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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飘香缘自寒霜雨(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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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麟州只是普通的行政州府,并没有驻军,也没有自作主张的权力。太守在和众位官员商议以前,就命幕僚将战报誊抄两份,一份快马送去京都,另一份八百里加急,送往除了青州以外,离麟州最近的驻军地安州,送到西北路行军总管霍庆阳的手中。

   他的反应十分正确,麟州路途遥远,就算快马急行,也要一个月才能到达京都,想必那时西瞻军早已攻破青州,麟州自然不保,朝廷的消息传回来他也没命去听了。而有权调动西北六个行省所有驻军的霍庆阳,才是唯一有可能来得及救他的人。

   先于霍庆阳到来的是一封加急公文,霍庆阳命他将麟州所属州县,各级维护地方治安的人员全部集合起来,穿上军装从缓坡一面佯攻山顶,扰乱敌人心神,自己整军随后就到。

   这些平时只负责维护社会治安的人突然被委以重任,个个惊惶不定。尽管他们所处的东北坡比青州方向的北坡好多了,骁羁关的陡峭程度仍然让他们眼晕。何况山顶上还有闪闪发光的弩箭瞄着,所以这些人只在山脚下反复徘徊,几天来都没有发起真正的主动进攻。

   好在拙吉并没有探出他们的虚实,这些人只在山脚下比画并不向上冲,西瞻军当然也不可能放弃地利,冲下来攻打他们。几天下来,“佯攻”二字佯是佯了,攻却没有攻。

   若在平时,这些人只能换来拙吉一声轻蔑的冷笑,无论有什么玄虚,让他率军纵马冲上一次也就揭破了。可在这个他绝对输不起的关键时刻,却让他神经高度紧张,夜不能寐。

   精神力量是如此强大,这区区千人的扰敌,就将西瞻八成以上的士兵拖住不动,也让青州的苑军振奋起来,发起一次又一次舍命的猛攻。而成功拖住敌军主力的治安人员,除了有些人在山道上崴了脚,并没有多大的损伤。

   骁羁关隔绝了两边的消息,青州一侧打得舍生忘死,麟州杂牌军仍在时退时进地徘徊着。士兵们看到河里顺流漂下来一个穿着苑军服饰的人,虽然看着像是没气了,但他的伤口还在流着鲜红色的血,知道此人未死,于是众人合力将他捞了上来。

   捞上岸后发现这个苑军手里紧紧握着一个蜡封,士兵们费了半天力气才从他手中将蜡封抠下来上交军官。带队的军官听说这个青州军冒死攻上骁羁关,又从骁羁关悬崖上跃下来,在小金川激流中挣扎至此,如此九死一生就是为了送这封信,可见这封信有多么重要,所以军官就将信将疑地按照他出的主意试了试。

   士兵们捞上来的人自然就是王庶了,照顾他的苑军对着他一个劲儿地称赞:“兄弟!真有你的,先不说你是怎么攻上骁羁关的,那么高的地方你也敢跳,真有你的。”

   王庶苦笑,他被激流东抛西甩,都快变成碎片了,手中什么时候攥了个蜡封他自己都不知道。大概是不会游泳的人本能的反应吧,这个蜡封一定是漂在河里的,被他的手一碰到立即紧紧抓住了。

   不管怎么样,自己的运气还是挺好的,小金川水流急、浮力大,他昏过去之后就一直顺着水漂,没有沉到水底,并且刚好骁羁关脚下不远处就有自己人,漂了几里路就被捞上来了。在没有打仗的时候,要到三百里以外的大金川才有人烟,那他肯定死得不能再死了。

   王庶只觉得精神一振,这只能说是老天的意思,老天还不想让他死。至于碰巧抓住的蜡封里,为什么有对付西瞻人的主意,他就猜测不到了。

   他却不知这正是当日大金川河畔钓鱼老者写下的条陈,阿黛将他打晕之后,最终不愿见他的意愿彻底落空,于是将条陈封进蜡封里,连夜奔驰到骁羁关下抛进河中。麟州能否在众多求救信中看到此信,那就听天由命了。她心中烦乱,抛下之后并没有细看,蜡封入水后恰巧卡进石头缝里,越冲卡得越紧,直到王庶落水乱抓,才被他抓了出来。

