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八章 彻底崩溃
人群起了一阵骚动。但骚动规模并不大。只有几个少林弟子钻出人群,走到梦遗大师尸体旁边,检查了一下他的呼吸,揩净身上的鲜血,然后将其放倒摊平,抬到一边。
少数几个人发出叹息声,不知道是惋惜还是可怜。没有人痛哭失声,更没有人悲伤欲绝,大多数少林弟子和所有武当弟子,都表现得一脸木然。不知是对一代方丈之死无动于衷呢,还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们根本就没反应过来。
只有梦得大师坐在师兄的遗体旁,双手合什,闭目低头,口中念念有词,眉毛耷拉着,一副苦瓜模样,面相与其师兄生前相似。想必他比别的人更悲戚一些。整个少林寺,他才是梦遗大师的得力助手。二十年前的少林寺方丈争夺战,他也是实际参与者。当时,他选对了队伍,站在了梦遗大师一边,最后成了达摩堂首座。
但在南宫玄揭穿梦遗大师罪恶的整个过程中,梦得大师未插一言。或许他自己也对师兄的另一面阴暗一无所知,震惊之下无话可说;或许是,他对师兄的底细一清二楚,甚至当年师父死于谁之手,他也了然于胸,因此,他对南宫玄的言词无法反驳。
我宁愿相信是前一种可能。依梦遗大师的个性,是不会将自己的阴暗面向任何人敞开的,包括自己的同盟师弟。另外就是,如果梦得大师知道梦遗的一切底细,二十年来,不可能瞒得过李开心的眼睛,他始终不如梦遗那么善于伪装。
李开心长叹一声,接着无声地喝酒。没人知道,他心里更多的是愤怒,还是悲伤。师父海亮之死的真相已揭开,他估计没什么轻松之感,毕竟凶手是他曾经最尊敬的师兄。
无厘道长显得有些慌乱,眼神游移不定,观察着少林和武当弟子的脸色变化。他想必是在内心急速琢磨一下步的对策。
梦遗大师被抬出场之后,阿红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回到我面前,坐回原来的位置,双手捂脸,抽噎不已。她受了惊吓,一个和尚突然成了她的外公,她显然一时接受不了。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外公,对她而言也没多大意义,只不过凭添一段怅然和伤心。
我想安慰她,但张了张嘴,半天不知说什么才好,又无奈地闭上了。
南宫玄仰天大笑三声,又不无悲凉地叹道:“梦遗老混蛋,我终于把你耗死了。你一辈子戴着高僧的光环受人膜拜,需要你为自己罪恶付出点什么的时候,你就撒手而去。你他妈的只占这个世界的便宜,从来没吃过亏。”
话说得有点乱,也不知他是过于开心,还是太过伤心。或者,还有点兔死狐悲的味道。
良久没人接他的话。全场一片寂静。这场面虽然看不出愤怒的气氛,但有点可怕。
最先打破寂静的是无厘道长。他最好的同盟已死,现在算是孤军作战了。如果旁边少**当弟子们继续无动于衷,他的处境非常不妙。如果他想活着离开,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旁边弟子的同仇敌忾之心调动起来。
他的目光在各人脸上游移了几遍之后,朗声说道:“各位少林派的弟子,记住你们的方丈是怎么死的,死于谁之手。”
无厘道长算是黔驴技穷了,目前的场合,这种煽动之语,基本没什么效果。大家自始至终都在看着事情的发展,都已形成了自己的判断和看法。方丈的高大形象,很可能在其死亡之前,便已轰然倒塌,死亡可以消弥他自己的罪恶,但引不起众弟子对外的仇恨或愤怒了。
接话的是南宫玄。他转眼成了这个舞台不折不扣的主角。
南宫玄笑道:“梦遗老混蛋死于少林寺的镇山宝龙鳞刀,死得其所。如果你无厘道长也以自己手上的掌门宝剑自杀,同样死得其所。那么,你们两个道德楷模,也算不负狼狈为奸之名。”
无厘道长哼了一声,没答话。
南宫玄恶毒地说:“别硬撑了,无厘道长。去死吧,那是你最好的结局。”
无厘道长困兽犹斗,调整了一下情绪,义正严词地说:“你先以宝刀偷袭梦遗大师,致其重伤,然后又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小丫头,谎称是其外孙女,活活把少林方丈气得吐血身亡,此事大家都看在眼里。少林弟子群龙无首,一时不知所措,但我武当派上下,却没那么好糊弄。”
南宫玄哈哈笑道:“糊弄?你也太会自欺欺人了。不妨问问你手下那些弟子,你自己头上的光环,是不是也快要消失了?”
