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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喘息

你不来,我不走 叶冰伦 31978 2021-03-29 1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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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学校还是那个学校,生活还是那样的生活。

   停课好几天,翌阳终于去学校上课,帮老师处理班务,去学生会开会,考试,体育课跟其他男生打篮球……

   隔三差五都能在课桌里或者桌上的书本里找到一两封情书,他都是看都不看,往书包里一塞,放学回去的路上,路过垃圾堆,丢掉。

   有大胆的女生,当着他的面把情书塞给他,他接了,但那信的结局跟之前那些没有区别。

   他甚至都不记得送情书的那些女生的模样。

   又是体育课,班上几个男生喊他一起去打球。

   他上场,无论什么动作,都能引起围观的女生们一阵惊叹。

   中场休息,去台阶那儿拿水喝,发现瓶盖被人打开过,有女生红着脸躲在一边看着他。

   翌阳蹙起眉头,手绕过那瓶水拿起一旁的纸巾擦拭着脸上的汗,再渴,他也没碰过那水。

   打完球回去,走在路上,翌阳的手臂突然被人碰了一下。

   几个女生嘻嘻哈哈地从他身旁经过,面色潮红地对他道歉。

   他不声不响,连看她们一眼的心情都没有,继续前进。没有何天的学校,对他来说,一切都变得难以忍受起来。

   在楼梯转角,他遇到了专门等他的张涵冉。

   看到他出现,她微笑地迎上前来,仿佛他们之前的不快都未曾出现过。

   “翌阳,我们有几个初中同学放假来上海玩,他们说一起聚一聚,你去吗?”

   翌阳没看她,直接冷冷地说:“不去。”

   张涵冉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抓住要走的翌阳,蹙着眉头说:“翌阳,你以前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不是这样的,你挺爱玩的啊!你突然跟我断了联系也就算了,但你为什么要变成现在这样?”

   翌阳无声地挣开她的手,回头,目光淡漠地看着她,残忍地将真相说了出来。

   “跟你在一起,本来就是玩。你以为我是真喜欢你才追你的?那是跟人打赌。都说校花难追,可是我一天就把你追到手了。别老拿南京的一切跟我套近乎,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有多想遗忘南京那三年,恨不得把它们从我的生命中直接删掉,让我退回到没有离开上海前。”

   翌阳说完,没再看张涵冉惨白难看的脸,冷漠地转身离开。

   张涵冉追了上来,不死心地问:“是不是因为何天?你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何天,对吗?你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

   翌阳用力地甩开她的手,冷酷地威胁:“你知道我以前是什么样的人,所以别惹毛我,别再动她。你,木潇潇,还有木潇潇她姐,无论谁,都别想再动她。”

   张涵冉望着翌阳离开的背影,觉得喉咙干涩得说不出话来。她不敢相信,那个凶狠地威胁自己的男生,就是以前那个为了追她,在操场上淋了一天雨的人。

   他说全是假的,可偏偏,她觉得一切都好真。

   张涵冉的确不敢再惹翌阳,她不是没看过他疯狂起来的样子,像个十足的疯子,让人害怕。

   张涵冉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或许,她一直从未认识过真正的翌阳。

   南京那三年,无论是一开始孤僻沉默不合群的他,还是后来流氓痞子气玩得很开的他,都不是真正的他,只是他留在那个城市的一个虚假的幻影罢了。

   他的真实一直留在这里,从未舍得离开过。

   02

   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何天被接回了家里,继续躺。因为不方便走动,所以她搬回的是爷爷奶奶家,她家那栋楼没电梯。

   家里的纷争自她回去后就没有停歇过。

   何爸爸因为曹燕流产,早丢下何天,回深圳陪那个女人了。

   家里的争吵,大致来自于何天跟她的奶奶。

   妈妈曾告诉何天,董燕流掉的那个孩子是个未成形的男婴。何奶奶知道后,心痛没能生下来的孙子,对何天的态度大不如从前。

   可何天毕竟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发再多火,心里也不好受,于是她就自然地把气撒在了本就不怎么喜欢的媳妇身上。

   何妈妈一直忍着,要不是何天伤还没养好,她早就走了。留下来,就是为了这个女儿。

   何天出院后,一直躺在床上,不能下床,所以卧室外奶奶对她妈妈的冷眼,她自然看不到。

   起初的争吵,是因为何天要爷爷奶奶喊爸爸回来,让他别跟她妈妈离婚,可是奶奶不愿意,说老让他跑来跑去,他还怎么做生意。

   何天爸爸在深圳自己有家公司。

   何天说:“你让他回来看看,是不是他回来了,我们家就没得吃了,都会饿死。以前他没发财的时候,我们不也能过日子吗?”

   何奶奶气白了脸,说:“小孩子管那么多干吗?”

   何天吼道:“他是我爸,我就得管。”

   何天和奶奶间的争吵,持续到何天能下床慢悠悠地走路,在发现妈妈一直忍气吞声地接受奶奶的白眼之后,争吵变得更加激烈。

   那天吃饭的时候,何妈妈从厨房端着鱼汤出来,何奶奶要去厨房拿筷子。

   何妈妈让道给何奶奶,自己端着汤杵在一边。何奶奶走过去的时候,碰了她一下,滚烫的鱼汤溅了出来,何妈妈手一抖,整个碗摔了下去,热汤烫着了脚,何妈妈眼眶瞬间红了。

   “连个碗都端不稳,能做什么?汤都溅到我身上了,你想烫死我啊!”何奶奶怒不可遏地骂何妈妈。

   何妈妈站在一边,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疼,忙着跟婆婆说对不起,低声下气的。

   何天本来坐在餐桌旁吃菜,目睹厨房门口的一切,气得当场把筷子丢了出去,从桌旁离开,忍住身上的伤痛,火急火燎地冲到厨房门口。

   何天指着奶奶说:“你老骂我妈妈做什么?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就是不待见我妈,巴不得爸爸跟她离婚,然后把曹燕那贱人娶回家对吧?怎么,她给你寄过些衣服、化妆品,你就把她当自己人了?你心疼你那孙子,我就不是人了!你不待见我跟我妈就直说啊,我们走就得了,谁稀罕待你这儿啊!我还真想不通,明明是爸爸先犯错,对不起我妈,你干吗不怪他,老针对我妈!护短也不是这么护的!”

