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天下只有我一人能打开盒子，而且要当场打开盒子验证真假。这只不过是一个语言上的暗示和威胁，也是一场赌博。赌的是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的内心反应，还要赌上李开心的选择。李开心最终是与我并肩作战呢，还是继续冷眼旁观，就全靠我这一把赌。

　　对不明真相的人而言，我这一番话其实没多大意义。实心的盒子肯定打不开，因为外面的按键只不过雕刻而成的花纹，可一旦打不开，众人就可以认为我在胡说八道。而另外一个盒子即便真打开了，徒众们同样可以说那是我一个人设计好的圈套，因为在他们的观念中，只要是源自我身上的东西，铁定不可信。天下再没第二个人可以证明，我那盒子真的出手万方成之手，更没人可以证明，我的开启密码真的是万方成亲口所授。

　　但我这一赌，并非为了向众人解释真相。那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需要的是取得李开心的信任。第一步就是要让他对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产生怀疑。而这个怀疑的基础，则必须源自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两人自己的激烈反应。要让他们有激烈反应，我就要进行暗示加威胁——打开那个盒子探个究竟。

　　这是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最不愿看到的结果。众人其实不需要太担心，事后随便几句解释，便可消除这些没什么思维能力的徒众们的疑问，从而保持对他们两人的膜拜与尊敬不改变。但李开心不是众人，其武功与智商远超一般徒众，而且他是这场事件的关键人物，他的选择，很可能改变这场事件的方向。

　　所以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绝对不能让李开心看到盒子里的内容。他们一定会出手阻止我。甚至不惜杀了我。

　　我要的就是他们的这种剧烈反应。因为这种失去理智的反应，肯定会让李开心起疑。

　　当然了，我赌得有点大，几乎压上了自己的性命作赌注。万一他们在李开心尚未反应过来之机，猝然出手杀我，很可能一击得手。事后李开心无论怎么选择，也是于事无补了。所以，其实我当时一边说话，一边全神戒备。

　　所幸的是，他们两人的目标不是我。而是争夺李开心手上的两个盒子。想必他们也看出了我在全神戒备，对是否能够一击得手没什么信心，而一旦袭击我不成功，他们可就彻底失去李开心的信任了。

　　我得说，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配合得相当好，就像事先排练过。很可能在我和李开心不注意之时，两人有过眼神交流。无厘道长蓦然一声大喝，目的是扰乱李开心的心神。李开心也确实在这一声断喝之下怔了怔，他不明白盒子里的真实内容，所以不会理解无厘道长的强烈反应。与此同时，梦遗大师手中的石块，带着其拈花指的劲力，击向李开心左手的铁盒子。

　　又在同一时间，两大高手的身形，一个越过众人头顶，一个地上狂奔，一个从左边靠近，一个偏右，欺近了李开心。

　　两人离李开心尚有三步之遥，梦遗大师打出的石块，已击中目标，铁盒子脱离李开心的左手，疾飞而出，撞向不远处的石墙。我一直记得，李开心左手托着的，是我身上的那个盒子，也就是说，是真盒子。实心盒子仍在他右手。

　　李开心一惊之下，未及反应。但已有反应的苗头。此时两派掌门同时向李开心出手，虽然伤不了他，却有很大的机会将实心盒子也夺了下来。

　　假如不出意外，一真一假两个盒子，立马就会落入少林&武当之手。我并不在乎出现这个结果，因为盒子对我而言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李开心反应过来之后，会跟我站在一起，如此就会大大降低我被杀的可能性。

　　然而事情出了意外。确切地说，是出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真盒子飞离李开心的左手之后，一个人影蓦地从墙上惟一的窗口撞了出来。对在场的众人而言，那人撞破窗户的声音，简直有点惊天动地。大家万万没有想到，屋内居然还有人窥伺在侧。

　　此人撞出来的同时，双脚尚未踏上实地，便伸手一抄，刚好接住了飞在半空中的真盒子。从这人的身法和手法看来，不是一般的江湖庸手。当然了，其实不用眼睛判断也知道，敢于在这种场合蓦然现身抢夺盒子的，必定是个高手。普通人没这份本事，也没这个胆量。