无厘道长底气不足地说:“恶意中伤,岂能服众?”
南宫玄不笑了,摇了摇头,忽然叹了口气:“说真的,无厘道长,我不知道该佩服你,还是该鄙视你。天底下没谁能像你一样,把‘道貌岸然’这项功夫,修炼得如此炉火纯青,出神入化;而且,到了这个时候,还能如此沉得住气,简直就是天下第一人。”
无厘道长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实际上,他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南宫玄接着说:“道长,我让你去死,其实也是诚心的。如果此时你羞愧自杀,我倒会敬你是个人物,可能不会完全揭下你的面具,因为那实在是太丑陋了,我不忍心让一个死人显得那么不堪入目。毕竟人死为大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无厘道长抬头望天,缓缓地说:“一个人如果穿了双烂鞋出门,在人群中,总会不由自主地盯着别人脚上的鞋,希望找到哪怕一丁点污垢,以证明别人跟他一样。那是一种自卑心理在作祟。你自己此前一败涂地,底细又被揭得体无完肤,所以才一直念念不忘别人也有另一面,而且认定另一面必然是黑暗无比。”
这话明着是反驳南宫玄,实际上是对他的徒众们而说的。他意在点拨徒众们,不要相信别人的谣言,那都是有目的的恶意中伤。
我此时也跟南宫玄一样,彻底佩服无厘道长这个人,无论什么情况,都能淡定如水,而且还能说出如此有感染力的比喻。光凭这份口才,他比我强多了。我只不过一种玩世不恭,急了还会结巴;他却随时随地都能道貌岸然,再紧急也能镇定自若。
南宫玄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是不是觉得,二十年来,你做的那些龌龊事,没落下一点蛛丝马迹?还是因为,你的底气充足,根本就是先天性的?”
无厘道长又哼了一声,没答话。这个人的另一项长处就是,非常清楚何时该搭腔,何时该闭嘴,这份本事,比之他那位死去的师弟无聊道长,超出十万八千里。当然也比我强了许多倍,我大多数时候,也是光图个嘴巴痛快。
南宫玄又说:“无厘道长,你别以为,当年武当前任掌门死得无声无息,就可以瞒住天下人的耳目。其实大家心知肚明,万明道长是被你谋杀的。”
无厘道长又哼了一声道:“胡说八道。家师当年练剑时暴病身亡,此事武当派上下人尽皆知。岂容你恶意中伤?”
南宫玄笑了笑:“好吧,我承认,万明道长的死因,我跟别人一样,仅仅止步于猜测,并没有切实的证据。只能佩服你把事情处理得天衣无缝,有本事让一个谜题永远无法解开,就这一点而言,你比梦遗老混蛋强一些。现在,你在徒众面前反说我恶意中伤,倒也无可厚非。”
作为旁观者,我听出来了,南宫玄此举并非认输,而是以退为进。接下来,他肯定会提到那封秘信里的内容。
只不过,我依旧纳闷,秘信里谈到有关无厘道长的那桩罪恶,不太可能留下什么把柄,他诚然心狠手辣,却也心思缜密,这似乎同样是一个无法解开的谜题,南宫玄又有什么办法让对方认罪?他到底掌握的是什么证据?