   何妈妈红着眼拉何天的手,吼道:“何天,住口!怎么跟奶奶说话的!何天!”

   何奶奶被何天气得发抖,涨红着脸骂:“你这孩子,我白养你那么多年!白眼狼!生下来有什么用!”

   “给我爸送终的!”

   “啪!”

   何天刚说完,脸上就挨了一巴掌,是妈妈打的。

   妈妈哭着说:“何天,你给我回屋待着!”

   何天红着眼睛朝妈妈吼:“为什么打我,我又没说错!”

   “吵够了没有!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人,到底谁才是一家之主?”一直沉默着没发表任何意见的何爷爷终于咆哮出声,拍着桌子站了起来。

   所有人都沉默了,何天捂着脸扭头就冲向了大门。

   “何天,你去哪儿?”何有成来不及拉住她,她已经跑进了电梯。

   03

   何天一口气跑出了小区,坐上了一辆出租车,不知道要去哪里,最后她让车停在了车站。

   剧烈的运动让她的胸口疼得仿佛要裂开,何天蹲在车站边的马路上,拼命地喘息。

   胸腔一股气逆流,呛得她猛烈地咳嗽起来,嘴里一口血腥味,她张了张嘴,吐出了一口血。

   伸手一擦脸,发现自己哭了。

   口袋里的手机不停地响着,何天掏出来看,是妈妈打来的电话。

   “妈――”何天接了,喊了声,眼泪就全迸出来了。

   妈妈也在电话那边哭,急着问:“天天,你跑哪儿去了?”

   何天哭得喘不过气来,断断续续地说:“妈妈……我们走吧。你们要是……离婚了,我不跟爸爸……我跟你走。”

   何妈妈被她一句话激得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她已经追出来了,站在小区门口,但就是看不到何天的身影。

   何天说:“妈妈,你别哭,我们今天就走吧,反正爸爸不会回头了。”

   何妈妈哭着说:“好,好,那天天你先回妈妈这边。”

   何天说:“嗯,我在外面走走就回。妈,你先回家收拾行李,不要去爷爷奶奶家了,我不喜欢他们。”

   何妈妈又哭着说好。

   何天跟妈妈打完电话,又给朱磊打了个电话。

   朱磊说:“何天,你怎么哭了啊?谁欺负你了?”

   何天说:“朱磊,我要跟我妈走了,以后不能跟你们玩了,你要对明珠好点儿。”

   朱磊急了:“何天,出什么事了?你别哭啊!”

   何天说:“我爸爸跟我妈妈确定离婚了。我妈让我跟我爸,可我想跟我妈走。哎,不说了,我还得给其他人打电话。”

   朱磊慌了,急急地喊道:“何天!何天――”

   可是,何天已经挂断了电话。

   挂了朱磊的电话后,何天又给沈明珠打了个电话,可她好像去上补习班了,手机关机了。于是何天给沈明珠发了个短信,说:“明珠,我跟我妈走了,你跟朱磊要好好儿的。”

   接着,她又给郝帅歌打了一个电话,是他妈妈接的。

   郝妈妈说:“天天啊,你出院了?我们家小歌在洗头。”

   何天嗯了声,说:“阿姨,我是来跟你们道别的,我跟妈妈要走了,以后看不到你们了。”

   郝妈妈一惊,着急地说:“天天,出什么事了?是不是你爸爸跟你妈妈离婚了?”

   何天说:“还没呢,不过差不多了。阿姨,不说了,我的手机快没电了,拜拜。”

   郝妈妈在电话那边喊:“天天――”

   不知道为什么,越打电话,何天越伤心,明明语气很无所谓,可是心,为什么这么痛?

   何天深吸一口气,平静了一会儿情绪,又给杜洁莹打了个电话。

   杜洁莹在电话里泣不成声:“何天,你怎么突然要走了啊?你爸爸怎么这样?你跟你妈妈要去哪里啊?你不是说你妈妈跟外公外婆断绝了关系,你们娘俩能去哪儿啊?”

   何天说:“我们回温州,妈妈那边有朋友。阿杜,你要是想我,可以来找我。”

   杜洁莹呜呜地哭着说:“我没钱,我不去找你,你别走。何天,你能不走吗?”

   ……

   何天打了一圈电话,最后打给了翌阳。

   翌阳接到何天电话的时候,正和他妈妈以及他妈妈的朋友们吃饭。

   一个阿姨笑着对他妈妈说“你家儿子长得真帅气”时,翌阳感觉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

   翌阳说:“妈,我先出去接个电话。”

   钱晓彤挥挥手,说:“去吧去吧!”

   何天听到翌阳声音的时候,已经不哭了。

   翌阳在电话里温柔地问何天:“怎么了?”

   何天抬头望了望头顶灰蒙蒙的天,吸了吸鼻子,揉了揉酸涩的眼睛,问:“翌阳,如果我要走了,你能跟我一起走吗?”

   翌阳被何天的话弄得有些急了,问:“何天,你到底怎么了?”

   何天说:“翌阳,我要走了,我爸爸妈妈过不下去了。我们一起走吧?”

   何天知道,翌阳有妈妈,不可能跟自己走,可是,她就是想听听他的回答。

   明明知道这样的自己很任性,可还是希望他回答“是”,哪怕是骗骗她也好,那样她心里会觉得开心。

   即将离别,何天才知道,自己舍不得翌阳。

   自十二岁那年,一直有颗种子埋在她的心中,沉睡着,直到再度见到他,那种子才骤然觉醒,要生根发芽。

   翌阳紧紧地握着手机,问:“何天,你现在在哪儿?”

   何天说:“我在车站。”

   翌阳说:“你等我,我跟你一起走,我们说好的,以后要在一起。”

   何天说:“翌阳,我在汽车南站,我等你。”

   你不一定要跟我走,只要你来了,我就很开心。何天心里想,却没有说出来。

   翌阳冲回了包厢,抓起凳子上的衣服就要走。

   他妈妈突然站了起来,拉着他的手,惊问道:“翌阳,你要去哪儿?”

