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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瑛遣送选秀国书一事,罄冉有所听闻,也想过这事。如今听闻战国送云燕公主前往,却仍免不了一惊,蹙起了眉。
“我让何伯备了马车,你乘车去吧。”
此刻她眼眶红肿,神情憔悴,确实不易骑马,罄冉感念蔺琦墨的细心,扬眸冲他点头。
目光落在他隐着红丝的双眼,她双颊微红,轻声道:“你快去休息吧,我进宫看看。”
她说罢但觉这样淡淡却关怀的笑容,体贴又轻柔的话语,便像是妻子临出门对丈夫交代什么一般,顿时一臊,迈步就走。
身后,蔺琦墨瞧着她慌乱的脚步却愉悦地勾起了唇。
罄冉从慈明宫出来已是夕阳晚照,慈明宫无愧是太后居住之所,高高的宫殿前是空旷的广场,不同后宫其它宫殿被柔美的奇花流水装点,这里有的只有尊贵和威仪。
望着空荡的殿前广场,罄冉心有怅然,身后隐约还能传来抽泣之声,是太后和承敏公主。
曾经她也羡慕过燕奚敏,羡慕她有疼她爱她的母亲和哥哥,以为在皇家中她是幸运的,会一生坦荡,幸福无忧。
可是却不想有一日这个任性洒脱的天之骄女也会被迫妥协,对命运低头。
也许在她出生于天家的那一日,便注定了她的命运会和王室的兴衰连接在一起,在皇室需要的时候便必须放弃幸福和梦想吧。
也许蔺琦墨说的对,在这乱世中,个人的命运不得不对大势妥协,爱恨情仇,都背负上了战争的枷锁,沉重的让人窒息。
殿中传来沉稳的脚步声,罄冉回过神来,转身却见燕奚侬大步而出,眉宇间带着浓浓的疲倦。
罄冉也忙躬身退至大殿一旁,施礼道:“皇上。”
燕奚侬点头,举步便向殿阶走,似是不忍多听身后传来的哀泣声。明黄衣袍闪过,罄冉微微蹙眉,咬唇片刻,紧跟一步,撩袍跪下。
“皇上留步,臣有事禀奏。”
跟随在后的燕奚痕一惊,以为罄冉是欲劝阻旌帝收回成命。他心知皇兄现在心思烦躁,再加上此事皇兄有皇兄的难处,已是铁板钉钉不可更改。他生恐罄冉惹怒了旌帝,忙踏前一步,沉声道。
“易青,皇上今日也累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罄冉却不望他,再次俯首,扬声道:“臣有事进谏,请皇上恩准。”
燕奚侬身影一顿,眉宇紧蹙,半响似叹了口气,却不回头,只侧身对身旁高全低声几句,便大步下了台阶。
高全忙回身,急声道:“易大人,皇上令你在钟毓殿候着。”
罄冉到达钟毓殿时宫中已挂起了宫灯,灯火次第燃亮。晚风掠得她宽大的衣袍起起落落,而罄冉此刻的心也在这样的晚风中沉静了下来。
她一步步迈上高阶,步向钟毓殿,对殿前的高全施礼一笑。
“易大人,皇上等着呢,只是皇上这两日操劳过甚,大人可莫要拧着皇上啊。”高全上前一步,凑近罄冉,低声道。
罄冉与他对视一眼,点头笑道:“谢公公。”
高全这才转身打开了殿门,罄冉躬身迈入,走至殿中,撩袍而跪,“臣拜见皇上。”
殿中空荡,唯有几盏风灯高高挂着,将明净的大理石地面照的熠熠发光。罄冉低着头,听着清晰的脚步声一步步靠近,眼前暗影一晃,燕奚侬微沉的声音响起。
“若是为公主之事,你便不必多言了。”
罄冉微微抬头,沉声道:“臣不是为公主而来,臣另有要事禀奏。”
殿中片刻静默,燕奚侬缓缓走至殿侧藤椅坐下,这才道:“起来说吧。”
罄冉躬身一礼站起身来,迈步走近燕奚侬,却再次撩袍而跪,“此次臣奉旨送公主前往青国,若是和亲成功,臣恳亲皇上准臣与砮王相商战旌两国和谈事宜。”
燕奚侬双眸大睁,撑在扶手上的手骤然用力,险些霍然而起,冷声道:“和谈?易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臣知道。”
罄冉沉声说着,抬起头来,蹙眉道:“皇上,自旌国建朝便与战国交恶,先帝在时,出师西征,却受困橘城,颠沛钟岭,后险回旌国,却落下战伤,壮年而逝,这也使战旌两国积怨更深。陛下登基以来,虽于民修养,然边境不稳,连年战乱,百姓苦不堪言。战旌两国每有交锋,死伤遍野,两国仇怨一代比之一代深。”
罄冉说着便不自觉直起了身体,声音更加清亮地道:“臣是个打过仗,混过军营的,将士们对战国的仇恨臣知道!别的不说,单镇西军中哪个兵勇家中没横着几条血淋淋的生命?哪个兵勇身上又不曾背负着战国人的鲜血?这些年朝堂上下更是论起战国,群情激愤,因为先帝的缘由,没有一个朝臣敢轻言议和,谈和便是不忠,是叛国!臣想战国亦然,定也是谈旌国而色变的。可是皇上,这些年边关摩擦不断,战旌两国却胜负各半,谁都不曾讨到便宜,这是为何?那是仇恨的力量啊,每每有战,两国将士们都卯足了劲,拼了命的打法,哪场仗不是打的异常惨烈?皇上心里清楚,旌国如今还不是战国的对手,战国想要攻破旌国也是痴人说梦,两国军力相差未几,如此敌视,只能令万民惨遭兵祸,休养生息亦成枉谈啊。”
罄冉抬头看向燕奚侬,见他虽面色铁青,双眸却浮沉不定,便接着又道:“此次若旌国能与青国联姻,臣恐朝堂上下请征战国之臣会多如过江之鲫。皇上圣明,定知此时不是发兵之时,也定知此时乃是和谈有利时机,砮王兵权在握,势力颇厚,臣此次送亲愿说服砮王与我国和谈,以求平息兵戈,请皇上准臣所请。”
罄冉说罢,俯身叩拜,大殿中再次陷入了沉默。霍然,燕奚侬双眸眯起,拍案而起,斥骂道。
“朕之父皇为战军所伤,终致早逝,朕之子民,连年受战国所扰,死伤无数。朕的臣民们都在看着朕,等着朕为他们报仇雪恨,踏平战国,可你……你这是要陷朕与不孝不贤,你是要朕效那韩末帝做胆小无能的昏君吗!”