　　闯入者盒子得手之后，并未立即攻击最近的某个人。假如他在那一刻猝然出手攻击李开心、梦遗大师或无厘道长，也许未必给人造成伤害，但势必让大家阵脚大乱。而我，就可以趁混乱之机脱身，甚至能够安然带着叶欣一起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我看到此人手上有一柄长剑，剑身闪闪发光。

　　很可惜，他并未出剑。而是得手后迅速撤退。所以我失去了可以脱身的惟一机会。另外，这位来客并非撤回窗口，而是背对着我，以一种怪异身法向后退却，那就意味着离我越来越近。最终，他站在我左前方五步之远的地方。

　　按照正常的本能反应，他向我退却时，我应该出手加以阻止。至少不能让他离我和叶欣太近，必须在安全距离之外。否则对我们两人而言太危险了。我是个孤家寡人。整个秀水镇上，除了朱玲、阿红和叶欣三个女孩子，可以说没有谁算是与我同一阵线。李开心目前仍是敌友难分。

　　我其实已横剑在胸，但硬生生地忍住了没有出手。一是我觉得，此人既然敢于背对着我，明显是对我不加防范，很有可能成为我的盟友，此时此刻，我太需要盟友了；二是，此人停下脚步时，我已猜出他是谁了。

　　然后，他转过身来，我看到了一张漠然而又略显阴沉的脸。

　　他是归无情。上官飞鹰的贴身亲信。聚鹰帮的二号高手。

　　这次远赴秀水镇的聚鹰帮帮众当中，他是惟一的幸存者。其他人都死了，包括帮主上官飞鹰。

　　算起来，归无情现在是我的属下。因为上官飞鹰临死之前，将帮主之位传给了我，有帮主令牌为证。但他尚不知此事。不仅仅是他不知道，天下除我自己之外，没人知道我做了聚鹰帮的帮主。

　　归无情只是转过身来看了我一眼，似乎颇有深意，又似乎什么意义都没有，我一时之间看不懂他的眼神。然后，他重又回头密切注视正在发怔的三大高手，严防他们回过神来重新抢夺盒子。

　　归无情仍然对我不加防范，似乎知道我会与他并肩作战。这让我觉得有点惊讶。难道他已知道我做了他的帮主？不太可能。他当时并不在场。我现在无暇对此思考得更深入。

　　对面三大绝顶高手早就回过神来了，但都没有出手。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显然没搞清归无情的来意。也不知道他后面是不是还埋伏有更多的人手。谁都明白，归无情在聚鹰帮可不是个简单人物。而且他一现身就迅速向我靠拢，更让少林&武当的人惊疑不定。

　　那天在秀水镇东面山岗上，他们几乎所有人都见过，我与归无情是如何并肩作战的。

　　李开心发怔过后，冷冷地看着我们两人，静待后事发展。

　　我本以为，自己的一番暗示加威胁，使得少林&武当两派掌门产生了过激反应，李开心会选择跟我站在一起。因为他需要知道我心中的秘密。但归无情的现身使我功亏一篑。李开心对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产生疑虑的同时，也对我产生了怀疑。

　　在场之人大概谁都会认为归无情是我刻意安排的人。包括李开心。

　　李开心冷笑道：“王兄弟，你果然处处出人意料。”

　　我只好讪笑道：“李大侠，相信你也看得出来。若不是少林&武当两大掌门亲自抢你手中的盒子，这个人就不会意外现身。那么，你现在可能已经看到了盒子里的秘密了。所以，你更应该感到意外的是，少林&武当两大掌门为何会有如此反应。”

　　李开心默不作声。

　　无厘道长阴阴地说：“李大侠，你上当了。我们也上当了。”

　　梦遗大师叹道：“李师弟，我早说过，这人没那么简单。”

　　他口中的“这人”指的就是我。归无情的现身，给了他们足够的口实。我现在百口莫辨了。要说我没有阴谋，连李开心都不太相信。

　　既然如此，就不去自我解说了。干脆默认我与归无情是一伙的。事实上，我还真与此人是一伙的，因为我现在是他的帮主。

　　我朗声说：“李大侠，盒子在归无情手上，并不影响我打开它，仍然给你看里面的惊天秘密。前提是，你必须说服身边的两派掌门不来抢夺。”