   翌阳的表情很急,似乎是何天要离开他的消息让他太难受,他整个慌了神,口不择言地说:“妈妈,我要去见何天,她要走了,我要跟她一起走。”

   “何天!”翌阳看到他妈妈愤怒地尖叫起来,手越发地攥紧,冷哼道,“又是何天!你到底怎么了!十三岁说要跟何天一起走!现在十六岁了,你还想跟何天一起走!何天比你妈还重要吗?我不准,你今天休想走。”

   翌阳挣扎,说:“妈,你先放手,让我去见见何天,先让我去见她啊!”

   钱晓彤不放,大怒:“你不是要跟她走吗?我放手了你还回来吗?”

   翌阳怕何天等不及,用力地挣开他妈妈,拉开门就跑。

   钱晓彤赶紧追了出去,手里拿着个酒瓶。

   她大喊着,像个疯子,有种恐慌自心底蔓延开来,她朝翌阳哭了,说:“翌阳,你要是敢走,妈妈就立刻死在你面前。”

   说罢,手中的酒瓶已经朝自己的头砸了过去,众人拦都拦不住。

   翌阳只听到身后“砰”的一声,有人倒在了地上,他的脚步迟疑了下来,他告诉自己不能回头,回头了,他就再也没有勇气走向何天了。

   可是他听到了妈妈虚弱的呼喊。

   她喊着:“翌阳,你答应过妈妈,不会丢下妈妈的。”

   翌阳最后还是回头了,看到了妈妈倒在血泊里,手里还拿着个碎掉的酒瓶。

   翌阳觉得心很痛很痛,他红着眼眶扑了过去,大喊着:“妈――”

   04

   何天一个人坐在车站外等了很久很久。

   妈妈又打了个电话过来,问:“天天,妈妈都收拾好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何天说:“妈妈,我不回来了,你帮我把我的东西一起收拾了吧!我在汽车南站等你,我们走!”

   何妈妈又一次忍不住地哭了,说:“天天,你真要跟妈妈走吗?妈妈没钱,你跟着我会受苦的。”

   “我怕妈妈不愿带我走。”何天鼻子酸涩地说。

   “妈妈最想带走的就是你,怎么会不愿带你走呢?你一个人在车站乖乖的,我这就去找你。妈妈带你去温州。”

   妈妈还没有来,翌阳也没有来,何天一个人蹲在车站大门外面的长廊里,身上就穿着件长袖格子衬衫。

   天阴阴的,有风刮过,何天觉得有点儿冷。

   路边有买花的姑娘,何天从口袋里掏了两块钱买了朵花瓣多的小雏菊,然后继续蹲在地上,一片又一片地撕花瓣,看上去很无聊。

   何天嘴里数着:“一片,来,两片,不来,三片来,四片不来,来,不来……”

   数到还剩三片的时候,何天不数了,将花丢在了一边,吸了下鼻子,双臂把自己抱紧了些,嘴唇抿着,大眼睛望着四周来来往往的过客,脸上是一副倔强的表情。

   翌阳一直守在他妈妈的病床前,眼眶红红的。碎玻璃渣扎进了他妈妈的头,取出后,缝了十七针,他妈妈一声都没吭。

   翌阳握着妈妈的手,说:“妈,对不起,我错了。”

   他妈妈还没有醒来,他一个人跪在病床前絮絮叨叨着,很难得地哭了。

   “怎么办?妈妈,我把何天丢下了。妈――”翌阳哭着问他妈妈,可回答他的只是一片沉默。

   翌阳觉得好难过,心口闷得好痛。他想何天一定要怪他了,他又一次失约了,说好了一起走的。

   何天在车站等了很久,黄昏入夜的时候,她等到了焦急赶来的妈妈。

   何妈妈只带了个两个箱子,一大一小,是她跟何天的,她拉着何天的手,说:“天天,我们走吧!”

   何天呆呆地看着妈妈手中的行李箱,时光好像又回到了三年前,翌阳拎着小行李箱来找她,说:“何天,我们私奔吧!”

   结果,她去了,他却不在了。

   今天,她跟翌阳说,翌阳,我们一起走吧!

   结果,她要走了,他却没来。

   何天想,翌阳为什么每次都要耍她呢?直接说不来不就好了吗?

   没有期望也就没有失望。

   “天天?”妈妈碰了碰何天的手臂,担心地喊了声。

   “天天,你要是不想走,妈妈送你回爷爷奶奶家好不好?”何妈妈试探地问何天。

   何天摇了摇头,伸手抓住妈妈的手,抬头说:“妈,我们走吧!”

   母女俩拖着一大一小两个行李箱朝售票处走去。

   何天回头望了望车站大门,人很多,就是没有她想找的人。

   何天的视线模糊了起来,回过头,跟着妈妈进了候车室。

   她们没有跟何爷爷何奶奶道别,也没有跟何爸爸说再见,就这么走出了那个家。

   何天坐在窗户旁,伸手朝窗外挥了挥,流着泪说,再见。

   可是窗外什么人也没有。

   何天说,上海,再见。

   05

   一个人进入你的世界,只需要一秒;一个人离开你的世界,也只需要一瞬。

   十八岁的翌阳,常常怀疑,自己是否曾真的认识一个叫何天的女孩。如若认识,为何他现今的生活里,找不到一丝一毫她留下的痕迹;如若不认识,那他又是在对谁念念不忘,连喘息都带着痛。

   翌阳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曾经那段空虚的岁月,此刻的他,心比过去更空。

   十三至十六岁的他,至少知道,何天在哪里。只要他回去,自然能找到她。而十八岁的他,却不知道,何天去哪儿了。

   每天都有那么多人,从自己的身旁经过,进入他的眼帘,留下各种各样繁复的表情。

   那么多迥异的容颜,却没有一张像她。

   闲暇的时候,翌阳总会去车站等候。他身上有足够的钱买下每一天去往温州的车票,却不知道,该选择哪个地方下车,在哪个地方能遇见何天。

   他问过很多人,何天的很多朋友,知道何天在哪儿吗?