   二十五、昔日

   王庶手中的主意是这样的:骁羁关东边三十里有个山涧,水流从大青山关口转出流到骁羁关侧面,然后向下汇入小金川。山涧距离关口尚远,和骁羁关本来没有什么关系,不过由于大青山地势很高,山势也起伏不定,水流只是凭着本能哪里有路就走哪里,并没有固定路线。麟州太守命人攀上东北小峰,在一处拐角处堆上些碎石,这个山涧轻轻松松就改道了,兜兜转转之后也光临了骁羁关。

   要说改道也没有什么要紧,骁羁关地势高耸,水流的高度只及它的一半,改道之后也只能兜到骁羁关半山腰再流下来,淹不到山顶营帐。何况这只是一条小小的山涧,水深刚能没过脚背,连小溪都算不上,如果是宽阔的大河,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改道?

   指望它像什么水淹七军那样,对骁羁关顶上的敌人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是不可能了。拙吉虽然发现麟州军有异动,但青州那边孙阔海正在和青州军作战,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不管骁羁关,而去三十里外的山头看看苑军在做什么。加上工程又很小,所以开凿工作半天就完成了,敌我双方,都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小小的变故。

   王庶晕厥的那些日子里,铁林军已经摆平了青州军,和拙吉胜利会师。等他们整军之后,准备从骁羁关东北面下来的时候,突然发现——没有路了。

   原本人工开凿可以行军的通道整个变成了冰道。骁羁关是个大风口,寒冷的北风不分昼夜地呼啸而过,山涧水流过的地方都结了薄薄一层冰膜。东北坡的通道都在最低处,水自然就顺着通道流下来了。此刻这条通道正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如同缎带从山腰一直铺到山脚。仍在冰面上流淌的少量山涧水,在高原阳光的照射下一闪一闪,就像天上的银河落在了山道上,美丽非常。

   从陡峭的山顶向下走本来就不是十分安全,更何况要在冰道上走?更何况冰上面还有水。滑上加滑,效率必定很高,从山上下来想必只需几分钟。别说有智商的人,就是马匹看见这条冰道,都绝对不肯踏上一步。

   如果不走冰道,另一面还不如青州这边,通道左右都是荆棘丛生的灌木丛,那是种植了用来阻挡弓箭的,人这么大的体积怎么可能走过去?于是胜利会师之后的西瞻军,果然就被困在山顶无法下来了。

   可惜通道冻了冰,苑军也无法攻上去,只能僵持着。高原上的积雪寒冰是一年四季从来都不融化的,等着天气暖和再攻山或者下山也极度不现实。铁林军这一队人如果愿意的话,倒可以考虑占领青州,自立为王,至少暂时两个国家都拿他没辙。

   当然这不是萧图南的目的,所以西瞻人尝试了别的办法。最近几日,站在麟州瞭望塔上的士兵,看见西瞻军正一片片砍伐灌木,要在山中硬开出一条道路来。

   昔日大苑开辟现在结了冰的通道,用了十年时间。不过那是一点点凿开岩石,而可以供很多人马通行的好路。为了让礌石弓弩不易取准,这条路还是忽左忽右蜿蜒向上,比直线距离长了好几倍,工程自然浩大。西瞻人现在只是砍去细小的灌木,难度根本不能相比。按照哨兵观察的这几日西瞻军砍树的速度,估计他们要下到山脚下,至少需要两个月的时间。在这两个月时间里,如果能想出办法来将西瞻人消灭或者拖在山顶,倒还有希望,否则结果自然不必说了。

   那苑军叹了一口气,道:“有人建议干脆放一把火烧死西瞻人……”

   王庶急道:“不行!西瞻人岂会留在山顶等着你烧?他们先退回青州,等火熄了再回来就是,白白帮人家扫清通道。”他情急之下坐了起来,随即一声闷哼,全身伤口被扯得一起剧痛。

   那苑军挠了挠头:“这倒没想过,不过提建议那兄弟试了试,那些灌木含水很多,好容易点着一棵,转个身的工夫就自己灭了,浓烟倒冒了大半个时辰,还全是对着我们军队方向吹的。”

   王庶松了一口气,忍着疼躺回床上,突然想起一事,顿时又坐了起来,急道:“浓烟是向我们这个方向吹的,火势必然也是向这边烧的,如果西瞻人放火烧山,那可怎么办?”他一把抓住那个苑军:“兄弟,你快点去告诉领军的大人,及早筹划策略,快去!”