　　此话无异于默认了归无情是我的人。同时我也是试图离间他与两派掌门的同盟关系。

　　但李开心仍然默不作声。我猜不透他心里到底作何打算。

　　梦遗大师突然向身后大声命令：“十八铜人阵。”

　　话音刚落，十八个棍僧以同一步伐走出人群，其他人则自动后退。十八人在我与归无情前面十步开外，摆成了一个古怪的阵形。他们每人都保持一个特殊的姿势，岿然不动，就像真的是铜塑木雕的一般。十八个人之外，不远处站着梦得大师。他是少林寺达摩堂的首座，很可能也是这个十八铜人的领头者，或者发号施令者。

　　我在荒原上曾经听师父提到了少林寺的十八铜人阵。但师父对此阵的评价并不高，认为困人有余而攻人不足。据说，此阵最初创立的目的，是为了检验少林寺内部弟子的武功进展程度。后来因少林寺在朝代变易之际，或江湖不稳之时，屡遭急于成名者或居心叵测者的攻击，于是这个阵法常用来抵抗外敌。其进退之法和攻守招式，也经历代掌门更改和修正，威力大大增强。列阵人选，也由最早的普通弟子，全部换成了达摩堂的高手。

　　总而言之，面前站着的十八位棍僧，是少林寺的中坚力量。合则组成一个攻守兼备的阵法，分则皆可顶江湖上一流高手。

　　梦遗大师启动阵法，一方面是困住我和归无情不能离开，另一方面是防止更多的外敌入侵。

　　只有我自己知道，再也没有更多的后援出现了。归无情是聚鹰帮在秀水镇上的惟一高手，其他人都死了。从名义上说，秀水镇算是聚鹰帮的地盘，万方成及其手下，都属于聚鹰帮的力量。但万方成已死，这些分散的力量根本无法组织起来。其实，这些人就算组织起来，也没有多大攻击力，因为其间根本没什么好手，与少林&武当徒众比起来，差了很多个档次。万方成自己武功不济，他手下的人物，多是商人或混饭吃的江湖末流。

　　如果李开心作壁上观，只需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两人，就足以对付我和归无情，再加上这个阵法，我们两个就只有等死的份。

　　十八铜人阵可不像刚才的乌合之众，让我有空子可钻，借力打力，或借别人的身子阻挡别人的攻击，还有余力在其间游走嬉戏。十八个人的步法身法，都经过严格的训练，一旦陷进去，要出来就千难万难了。

　　我抓紧机会对李开心喊道：“李大侠，别忘了你刚才答应我的话，无论如何，保护这位小姑娘离开。”

　　李开心尚未答话，我还想说点什么，突然感觉一股劲风扑面而来。梦遗大师出手了，他不愿让我继续说下去。对他而言，忍耐已到了极限。就像无厘道长所说，若不是碍于李开心在场，他们刚才压根就不会让我说那么多废话。

　　我身子一歪，那股劲擦肩而过，一块石子击在墙上，没有声音，但立即有一片烟尘四面飘散开来。我借势揽起叶欣，想将她往李开心的身边推去，然而无厘道长的长剑已近面门，要强行推开叶欣，相当于将她往剑尖上送。无奈之下，我只好带着叶欣往中间的空隙处闪避。

　　我这一闪，有几个如泥塑木雕的棍僧也同时向我移动脚步，阵形随着变换位置。如此一来，我就自动自发地进入了十八铜人阵的中心。

　　差不多在同一时刻，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天衣无缝的配合攻击，轻而易举地将归无情逼退了五六步，被另外几个棍僧围住了。

　　这样，十八棍僧事实上形成了两个包围圈。包围圈的两个中心点，一个是我揽着叶欣，另一个是归无情。

　　李开心已被隔断在圈外，离我已有十几步之遥。

　　我知道这回死定了。归无情的出现，看似让我多了个帮手，实际上断送了我此前的一切努力，再次把我推进了死亡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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