   所有人都沉默了。

   她把自己隐藏得很好,以致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在哪儿。

   翌阳在学校遇见过好几次郝帅歌,终于有一天,那男生拦住了他,说:“何天好像不在温州了,具体我也不知道,也是听大人们说的,何天跟着她妈妈又去了其他地方。”

   不在温州了。

   世界那么大,那她在哪儿?

   翌阳很长时间都做着同一个梦,梦里是十三岁的他和十二岁的何天。

   他对小何天说:“何天,我们私奔吧?”

   他看着她毫不犹豫地点头,转身奔向了她爷爷家。

   他好像看到那个单纯的小女孩背着大书包偷偷摸摸地从家里溜出来,在小区门口等他。一直等一直等,倔强地等着,等得连在梦中作为旁观者的他也落泪了。

   然后画面跳转,到了他十六岁的时候。

   他听到何天说,翌阳,我们一起走吧!

   他听到了自己的回答,好的。

   结果,他又一次失约了。

   他看到十六岁的自己趴在妈妈的病床边哭得像个不懂事的孩子,看到何天依旧像十二岁的她那般,在车站门口,一直等一直等,表情倔强。

   等到他赶去车站的时候,已经没有她的影子了。

   他去她爷爷家,她爷爷奶奶哭着说她跟她妈妈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去找郝帅歌,找沈明珠,找朱磊,甚至去学校找了杜洁莹,找遍了所有人,只要是认识她的。

   所有人都重复一样的话,何天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然后那个梦里的场景换成他在寻找,在等待,一直等到十八岁的他也哭了,他才含着泪从梦中惊醒,那一切不是梦,是真的存在。

   何天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或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跟所有人都说了再见,唯独跟他说,翌阳,我们一起走吧!

   她到最后离开还是舍不得他,他却把她一个人留在了车站,让她走了。

   翌阳想,何天一定很伤心。

   耳边响起一个温柔的声音:“翌阳,你喝醉了。”

   翌阳抬头,模糊的视线中映入一张清秀的脸,眉眼跟何天很像,笑起来都有浅浅的酒窝。

   翌阳伸手摸了摸那女孩的脸,小心翼翼地亲了亲她的额头,说:“何天,你回来了!”

   下一秒,他就重重地摔在女生瘦弱的身躯上,再也爬不起来。

   安穗抱着翌阳坐在车站的出口,任由男生的头靠在她的肩上,小手将散落了一地的酒瓶捡进了塑料袋中,放在一边,然后伸手轻轻地帮翌阳擦眼泪。

   无论是跟人打架,还是被他妈妈打,安穗从来不见翌阳哭泣,唯独每一次,他喝醉,喊着何天,泪会止不住地流。

   安穗听说过何天,应该说她曾刻意地去打听过。

   06

   安穗认识翌阳,是在她十六岁生日那天。

   跟朋友庆祝完,安穗往家的方向走,在离家不到一百米的地方,看到一群男生在打群架。不远处站着个女生,夸张地尖叫着:“别打了,他又不是故意的。”

   看了会儿,安穗发现,是一群混混在围攻一个男生。为首的一个混混淬骂道:“你敢碰我女朋友,活得不耐烦了。”

   说罢,被围攻的男生脸上便挨了一拳。

   安穗竟然一眼就认出了他,她们学校很有名的校草,叫翌阳,高她一届。

   她们学校的女生差不多都知道他。

   成绩好,长得又帅,又高傲,感觉又很神秘,这样的男生,很容易成为大众情人。

   被打的翌阳当即还了手,表情很凶狠。

   几个混混一起围了上去,各自都挨了好几下。

   不远处,一群穿着校服的男生冲了过来,带头的喊着:“快去帮翌阳!”

   整个战局更混乱了,站在不远处的安穗看到翌阳从人群中退了出来,要去抓跟混混们站在一起的女孩,嘴里在喊着什么。

   女生以为他要打她,吓了一跳,本能地捡起地上的木棍,就要朝他打下去。

   他却没有躲,似乎喝了酒,身形不稳地摔坐在地上,手依旧朝前伸着,很是执着。

   安穗心一惊,赶紧冲了上去,拦住了那女孩,抢下了她手中的棍子,然后拉起地上的翌阳,要带他走。

   翌阳不愿意走,口齿不清地朝那女孩喊着:“何天!何天――”

   那是安穗第一次听到何天的名字。

   但那被认错的女孩,自然不是何天,她被吓得落荒而逃,翌阳焦急地要追,脚步不稳地朝地上摔去,被安穗及时地抱住。

   安穗不认识何天,但她知道,如果那个女孩真的是翌阳认识的人,怎么会逃呢?

   “她不是何天!”她朝他大喊。

   翌阳愣愣地看着她,似乎知道她没说错,眼眶瞬间有些红。

   “是啊,何天走了,我忘了。”说罢,胃里涌起一阵不舒服的感觉,翌阳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扶着一旁的树干,吐了起来。

   安穗想,他一定是失恋了吧,所以借酒消愁。安穗去拍他的背,他却转身吐在了她的身上,安穗觉得倒霉透了。

   因为那群男生的到来,战况有了分晓,那群混混落荒而逃。

   一个没加入战局的男生走了过来,从安穗的手中扶过翌阳,从裤袋里拿了两百块钱给安穗,说:“不好意思,你去买套新衣服吧!”

   安穗觉得这钱拿不得,可是那男生已经把钱塞进了她的手里,不等她拒绝,已经带着翌阳进了出租车。

   第二次见面,是因为安穗被学校的女生欺负。

   随着高三学生毕业,学校的大姐头也换了人,新大姐头叫木潇潇,也高安穗一届,她姐姐是上届的大姐头。

   惹到木潇潇,安穗觉得自己很无辜。

   她只不过是跟班上同学在学校附近一个餐馆吃饭,木潇潇跟她同学也在。她好像心情不好,老是爆粗口。

   周围的同学差不多都认识她,谁也不敢吭声,她却突然把目光落在了安穗的身上,表情很震惊。

   不知道她们那桌谁喊了一声,安穗又一次听到了何天的名字。

   “潇潇,看,那丫头笑起来像不像何天!”