我又在心里嘀咕,南宫玄此前一直绕开无厘道长,光揭梦遗大师的罪恶,不知道是种策略呢,还是迫不得已。是不是因为他只掌握了梦遗大师的罪证,而对无厘道长的认识,实际只浮于表面,无法证明什么?毕竟,南宫玄在今天之前,压根就不知道当年无厘道长参与了少林寺的那场争夺战,似乎没什么动机处心积虑去收集对方的罪证。
秘信里有关无厘道长的那桩罪恶,虽然描述得惨无人道,但着墨不多。原因为何?我之前的看法是,此事很可能仅仅是个道听途说,或者即便有人目睹,事后也没有证据,在信中提及,只不过南宫玄为了显得自己神通广大,以镇住梦遗大师。
无厘道长心理防线一直牢不可破,而且还能底气充足地反驳,是不是也基于这个理由,确信自己并没有留下什么把柄在此人手上?
还是那句话,如果南宫玄没有什么切实可信的证据,光凭嘴巴述说,即便说的是真事,也无法彻底击溃无厘道长。此人不到黄河心不死,肯定不会像梦遗大师一样,亲口承认犯过的罪作过恶。
梦遗大师承认罪恶,是在身受重伤,生命垂危的情况下,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自知活不长久,不免万念俱灰,继而痛悔一生的罪恶。而无厘道长现在毫发无损,他还想保持光环和形象从这里离开,显然不会那么容易就范。
我相信,现场所有人,包括少**当的徒众们,都在等着南宫玄显示出人意料、令人震惊而又合情合理的证据。尽管立场有别,但大家都有一颗看热闹的心。
当然了,说不定也有那么几个无厘道长的铁杆粉丝,希望看到南宫玄最终只不过是虚张声势,而无厘道长颜面尚存,声名不坠。
一切都决定于南宫玄心中到底有多少秘密。
南宫玄承认,自己对于万明道长的死因,止步于猜测,让无厘道长更加淡定了,脸上甚至还闪过一丝不屑。他没有接话。
无厘道长肯定也听得出,对方是在以退为进。他并不傻,当然知道南宫玄不会就此罢休。但是,明知对方是策略性的撤退,他似乎依然能够从这种撤退中挽回一点自信,心中的底气,估计又充足了不少。
沉吟良久,南宫玄果然再次开口了。
南宫玄:“无厘道长,如果说你有龙阳之好,而对女人完全没兴趣,不算是恶意中伤吧?此事估计在武当山上人尽皆知,江湖上知道的人也不少。”
我向无厘道长看过去。他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和阴狠,但一闪即逝。他保持沉默。
南宫玄阴阴地笑道:“其实,自古以来,龙阳之好并非什么罪过,甚至在有些群体里面,还一度成为时尚玩法。你无厘道长的罪过就在于,经常逼迫别人配合你的特殊癖好。我这样说,算不算对你恶意中伤?”
无厘道长哼了一声,对南宫玄怒目而视。我估计,如果不是李开心挡在前面,他早已冲过去攻击南宫玄了。
南宫玄假装叹了口气,再次阴毒地笑道:“无厘道长,为了特殊癖好,你在江湖上甚至武当山上,杀了不少人吧?毕竟,并不是每个男人都能忍受你这种怪癖的。这个江湖上,有人为生存杀人,有人为权力杀人,有人为金钱杀人,还有人为美色杀人。但像你无厘道长一样,为了龙阳之好杀人的,恐怕是绝无仅有。当然了,从另一个角度说,你的行为也可以解释成为了美色而杀人。最大的不同在于,人家杀的是跟自己抢夺美色的人,而你,杀的是不配合自己的美色,还是男色。”
无厘道长终于压制不住怒气,可又无可奈何,只好恶狠狠吼道:
“你,你胡说八道。”
南宫玄再次叹气,假装认输:“好好好,从法理上说,我又一次恶意中伤。虽然你的恶迹很多人心知肚明,但都没有确实的证据。”
在南宫玄停嘴的间隙,我身边一贯聪明机灵的叶欣,一脸迷茫地问我:
“王大哥,什么叫龙阳之好?”
