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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则灵在这么想的时候,脑海里蹿过了千百个念头,最后停在了最错最错的一个。她怨恨着叶清,恨她的自私和不妥协,却没有想到,她所做的一切,又和叶清有什么两样?
陆则灵轻手轻脚地走到了KTV走廊尽头的窗户前,叶清正站在窗前吹风。
“叶清学姐。”陆则灵轻轻地唤着她的名字,她却没有回头。
“刚才你都听到了吧!”叶清的声音充满了笃定,她总是聪明得叫人惭愧。
“有些话,我本来不想说,我以为你会好好待他,可你却没有做到。”陆则灵抬起了头,深吸了一口气,借着酒劲,一字一顿地说:“如果你不爱他,请把他给我,我不能就这样放他走。我们曾发生过关系,他不能就这样跟你走。”
仿佛全世界的喧嚣都静止了,陆则灵终于感觉不到羞耻,她的耳畔只有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叶清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陆则灵的身后,无比冷静地问:“她说的是真的吗?”
陆则灵终于如梦初醒,她猛地回头,看见盛业琛眼中深重的怨恨和痛苦。
见他不答,叶清又问:“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陆则灵的手紧紧地攥成拳头,她屏住了呼吸,一个字都不敢再说,她怕自己会忍不住软弱地退让。她不能,说出口的话不能再收回,一切都已经覆水难收。
就让她成全这一切的罪孽,等她死了,她自会赎罪,她既然活着,就没办法对这样的盛业琛放手。
她很坏,太坏了,坏到自己都放弃自己了。
叶清眼中的最后一丝光彩终于熄灭了。她一步一步地走过来。路过陆则灵的时候停了停,那样强的气势,让陆则灵几乎要落荒而逃。她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走到盛业琛的身边。冷然而决绝地说:“这次,我们终于可以彼此放手了。”
“啪――”重重的一巴掌,叶清毫不留情地扇在了盛业琛的脸上:“盛业琛,再也不用冷静了,我们,彻底结束了。”
暗恋到了陆则灵这个地步,纯粹成了一种自我纵容,她自暴自弃,纵容自己逐渐沉沦,失去心智。当寝室的姐妹知道了她的所作所为后,没有人再愿意理她。她们都有男朋友,对叶清感同身受,没办法原谅她的插足。只有夏鸢敬还愿意和她说话,只是再不如从前亲近。
当她形单形只地吃饭,打水,洗澡,夏鸢敬只是说:“陆则灵,看看你自己,多可怜,值得吗?”
不需要再多说什么,她心如明镜。她彻底毁了叶清和盛业琛的关系,斩断了他们几年感情的羁绊,叶清那样高傲的人,怎么能容得下这么大的瑕疵,她正是知道这一点,才会说出那样的话。她不知道值不值得,她只知道,只有这样才能留下盛业琛,哪怕他恨她入骨,她也在所不惜。当盛业琛对她说“也许这辈子再也不回来”的时候,有谁会懂,那时候的她,到底有多害怕?
那天叶清离开的背影很决绝,盛业琛没有追过去,他只是整个人崩溃地跪在地上,双手死死地拽着自己的头发,发出野兽一般的嘶鸣。那一刻他大概是痛极了吧,一时之失,便要付出这样惨重的代价,失去自己最爱的人。
陆则灵同情他,也理解他那样深厚的感情,只是她是个自私的人,她更多地遵从了自己的心。
他没有怪她,也没有说任何一句重话,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盛业琛也起身了,他背对着陆则灵,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低低的声音,缓慢地说:“人果然是不能有一丝侥幸心理,那天我迷迷糊糊地觉得不是叶清,可是听到你说你是的时候,我侥幸地想,也许就是吧。和你说要离开的时候,你没有怪我,我也侥幸地想,你真是个好女孩,这样委屈自己成全我,是我对不起你。”
他自嘲地笑了笑:“看吧,这个世界上没有侥幸的事,人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只是我没想到,代价这样大。”他停了停,最后才问道:“这样,你满足了吗?是不是我们可以两不相欠了?”
陆则灵没有回答,他也没有耐心等她的回答。他走得决然,头也不回,自然看不到陆则灵绵绵如雨的眼泪。她一直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还有什么好哭的?只要他不去美国,只要他和叶清分手,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消息了,不是吗?