   木潇潇没好气地说:“不知道。”

   她们那桌的女生却笑开了,说着安穗听不懂的话:“潇潇,你不会被上次的事吓到了,现在还没恢复吧!何天又没死,你怕什么!”

   被人一激,木潇潇霍地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挑着眉头,凶恶地说:“谁怕了。”下一秒,她就朝安穗走了过来,歪着嘴冷笑地用手捏住了安穗的脸。

   木潇潇说:“你再笑一个,让她们看看,像不像何天!”

   安穗不敢惹麻烦上身,很无奈地僵笑了一下。

   她真不知道何天是谁。

   那桌的女生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咋呼道:“看,我就说像吧!连酒窝的位置都一样!何天走了,没想到这会儿来了个替身。潇潇,翌阳说不准动何天,可没说不准动她啊!”

   说“她”的时候,指了指安穗。

   安穗背上像有小蛇在游动,觉得头皮发麻,木潇潇看她的表情,让她害怕。

   安穗的同学紧张地看着她,安穗恐惧地闭上了眼睛,她以为木潇潇要打她。

   木潇潇的确想打她,只是还没打到,翌阳跟几个男生进来了,拦住了她的手。

   木潇潇不知道翌阳什么时候进来的,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她朋友说何天的话,木潇潇还是怕翌阳的。

   安穗等不到巴掌落下来,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看到翌阳的侧脸对着自己。

   翌阳冷冷地对木潇潇说:“你想怎样?”

   木潇潇说:“她又不是何天,我打谁关你屁事?”

   上次没打架的那个男生在翌阳的耳边说了几句话,翌阳转头瞥了安穗一眼,然后对木潇潇说:“这人你别动,除非你想跟我对着干。”

   木潇潇没理他,却抬头对着那个传话的男生说:“郝帅歌,这女的是谁啊?翌阳都出马帮她?你们真以为她是何天啊?只是笑起来像。”

   安穗发现,那个叫郝帅歌的男生朝自己看了过来,目光闪了闪,没说话。

   翌阳突然开口了,对安穗说:“你把头抬起来,笑一个。”

   他的眼神很专注。

   那么多人看着安穗,她尴尬地笑了笑,觉得很不自在。

   翌阳愣了会儿,说:“不像,何天笑起来会露八颗牙齿。”

   安穗惊愕了,她的牙齿不整齐,所以她笑起来不太爱露牙齿。

   那一天,安穗对翌阳上了心,更对何天上了心。

   她问了学校很多学长、学姐,何天是谁,她跟翌阳是怎样的关系。

   很多人都说,不清楚,好像没关系,可是又好像很有关系。但是,何天不在了,她去外地了,估计不回来了。

   从那以后,安穗便制造各种各样的机会与翌阳碰面。

   她成了所有盲目崇拜他的小女生中的一员,喜欢上了这个叫翌阳的忧郁男孩。

   她以为他上次帮她,是因为她是特别的。

   后来郝帅歌告诉她,翌阳是因为上次醉酒的事,对她感到抱歉才帮她的。

   他从来不理她,却不反对她的靠近,只是,这不是他对她特殊,而是他对所有女生都这样。

   不搭理,不拒绝,却用一种无视的态度,忽略她们的存在。

   安穗之所以能比别的女生更靠近他一些,是因为她在这样的漠视下,坚持了整整一年。

   她几乎跟他身边所有的朋友都混熟了,却唯独不熟悉翌阳。

   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执着,让他甘愿把自己封闭在一个狭小的世界,拒绝任何人的走近,只等着那个叫何天的女生归来。

   安穗抱着熟睡的翌阳,在夜色下转头看了眼车站的出口。

   未来的某一天,何天会从这里走出来吗?

   07

   安穗把翌阳送回他的家,在他们家的小区门口,安穗碰到了郝帅歌他们。

   郝帅歌看到她,抱歉地扶过睡着的翌阳,对安穗说:“不好意思又麻烦你送他回来。我们都没时间整天跟着他。”

   “谢她做什么,是她自己要跟着翌阳,都那么久了,就不嫌腻。”站在一旁看不顺眼的杜洁莹忍不住出声道。

   安穗尴尬地笑了笑,说:“没什么,我先走了,你们送他回家吧!”

   杜洁莹没理她,而是伸手拧着翌阳的手臂,嫌恶道:“就知道喝喝喝,要是何天回来看你成了醉鬼,还不一巴掌扇死你。看你还敢不敢对其他女的投怀送抱。”

   安穗的脸色变得难看,但没说什么,转头离开了。

   杜洁莹还在絮絮叨叨地骂翌阳暗讽安穗,郝帅歌不停地拉杜洁莹,让她别说了。

   见安穗没影了,杜洁莹才停止了咒骂,不爽地踢了翌阳一脚,知道他醉酒后特温顺,不会打人,她才敢下手的。

   高二分班后,巧得很,郝帅歌跟杜洁莹还有翌阳分到了一个班,因为何天,三个人慢慢地走近了。

   何天走后,大家才发现原来在他们的生活中,何天是那样重要的一种存在,似乎他们生活中的一部分阳光都随着何天的离开而消散了。为了找回被何天带走的那一部分温暖,他们约定今年何天生日时,大家都还像何天在他们身边的时候那样聚在一起庆祝。

   大家原以为这样看上去有些幼稚的活动,翌阳是不会参加的,可没想到,翌阳比谁都上心。

   郝帅歌一直对翌阳很同情,觉得他现在把自己逼得太苦,一步步从一个备受老师宠爱的好学生,慢慢地变成让老师头疼的问题学生。

   他打架、逃课、酗酒,坏脾气说来就来,丝毫没有顾忌。

   郝帅歌怕再这样下去,等不到何天回来,翌阳就崩溃了,所以他以朋友的身份,一直陪在翌阳的身旁。

   曾经对翌阳,郝帅歌是厌恶的。主要还是因为他追了好几年的张涵冉不喜欢他,却选择了翌阳,最后又被翌阳无情地抛弃。郝帅歌讨厌玩弄人家感情的翌阳,但渐渐地,他发现,翌阳现在连玩弄别人的心都没了。

