盗窃文物犯罪的同伙。”警察步步紧逼,“做贼心虚,你应该听说过这个词吧。坐下!”
吴钦坐回到冰冷的椅子里,稍稍平复了自己的情绪,说:“顾远是西大考古专业的教授,我只是一个学生。如果真有什么学术问题,他应该去找黄尧那样的大师,怎么可能找我破解文字资料呢?”
“这个问题你应该最清楚。”警察说,“如果你配合我们调查,找到顾远,算你立功,可以不追究你的刑事责任。”
吴钦两手插入头发里想了想,说:“我也想找到顾老师,他的家人很着急,可我确实不知道他在哪里。他是考古队长,不可能,也没必要盗窃文物啊。”
“再给你一次机会,不要急着回答,先想想,想好了再说,你到底跟顾远有没有联系?”
吴钦看到警察腰间挂着的手铐,他的额头渗出了虚汗。他做了一次深呼吸,说:“我没什么要说的。我知道的都说了。”
主审警察回到电脑跟前,指点记录员将有些文字删改,然后把几页纸交给吴钦:“在这份笔录上签字。”
吴钦看了看那些材料,大体上是自己所说的话,有些语句虽不是原话,但意思差不多,他就没有细究,按要求签字、捺手印。主审警察拿着笔录出去了。
“我可以走了吗?”吴钦问。
“稍等一下。”做记录的警察说。
吴钦站了起来,想活动一下手脚。
“坐下,这里是审讯室。”
“哦……”吴钦乖乖地坐下。
主审警察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纸,“吴钦,你因涉嫌盗窃文物犯罪,公安机关决定对你采用取保候审强制措施,请在这里签字。”
“什么?”吴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接过那张纸仔细看了一遍,嘴里嘣出几个字,“涉嫌盗窃犯罪,予以取保候审。”
“在通知下面签字吧。”主审警察说。
吴钦拿着这张薄薄的纸,似乎有几公斤重,他的手微微发抖。“我没有犯罪,我不接受这样的决定,我不签字。”
“不签字,你知道后果吗?”
“我没有犯罪,为什么要取保候审?我不同意。”
“如果不签字,马上就拘留你。”
吴钦愣了一下。
“签还是不签?”
吴钦低下头想了想,说:“我签。不过,这一千元保释金,我没有。”
“看在你是学生的份上,保释金就免了。”
“呃。”
“取保候审期间,你不得离开当地,随时保持通信畅通,对公安人员的传唤应该随叫随到。不得与其他人串通,销毁、隐匿证据。如果发现顾远的行踪,必须立即报告。”警察说,“吴钦,你听清楚了吗?”
“好的。”吴钦说。
“你可以走了。”警察把审讯室的门打开。
“请把法律文书给我吧。”吴钦说。
“法律文书我们要存档。”警察说,“西部大学保卫处会根据相关法规处理你的问题。”
警察一前一后出了审讯室。吴钦恍恍惚惚地走出派出所。本来是陪着方惠芝报案,不明不白的,自己就成了犯罪嫌疑人。
离开阴暗的审讯室,外面的世界依然灿烂,强烈的阳光刺得吴钦几乎睁不开眼。光明是那样的美好。一旦进入黑暗,人性就会变形扭曲。一间阴暗封闭的小屋,就足以让人变得残酷或者愚蠢。
吴钦想起方惠芝也被请进另一间审讯室。这会儿,她在哪里,还在被审问吗?
他在派出所的大厅里等了一会儿,没有看到方惠芝。他掏出手机给她打了电话。电话铃声响了快一分钟,没人接听。他只好独自回到西部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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