她以为是这样,以为事情的发展会和她想的一样,却不想回校后没几天,盛业琛还是递交了退学申请。陆则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加不敢相信盛业琛的执着。她慌张地找到了盛业琛的家,她赶到的时候盛业琛刚好从家门出来,看见她来了,完全没有多看她一眼。那么漠然。
“为什么要退学?”陆则灵固执地跟着盛业琛,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资格问这个问题,但她就是想要问。
“我以为我们已经两不相欠了。”
“不――”陆则灵也不知道是哪来的狠劲,突然大声喊了出来:“你欠着我的,你说过你会补偿我,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盛业琛看她歇斯底里的样子,终于停下了脚步,眼中盛满了疲惫,“我已经一无所有了,你还想要什么?我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也不可能喜欢你。”
盛业琛眼底青黑一片,一贯爱整洁的他下巴青须一片,甚至,他身上还有浓重的烟酒气息,不用问就知道他这几日过得有多颓废。陆则灵抬起头看着他,那样无畏的眼神,拦着他的去路,“为什么要退学?告诉我!”
盛业琛微微撇开了视线,看着远方:“我要去美国,叶清还有四天就要走了,我准备跟着去,我想求得她的原谅,哪怕用一辈子的时间。”
陆则灵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心中酸涩一片,悲哀得如深秋萧索的天气,她忍不住问:“那我呢?”问完她就后悔了,这问题,简直是在自辱。
“陆则灵,你心里明白,我们注定什么都不是。”说完,他绕开了挡在身前的陆则灵,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陆则灵失魂落魄地定在原地。一贯软弱执拗的陆则灵终于有了一些恨意,她紧握着拳头,突然抬起头,对着那个大步流星头也不回的盛业琛大声喊着:“你想去找她是吗?你以为你在她心里又有多少位置!她改了机票,今天就走了!她根本不打算告诉你!她根本不爱你!这样的感情根本不值一提!”她喊着喊着,喉咙都哽咽了,声音也越来越小:“盛业琛,为什么,为什么你那么傻,她根本……不爱你啊……”
那时候的陆则灵并不知道,她忿恨不理智说出的话,之后会造成那样严重的后果。
很多很多年后回想起来,陆则灵仍然不知道,这一切之于她,是幸还是不幸。
盛业琛听到陆则灵的话,整个人懵住了,半天他才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死死地抓住陆则灵,不断地追问着:“你在说什么?”他不依不饶地问着:“你说叶清怎么了?你再说一次?”
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陆则灵说的一切。还不等陆则灵说什么,他已经突然冲向了车库。等陆则灵反应过来,他已经开了车离开了她的视线。引擎嗡鸣的声音刺耳尖锐,刺痛了陆则灵的神经,直到那一刻,陆则灵才终于清醒过来,要知道盛业琛驾照才拿两个月不到,根本没有开过几次车,他以这种速度冲出去,不是找死吗?
她拼命追着他的车,跑得心肺几乎要从嗓子眼吐出来,空气好重,一寸一寸从血液、胸膛中挤出,仿佛下一刻就会晕过去。她尽了全力去追,可是盛业琛的车速太快了。不过几分钟,陆则灵已经完全看不到他的车影了。
好不容易招到出租车,她却不知道到底该往哪里追。她哭得太厉害了,那司机没办法,只能沿着去机场的路一点一点地找。
陆则灵盯着前方一辆一辆陌生的轿车,她慌张得几乎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她找不到他了,这次,她真的找不到他了。
叶清改了机票的事是她亲口告诉陆则灵的。一贯修养良好的叶清主动找到了陆则灵,两人在陆则灵家附近的麦当劳见的面。临着窗,叶清的表情坦荡而清明,她的语气没什么特别,仿佛只是说着一般的话:“我改了机票,准备提前走了,没有告诉他。”
陆则灵心虚不已,一直握着拳头给自己壮胆,努力学着电视剧里那些“盛气凌人”的反角,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关我什么事?”
“业琛……”叶清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停了一下,突然笑了笑说:“盛业琛,他把你当妹妹,我也把你当妹妹,却不想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就是这样的人。可惜了,脸长得这么漂亮,心却这么丑陋。””
叶清的眼神中流露出鄙夷,明明是那样不屑,却没有任何失礼的举动,她从来都是那样高洁那样白莲花的形象,而陆则灵,在她的衬托下,愈发显得卑劣。陆则灵紧皱着的眉头一点一点地舒展,她努力让自己理直气壮地说:“我承认,业琛对你是有感情的,但是他对我也一样,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心里很清楚,如果没有感情,他又怎么会碰我?我不想我们三个人再这样痛苦下去了,所以,我来替他做决定。”
“呵――”
陆则灵被叶清笑得头皮发麻,如临大敌:“你笑什么?”