   自何天走后,他的心就好像死了。

   而对于张涵冉,郝帅歌只能说自己尽力了。

   去年她生日,他把自己折了三年的千纸鹤送给了她,可她却把他对她的喜欢当作羞辱他的一种手段。

   她报复性地向全校同学宣布,这么闷的郝帅歌竟然喜欢她,何天的朋友竟然背弃何天喜欢上何天讨厌的人。

   这事后来还被传到了其他学校,传到了沈明珠的耳朵里,又传到了朱磊耳边。

   朱磊把他叫出去打了一顿,说:“帅哥,世界上女孩子多得是,你为什么偏偏喜欢这一个,还是这么不要脸的一个。何天都走了,她们还要拿她说笑,你就是这么当何天的朋友的?你不记得她走的时候都哭了吗?为什么哭,是因为她舍不得我们,把我们当朋友。”

   郝帅歌沉默了一会儿说:“朱磊,我现在不喜欢张涵冉了。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把心挖出来捧给人家看,人家不爱看,还把你的心丢在地上,狠狠地践踏,挺疼的。”

   朱磊说:“你知道就好。”

   后来,郝帅歌就跟翌阳走得近了。

   张涵冉来找他,对他说:“郝帅歌,你不是喜欢我吗?你要喜欢我,就跟何天的那群朋友全都断了,跟翌阳也断了。”

   郝帅歌看着从小就认识的张涵冉,摇了摇头说:“你的分量还不值得让我这么做。”

   张涵冉走了,郝帅歌看着她恼羞成怒的背影,心里突然觉得很畅快,却一个人闷着哭了。

   他想起何天曾对自己说,帅哥,我不想有一天,听到你哭着跟我说,她不喜欢你。

   可是何天,当那一天真的来临时,你却不在了,没能看到我哭。

   08

   杜洁莹说:“反正我不喜欢安穗那女孩,她整天围着翌阳转,像赶不走的苍蝇似的,翌阳又不喜欢她。瞎眼的都看得出来,翌阳在等我们家何天。”

   郝帅歌扛着翌阳往前走,听着杜洁莹聒噪的声音,头痛地摇头说:“何天给你多少好处啊?你这么怕翌阳被其他女生抢了。”

   杜洁莹拍着胸脯,脑袋高高仰起,仗义地说:“这不是有没有好处的问题。这是朋友的情分。何天把我当朋友,我阿杜怎么能对不起她,我已经决定了,苍蝇来一只杀一只,来一群我买雷达。在何天回来之前,一定要让翌阳保持他的清白之身。”

   郝帅歌无奈地白了杜洁莹一眼,说:“你小说看多了吧?”

   杜洁莹摇头:“我不看小说,我只看连续剧。”

   郝帅歌问:“那连续剧有没有教你怎么提高情商跟智商?都两年了,怎么感觉你越长越往后退啊,你以为你那样冷嘲热讽,安穗听不懂?她一年都坚持下来了,我们这些旁人说什么,她都不会在乎的。她在乎的是翌阳怎么说,翌阳叫她死心,那她肯定放弃了。可是翌阳说吗?翌阳不说,为什么不说?因为他压根儿就没把安穗放在心上过。你懂吗?”

   杜洁莹被说得一愣一愣的,用崇拜的目光看着郝帅歌,说:“帅哥,你好牛,分析得好透彻!”

   说完就要往郝帅歌身上蹭。

   郝帅歌跟躲瘟疫似的避开,说:“我跟你不熟,谁让你喊我帅哥的。”

   杜洁莹哭丧着脸:“帅哥,你真伤人,我们俩好歹也认识两年了,怎么不熟了?哼!”

   走到翌阳家楼下,郝帅歌跟杜洁莹停止了说笑,望着黑乎乎的楼道口叹气。

   郝帅歌说:“老规矩,石头剪刀布,输得那个人扶翌阳上去按门铃。”

   杜洁莹说:“帅哥,别玩了,每次都是我输,才不要呢!他妈妈好凶,连我都打。我上次的伤还没好呢!”

   郝帅歌说:“你就得了吧!上次明明我也上去了,她打你那下还被我挡了,你根本就没被打到好吧?”

   杜洁莹双手抱臂,退后几步,摇头说:“反正我不愿意,你把他弄醒,让他自己上去。”

   “他喝得不省人事,怎么弄醒他?你没跟他说,明天就是何天的生日了!大家之前不是说好聚一聚,给她过生日吗?就当她还和我们在一起一样。他要是知道,就不会喝得这么醉了吧!”郝帅歌有些生气地说。

   杜洁莹说:“我说了啊,谁知道他怎么想的啊?”

   “唉,算了,我上去吧,下次换你啊!”

   郝帅歌老好人地作出让步,杜洁莹把头点得跟拨浪鼓似的。

   附近响起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郝帅歌正要扶着翌阳进楼道,就听到有人喊他们。

   “这不是小郝吗?哟,你们俩又送翌阳回来啊?他怎么又喝醉了。”

   一听到声音,郝帅歌他们就知道救星来了。

   郝帅歌赶紧把翌阳丢给了走过来的中年男人,说:“朱叔叔,你又要去翌阳家给他妈妈做饭吧?你顺便把翌阳带上去吧!”