罄冉抬头,沉声道:“皇上知道对父亲尽孝,却不知道顾及江山社稷,苍生万民,虽孝却不是大孝,知道组建强兵,驱除外敌,却不知屏息战火,为苍生谋福,虽圣明却不是大圣,皇上若是明知不可战却执意要战,那才是昏君,是陷百姓与水火的千古昏君。”
“易青,你大胆!咳咳……”
燕奚侬大喝一声,接着便剧烈咳喘起来。高全听到动静,忙跑进殿来,燕奚侬却扶住椅背,怒喝一声。
“谁让你进来的,给朕滚出去!”
他说着竟一把抓起桌上茶盏扔了过去,茶盏四碎,在空荡的大殿发出一声巨响。高全吓得一抖,忙躬身退了出去。
燕奚侬在椅中坐下,目光紧盯地上跪着的罄冉,咳喘半响,才顺了一口气,冷声道:“就冲你方才的话,朕便可治你大不敬之罪。”
罄冉低头,唇际却有笑意,“皇上是圣明之君。”
她听燕奚侬冷哼一声,便微微抬头,接着道:“臣有把握说服砮王,令他促成两国和谈,请皇上恩准。”
燕奚侬再次沉沉盯着罄冉,半响终是摆手,道:“你且起来吧。”
罄冉回到易府已月上树梢,想着方才在钟毓殿所做之事,她心头似放下了一块大石,顿感轻松不少。
许是心中想着事情,难免分神,抑或人在轻松的时更容易疏忽,她过了内院月门,竟忘了前几日刚令何伯在月门处了一个大石屏。
院中没有掌灯,加之她一直低着头,又想着事情,习惯性地一直往前走,眼见便要迎头撞上大石壁。
却在此时,一道黑影自月门旁的花丛闪出,紧紧扣住了她的手臂。
“老爷,小心!”
那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不知是不是因有风吹过,竟有几分颤意。罄冉一惊,茫然抬头,迎上了一双黑漆的双瞳,那眸中情绪翻涌,竟令她一时无措,愣在当场。
她目光直迫眼前人,似是想从他情绪翻涌的双瞳中看到他的心里。男子被她盯得眸中闪过微乱,低了头。
罄冉眯眸,目光带过他紧紧扣在自己袖上的手,几不可查地挑眉,抬头重新看向他,笑道:“你是府中的花匠吧?多亏了你,不然我可要撞上影屏,出大丑了。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莫言。”男子并不抬头,低声说着。
“莫言……”罄冉扫过莫言空荡的右臂,盯着他神情显得有些僵硬的面容,轻声喃着,若有所思。
莫言只觉她话语中带着分明的探究,他一惊,抬起头来,却见罄冉微锐的目光正停留在他拉着她臂弯的手上。他忙松开手,后退一步,仰头却见一抹白影玉立在不远的回廊下,正望着这边。
莫言低了头,沉声道:“老爷,在下告退。”
他说着转身便走,罄冉也不拦他,盯着他的背影目光沉沉。
见他身影消失,罄冉才迈步向回廊处站着的蔺琦墨走去。
月光洒泻,远远的但觉他双眉微蹙,可待罄冉步入回廊,面前人却笑意盈眸,让她微微恍然。
难道方才看错了?
蔺琦墨大步上前,衣袖一晃,自然而然地拉了罄冉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住。罄冉不料他会如此,心有些失跳,两颊也微烫了起来。
蔺琦墨似感受到她的紧张,扬眉一笑,问道:“可累了?我不是说了让你早些回来,你却忙到这么晚。我不在的时候,也是每日都这么晚回来?”
罄冉心慌,急急接道:“这些日子总是有事,不日便是每年一度的大朝,届时各地五品以上官员都要前来京师递交文录,接受审查,事情繁杂的很。不过皇上已将送公主前往青国的差事交给了我,官署的事倒是可以暂且撒手了。只待这两日交待下,便能轻松……”
她说着说着,但觉奇怪,就这般和他聊着连日来的朝事,竟那么自然。这些话,倒似极妻子在外工作一日,回家在温暖的氛围下松懒下来说与丈夫听的话。大大小小难易喜烦,只要说与他听,便能令整日的操劳都随之而去一般。
这般奇妙的感觉,让罄冉停下话头,扭头去望,正撞上蔺琦墨笑意盈然的双眸。罄冉一愣,低了头,唇际有笑,却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