叶清看着窗外霓虹闪烁的街道,轻笑着说:“如果他真的爱你,就不会发生了那样的事,还要跟我去美国。”她双手交握,微笑着转过头来,一瞬不瞬地盯着陆则灵:“何必要此地无银?他真的爱你,又怎么会需要你说这些来证明?”
叶清是聪明的,三言两语就掐住了陆则灵的要害,她陆则灵就像一只被抓了七寸的蛇,再怎么挣扎也只是徒劳。
“只是,我对感情的事很苛刻,追求完美,不忍瑕疵,所以,他,我放弃了。”
陆则灵觉得自己在叶清面前就像个赤身裸体的人,她好像什么都不需要说,反正叶清什么都知道。
她不记得叶清是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叶清来找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甚至她想过她也许是想来打她一巴掌也说不定,只是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对她说了这些话。陆则灵听不懂叶清话里深奥的意思,她只听出了两个信息。
一,叶清要提前走;二,叶清放弃盛业琛了。
不得不说,两个消息对陆则灵来说,都是好消息。
她一直是这么以为的,只是失去理智的情况下,她却忘了,对她来说的好消息,对盛业琛来说,却是足以让他心神俱灭的噩耗……
盛业琛的车出事故的时候,陆则灵坐的出租车离得并不算远,出租车被红灯拦下,而盛业琛已经驶过了十字路口,陆则灵几乎是眼睁睁地看到他的车一头撞向二环线公路桥的桥墩。
就像拍电影一样,远远的,黑色的轿车像橡皮泥塑的一般,铁皮车头向司机的方向凹了进去,引擎盖弯曲了,整个车扭曲得陆则灵几乎分辨不出原本的形状,盛业琛以血肉之躯撞向挡板,安全气囊弹开,将他死死地控制在狭窄的范围里。陆则灵怎么都记不起那一天她是怎么从出租车里爬出来,又是怎么走向盛业琛的。每次努力去记忆,却始终只有些碎片,模糊而凌乱,只记得,仿佛在那一刻,全世界的山啊海啊,全都向她袭来,将她的心神灵魂全部压在黑不见底的废墟之下,耳朵里什么都听不见了,眼睛里什么都看不见了,旁边因她而骤停的车也阻拦不住她的脚步,她像一阵轻盈的风,跑向了盛业琛的方向。
旁边有停下来看热闹的司机,议论纷纷的声音传到陆则灵的耳朵里。
“安全气囊关键时刻还要人命,你看看他被挤的,这根本不能呼吸了。缺氧又失血,这不死谁死?”
“救护车也真是够慢的,等救护车来人早没了。”
“这种事太多了,我都见了几次了。”
“能自己撞桥墩子,八成是醉驾。”
“……”
车体严重变形了,门从里面锁了,她怎么都拉不开车门,她以为她会哭的,可是那一刻她竟然出奇的冷静,她从花坛里捡了一块铁围栏的大石头,哐当一声砸开了车门,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把已经血肉模糊完全昏迷的盛业琛救了出来。
她是那样瘦,可是她却背起了比她高一个头的盛业琛,她自己也不知道这力量来自什么。盛业琛像个毫无生气的人偶,瘫软在她的肩背上,她不知道他有没有死,她脑子里是没有意识的,只是背着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用身体拦车,也不管别人害怕的眼光,平静地谴着不认识的司机:“医院,最近的。”
盛业琛被推进急救室时,陆则灵才终于有了几分反应,她整个人都在发抖,她的脸,手,甚至身体都是冰冷的,如同刚才在她背上毫无生气的盛业琛。
急救室的红灯醒目而刺眼,她发怔地盯着,仿佛只是好奇心很强的孩子。她满身都是血,任谁看了都触目惊心,有医生护士要过来拉她去检查,她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谁拉都拉不走,甚至还粗鲁地把好心来帮她的医生推倒在地。
她不知道自己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她只知道自己不能离开,她只是很渴望知道答案。
盛业琛是不是死了?
他死了吗?
他,会死吗?
陆则灵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妈妈,急性白血病,陆则灵直到现在都没闹明白是什么病,只知道妈妈天天都睡在床上,看病看得头发和牙齿都掉光了。
她一直记得妈妈去世的那一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妈妈还亲了亲她的脸蛋,温柔地摸着她的脑袋说:“我的宝贝,这次考试要是考双百妈妈就给你买新裙子”,可是中午的时候,爸爸单位里的一位阿姨却沉重地来到了学校,匆匆忙忙地把她接到了医院。她最终没能见到妈妈最后一面,等她到病房的时候,只看见爸爸跪在病床前哭泣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