   朱建军是翌阳妈妈新公司楼下茶餐厅的老板,是个离过婚的单身汉,跟前妻没有孩子,看上了翌阳妈妈,在追她,所以经常来翌阳家,亲自下厨给翌阳和他妈妈做饭,讨人家欢喜。

   他是个性格温和、很大度的男人。

   比起翌阳的后爸,还有他妈妈平时交往的那些男人,翌阳对朱建军的印象还算不错。郝帅歌他们也认识他,好几次他拍翌阳马屁,请他吃饭,把郝帅歌他们也一起请上了。

   朱建军看郝帅歌他们害怕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拍拍郝帅歌的肩膀说:“一起上去吧,翌阳他妈妈今天不在家,出差了。”

   “不早说!”杜洁莹大叫。两人如蒙大赦,一人拉着翌阳一条胳膊,欢欢喜喜地架着他上了楼。

   朱建军做饭很好吃,既然翌阳妈妈不在家,郝帅歌他们自然是不愿意走的。

   09

   翌阳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床上很挤,睁开眼,发现郝帅歌和朱叔叔都睡在了他的床上。

   翌阳踢了踢睡得迷糊的郝帅歌,见他醒了,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郝帅歌说,怕翌阳第二天醒不来,索性就给家里打了电话说不回家,睡在翌阳家,等着第二天叫醒翌阳,没想到翌阳倒比他还醒得早。

   至于朱叔叔,帅哥说,他说懒得回去了,就蹭一晚。

   翌阳宿醉后觉得难受,看到床上睡得横在一边的两人,头疼地爬了起来,拉开门出去准备刷牙洗脸,却发现杜洁莹正在他家洗手间洗头。

   翌阳还没来得及叫,她却先尖叫起来,怒喊道:“你走路怎么没声音啊!吓死人了。”

   翌阳哭丧着脸,胸口憋了一肚子气没处发泄。

   “到底是谁吓谁啊!”翌阳咆哮,觉得这样的早晨糟糕透了。

   杜洁莹也没回去,她睡在翌阳妈妈的卧室里。

   主要是想到第二天有聚会,她激动得不想回家,而且她家里人昨晚都去喝喜酒了,家里也没人。翌阳妈妈的床又大又舒服,还喷了香水,躺下去就不想动了。

   从学校赶回来的朱磊带着沈明珠赶到说好的聚会地点时,发现郝帅歌一脸没睡醒的样子,杜洁莹像被吓得丢了魂的样子,而翌阳黑着脸站在一旁,手插在口袋里。

   朱磊笑着说:“你们仨昨晚干什么去了?”

   郝帅歌看杜洁莹,杜洁莹看翌阳,翌阳谁也没看,冷着声音说:“进去吧!”

   进去的时候,杜洁莹发现有些不对,拉了拉走在前头的郝帅歌的手,呆呆地问:“怎么选肯德基过生日啊?”

   听到她的声音,朱磊转过头来,朝她笑,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何天这丫头是幼稚鬼,每年过生日都要来这里点儿童套餐,还要人家放幼稚的生日歌,祝何天小朋友生日快乐。”

   杜洁莹了然地点了点头,说:“原来是这样啊,那去年呢?去年你们怎么帮她过的?”

   顿时,所有人都沉默了,连爱开玩笑的朱磊也没了话。

   去年,大家都没习惯她的离去,所以没有想过要帮她这么过生日。

   “你们想吃什么自己点,然后记得每人再买一份儿童套餐,把玩具留着作为给何天的生日礼物,买不到儿童套餐的去外面站着吃。”进了里屋,翌阳突然停下脚步对众人说,然后伸手从钱包里拿钱。

   郝帅歌见状,赶紧拦住了他,挑着眉头说:“何天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我们都是她朋友,过生日那点儿钱还是有的,你就付你自己的好了。”

   杜洁莹见状,拍了一下帅哥的肩膀,笑着说:“哟,今天这么大方?既然你愿意出钱,那么除了儿童套餐,再给我们每人来桶全家桶吧!”

   帅哥太老实了,把杜洁莹的玩笑话当了真,讷讷地说:“太多了吧,吃不完太浪费了。”

   朱磊捶了一下他的肩,嬉笑着说:“没事,你们要是吃不完,我勉为其难地帮帮你们。哎,一到这种时候就特别地想念何天啊!要知道以前她过生日时都是一份儿童套餐加一个全家桶呀!”

   朱磊的话音一落,大家都安静了下来。尤其是翌阳,愣愣地朝肯德基的入口处看着,似乎只要他一直看着,那个他日思夜想的人就会从那里走进来,然后笑嘻嘻地问他要买儿童套餐附送的玩具。

   还是沈明珠先回过神来,干咳了一声,白了朱磊一眼,说:“好啦,你真是话多!赶紧去买儿童套餐吧,要不玩具就送完了!”

   翌阳终于收回目光。

   五个人要了五份儿童套餐,恰逢周六,肯德基里孩子特别多,儿童套餐没那么多,服务员让朱磊点其他的,结果翌阳一开口,服务员速度快得跟抢似的。

   朱磊哀怨地问沈明珠:“我哪里长得不如他了?凭什么给他不给我啊?”

   沈明珠说:“你又不是小孩子了,计较那些做什么,买到就好了呀!”

   翌阳把儿童套餐分给众人端着,然后去找位子。

   看到他,原本占位聊天的人都让了开来。

   杜洁莹满面红光地跟在翌阳后面,很陶醉地称赞道:“还是我家何天有眼光,翌阳走到哪儿都迷倒一群人啊!”

   郝帅歌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说:“你现在怎么不赶苍蝇了?”

   杜洁莹噘着嘴瞪他,说:“没情趣。”

   儿童套餐有了,玩具也有了,就差幼稚的生日歌了。

   杜洁莹问,谁去点歌。

   这次谁也没抢,全都看向了翌阳。

   翌阳说:“我去吧!”

   走到服务台,翌阳朝服务员说:“我要点生日歌。”

   服务员微笑地看着他,问:“给哪个小朋友点啊?”

   翌阳想了想说:“何天。”

   “好,那请问何天小朋友几岁啊?”

   翌阳皱了皱眉头,何天比自己小一岁,是十七吧!脱口而出的却是:“十五。”

   是十七,可他偏偏说了十五岁,他想把这一切都退回到何天还没走的时候。

   服务员抱歉地看着他说:“不好意思,在我们这儿,十五岁不算小孩子啊!”

   翌阳眉头蹙得更深了,表情有些失望:“不能点吗?”

   服务员看着有些动容,说:“也不是不能点啦,好吧,就帮你点一个。”

   翌阳听完,朝她笑了笑,礼貌地说谢谢。

   那服务员呆愣了很久也没反应过来。

   朱磊他们一人抱着一个汉堡在啃。

   翌阳坐在一旁,漫不经心地吃着东西,眼睛望着播音喇叭。

   等啊等,怎么还没轮到呢?