   最后一句,自然带上了命令的口气,那苑军下意识地答应一声:“是!我这就请人去报告霍元帅!”说完抬腿就要走。

   “等等!”

   那苑军转过头,见王庶脸色一片惨白,眼神中满是慌乱,不由问道:“兄弟,你怎么了?”

   王庶惊慌地问:“你说领军的是霍元帅?”

   “是啊!霍元帅是昨天刚刚赶到的。”

   王庶犹豫了一下,道:“大哥,你和霍庆……霍元帅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不要说是我想出来的,就说是你自己想的,提也不要提起我。”

   那苑军奇道:“为什么不说是你想出来的?”

   王庶干咳了一声:“这个……我天生胆子小,不敢见官,越是大官我越害怕,你要可怜我这个兄弟,就别让我为难,行不行?”

   “这……”那苑军吭哧几声,最终还是答应了。

   正要往外走,忽听帐外有人朗声道:“怎么?敢从西瞻人整个阵营中冲出来的英雄,却不敢见自己的主帅吗?”随即就是一阵善意的大笑。

   帐帘一挑,西北路行军总管霍庆阳在十几个亲兵的保护下迈了进来。营中那苑军条件反射般将身子站得笔直,他没想到霍庆阳会亲自来到他这个普通营帐,紧张得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王庶却是条件反射似的转过头去,身体微微颤抖。

   霍庆阳没有一点架子,走到他床前温声道:“小兄弟从千军万马中送信出来,本帅心中十分钦佩,转过来让我看看我们的少年英雄是什么模样?”

   后背僵硬得如同门板,王庶脸上露出苦笑,慢慢转过身子,无奈道:“霍将军,别来无恙?”

   霍庆阳双眼骤然瞪了起来,半晌之后,脸上也现出苦笑,躬身道:“见过九殿下!”

   景帝九子、曾封显亲王的苑宁瀣轻轻伸出手去:“霍将军何必多礼?我现在……只是个庶人了。”

   霍庆阳嘴角抽动,似乎要说什么,王庶伸手做了个阻拦的姿势,道:“前面的事我们两个谈也无用,霍元帅,你要信得过我,就请说说目前我们的情况如何吧。”

   霍庆阳轻轻叹了一口气,不再说那些没有用处的客套话,道:“情况十分不妙,我虽然从安州赶来,但是手上只有八千士兵,西瞻军队若真的冲下来,这些士兵最多能抵挡半个时辰。”

   王庶大惊:“怎么会这样,霍元帅,你是西北路行军总管,你有权调动的人马是二十万啊!”

   霍庆阳表情严肃,道:“九……你全力为国,我也不必隐瞒你。西北路百年没有战争,为何皇上会派我坐镇,并且由二十万兵马驻守?你想过这些兵马放在这儿是做什么用的吗?”

   王庶脸色大变:“陈鎏王他们……”

   霍庆阳点点头,伸出三个手指压低声音道:“细作消息,三个王爷起兵就在眼前,军队已经被暗中调往庆州,我自己留在安州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如今这一时三刻,让我有什么办法调兵前来?”

   王庶脸色青白不定,霍庆阳在他肩头轻轻拍了拍:“别怕,我昔日在定远军中和周元帅学了一句话,但尽己力!其余就看老天的意思吧!你是从青州过来的,关于军情你比我清楚,给我讲讲。”

   霍庆阳轻轻叹了一口气,不再说那些没用的客套话,拣自己想知道的军情,一一询问起来,王庶详细地回答。此刻从他的外表到衣着、从动作到眼神,哪里还有一点凤子龙孙那种睥睨一切的骄傲?

   踏尽千山无人识,当初枉被盛名牵。

   东风吹醒英雄梦,笑对青山天外天。

   玉树歌台宫墙暖,冰霜雪域角声残。

   等闲识得军情事,英豪原来他人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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