朱玲和阿红同样迷茫地盯着我,显然她们两个也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我大窘,想了半天不知如何表达:“这个,这个……”
我迷迷糊糊凭猜测知道,龙阳之好,似乎与南宫玄秘信中提到“南风”两字意义相近或相通,但真正明白这两个词的意义,却要到许多年之后。现在面对三个聪明却单纯的女孩子,莫说自己不太懂,即便完全懂了,也无法解释清楚。
三个女孩子一脸鄙视地看着我,终于发现王大侠也有不懂与词穷的时候,而且如此狼狈不堪。我看到她们眼中满是幸灾乐祸的味道。
还好,南宫玄对无厘道长的步步进逼,将大家的注意力重新吸引过去,使得我马上从窘态中解脱出来,再次投入到欢乐的看客群体中。
南宫玄:“无厘道长,你处事手法一向干净利落,这点人尽皆知,江湖上不配合你甚至鄙视你癖好的人,基本被你消灭了,要找个人证,确实比登天还难。至于武当山上,我相信被你荼毒的人不在少数,但我也相信,这些人是绝不会站出来指证你的。有极个别的或许跟你癖好相同,享受还来不及呢,护着你就理所当然;更多的,则是为了苟且偷生而保持沉默。这也不难理解。我们这个世界,弱肉强食,生存已是不容易,要活得更好一些,总需要牺牲点什么,尊严,或者肉体。”
话说得越来越恶毒,但似乎还没点到重心。周围依然寂静无声,所有人都翘首以待,忍受南宫玄的废话连篇,就为了接近那个重心。
无厘道长此时情绪反而稍稍平伏了一些,竟然还有心情反唇相讥:“你如果想在这里以恶毒的言词表演口才,恐怕搞错了场合。”
南宫玄笑了笑,不理他的讥讽,叹道:“无厘道长,几十年来,你每一次作恶都处理得天衣无缝,可偏偏有那么一次,却是天意弄人。你可能做梦都没想到,二十一年前的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被你强迫并且活埋的瘦弱少年,居然没有死。他一直活到了今天。”
无厘道长脸色大变,胡须张开,从丹田中喊出了一句:“你,你血口喷人。”
大家都将目光对准南宫玄,急切地期盼从他嘴里掏出更多的猛料。可没想到的是,南宫玄只是轻轻地笑了笑,摇一摇头,然后闭口不言。
人们以为他关键时刻故作高深,耐着性子等待。只希望他一会说出来的话,份量值得大家付出所有的耐心。然而,等了良久,周围只是一片死寂,并没听到他说话的声音。
我觉得很奇怪,不知这家伙搞什么名堂,既然已说到这个地步,继续卖弄一波三折似乎已没必要,刻意考验旁人的耐心,好像也没多大意义。
难道,南宫玄已经穷尽所知的一切,现在无话可说了?
没有人讨论,没有人发问,没有人喧哗,也没有走动,甚至人群里连咳嗽都没有。也不知道这处死寂到底持续了多久,我感觉空中起风了。黑夜中的风。真正的月黑风高。
忽然,冷风把一个人的说话声,送到人群的每一个角落。
我听出来了,说话的人并非南宫玄。而是另一个人。这人不在对方人群里。他也不是李开心,更不是无厘道长。
没有人想到,说话的人是归无情!
归无情冰冷的声音,混合着冰冷的风,凝聚成一把刀,插在无厘道长的要害上。
归无情道:“二十一年前的那个夜晚,你胯下那玩意,被看上去瘦弱的少年咬掉了一小截。此事世上估计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你自己,还有一个就是没死的少年。”
人群还是一片死寂。而无厘道长终于彻底崩溃了。
无厘道长仰天长叹,喃喃自语:“原来是你,居然是你。你就是那个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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