   翌阳有些坐不住,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朱磊他们惊愕地看着他,以为他是去上厕所,没想到他又回到了服务台前。

   以为他是去点餐,朱磊心中一喜,赶紧跟了上去,他家明珠还想吃个草莓圣代。朱磊跟在翌阳的后面,就听到他在问服务员,什么时候放何天的生日歌。

   服务员很为难地跟他说,今天生日的孩子比较多,他们是一个个排下去的,让他等等。

   翌阳听完很急躁地转身回去,看见朱磊趴在位子上对大家说着什么,所有人都在大笑,看到他来了,笑得更欢了。

   郝帅歌说:“翌阳,其实你真的不用这样,你太紧张了。”

   翌阳白皙的脸涨得有些红,没说话,坐到位子上继续等。

   一直等到广播里喊何天的名字,说今天是何天小朋友十五岁的生日,我们祝她生日快乐。

   朱磊挠了挠耳朵,疑惑地问:“何天不是十七岁吗?怎么变十五了?翌阳,你是不是说错了?”

   翌阳目光闪烁了一下,装傻说:“没有啊,估计是他们听错了吧!”

   没人知道他的小心思,翌阳一个人在心里快乐着。他想给十五岁的何天过生日,仿佛她未曾离开过。

   何天,生日快乐。

   十八岁的翌阳,对“十五岁”的何天说。

   10

   广州市中心的某条街道上,何天戴着黑色的鸭舌帽,穿着红色的工作服,为电器城发传单。

   从小到大,何天一直穿着暗色的衣服,第一次穿其他色彩的衣服,是在她十六岁那年。

   妈妈因为一连打几份工累着了,何天心疼妈妈,并且意识到光靠妈妈一个人支撑她上学以及两个人的生活太艰难了。

   她们离开上海的时候,为了不让爸爸找到她们,切断了与那边的一切联系,然后从温州又辗转到了广州。

   何妈妈是外表柔和内心却坚强的女人,就算是离婚,就算过得再苦,她也不愿接受何天爸爸的施舍。

   一段破碎的婚姻,落到最后要用金钱去衡量以往的感情,那太可悲了。

   何天十六岁那年,在学习之余兼职打工为妈妈分担沉重的经济负担。

   她的第一份兼职是给凉茶做超市导购,穿着白色的工作服,站在大超市门口,向过往的路人吆喝。

   那是她自十二岁那年儿童节表演那次,再次穿白色的衣服。

   她尖锐的棱角慢慢地被生活磨平了,没了十五岁那年的意气风发。她不敢去回忆过去,害怕一回忆,就会贪恋以往安逸的生活,觉得现在苦不堪言。

   喊了一整天,喉咙哑了,总算拿到了一百块的报酬,够她和妈妈一星期的生活费。

   第二份兼职,是在商场周年庆时维持秩序。正好国庆,每天奔着打折来购物的人都很多,瘦弱的她每天都被挤得满身是伤。

   第三份兼职……

   何天不知道现在做的是第几份兼职,不知不觉,她长大了一岁。

   何天看看自己,脸上越发暗淡的光彩,变得粗糙的双手,少说多做的性子,知道水多少钱一吨,知道菜市场的青菜多少钱一斤,知道以前随便就可以倒的四百九十八一壶的咖啡可以换多少茶汤,知道以前吃腻的肯德基对自己来说,已经成了一种奢侈的向往……

   何天问自己,觉得苦吗?

   苦是自然有的,可是她不后悔。如果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必然还是会选择跟着妈妈离开。

   十七岁生日那天,没有生日蛋糕,只有妈妈煮的长寿面,她吃完又着急出来打工。

   何天以为,新的一年也要一直这么过下去了。

   可是她没有看到妈妈望着她吃面时眼眸中泪水背后的深意。

   当她发完传单,拿着钱回家,在那狭窄的出租屋,看到两年未见的爷爷奶奶坐在里面,任她怎么哭着寻找,都找不到妈妈的身影时,何天就知道,最后的最后,妈妈比她先坚持不下去了,她把她送回了安逸的生活,自己背着艰苦继续向前。

   爷爷说:“天天,跟爷爷回家吧?”

   何天咬唇不语,换作以前,她肯定会冲上去质问,妈妈去哪儿了?为什么丢下她?

   但是,她早已不是两年前的何天,她又长大了些,懂事了些。

   她知道妈妈丢下她,是为了给她更好的生活。

   回去,是获得这样的生活最快的途径。

   如果不是妈妈通知了爷爷奶奶来接她,他们一定找不到她们。

   奶奶说:“天天,回去吧,奶奶错了,当初不该跟你说那样的话。你爸爸跟你曹阿姨结婚了,他们在深圳住下了,你就跟爷爷奶奶一起住吧!”

   何天仰着头,眨着酸涩的眼睛,流着泪不说话。

   不管是爸爸、妈妈,还是爷爷奶奶,他们早就做好了选择,无论她点不点头,只能选择接受。

   十七岁生日那天,何天背着来时的小行李箱,跟着爷爷奶奶从广州坐飞机回到了上海。

   阔别两年的城市,再回来,何天站在机场的出口,眺望着眼前的一切,问自己,回来的理由是什么呢?

   她的心茫然得厉害,给不出想要的答案。

   最后,她像被置于苍茫荒漠找不到出口的旅人,蹲在路边,捂着自己发涨的胸口,压抑着哭声,怎么也阻止不了眼泪肆意横流。

   “天天,你怎么了?”爷爷在旁边紧张地帮她拍着背顺气,担心地问她。

   何天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感觉好不容易适应的灰败世界突然被擦得很亮,那耀眼的光芒让她无所适从。

   她像个适应黑暗的孩子,接受不了骤然降临的光芒。

   眼睛被刺得痛痛的,连喘息都压着心肺,痛楚贯彻四肢百骸。

   怎么办,她竟然害怕回家。

   是因为,这里早没有了家吗?

   蝴蝶飞不过沧海,是因为沧海那边早已没了等待,还是因为,早知没了等待,所以没有勇气去飞翔。

   在这个曾经熟悉而今却如此陌生的城市里,有谁还在等待她的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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