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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王府另一侧,卫云兮在王妃的门前站了小半个时辰,这才得以进入王妃房中。王妃周燕宜已经换好一身常服,正在懒洋洋靠在胡床上,一旁有嬷嬷给她打着扇子。她见卫云兮进来,眼中忍不住掠过嫉恨之色,可是很快她便亲热上前,握了卫云兮的手:“很久就十分倾慕卫姐姐,如今有机会同侍一夫成为姐妹,实在是本妃的三生的幸事。卫姐姐这边坐。”
卫云兮看着她过分热情的脸,不动声地挣开她的手,规规矩矩的跪下:“云兮给王妃娘娘敬茶。祝娘娘万福金安。”
周燕宜还未开口,旁边的一个嬷嬷就冷哼道:“说什么万福金安?我们家小姐可敌不过某些狐媚子,勾引功夫了得,没被气坏就算阿弥陀佛了。”
卫云兮低下眼,任由她在一旁不冷不热地嘲讽。周燕宜却冷了脸色,呵斥:“胡说什么?这些话是在这时候说的吗?还不赶紧向侧妃谢罪!”
那嬷嬷不甘不愿地向卫云兮请罪。卫云兮心中冷笑,方才那嬷嬷不过说是某人,并不敢指名道姓,这周燕宜却让她给自己道歉,那岂不是坐实了她就是嬷嬷话中狐媚子?
卫云兮冷眼看着她们主仆二人一唱一和。周燕宜说了半天,却见卫云兮脸上只做淡淡,丝毫不见任何羞愧或慌张,心中气得暗骂,但是想起宫中周皇后的话,又强自按耐下来,只捡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才放了卫云兮离开。
她见卫云兮身影消失,心中恨意无处发泄,回头狠狠扇了嬷嬷一巴掌:“你出的好主意,卫云兮那贱人脸皮比城墙厚,你没瞧见她一点都不在乎吗!”
那嬷嬷捂着火辣辣的脸,喏喏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周燕宜身边一位大约年约五旬的老嬷嬷上前来,她是周燕宜的奶娘,被赐了周姓,人都称她周嬷嬷。她上前好言安慰:“小姐你怕什么,如今这王府正妃是小姐您又不是她。王爷就算是真心喜欢这卫家的狐媚子,过不久也会腻的。更何况看王爷的样子对她也不上心。天长日久,到时候娘娘多施点温柔手段把王爷的心收了,又把王府的人心都收齐了,对付她不是手到擒来?”
周燕宜转念一想,这才消了怒气,她狠狠拽着手中的绢,咬着牙道:“我倒要看看这卫云兮有多大的本事能翻出天去!”
卫云兮回到了自己的偏院中,小香连忙上前,低声道:“娘娘,王爷……王爷来了。”
庭院寂寂,紫藤花开满了花架,他收敛了素日里冷冽的气势,显得意态闲暇,随意挑了几朵紫藤花,放在鼻间轻嗅,从侧面看去,他的剑眉入鬓,五官犹如上好的剪影明晰俊美。有那么一刹那,卫云兮几乎以为站在那花架下的是慕容云。
慕容云,有多久不曾想起他了。
卫云兮依着院门,整个四肢百骸仿佛在一瞬间软了下来。曾经以为可以期盼的救赎,终究还是这样远离。慕容修听到声音回头,只见卫云兮面上带着莫名的黯然神伤。他不由一皱眉,不知为何他不愿看见她这样颓丧的神色。他放下手中的紫藤花,指了指花架下的石桌石椅:“你回来了?过来坐一坐。”
卫云兮慢慢走过去,沉默施了一礼,规矩地坐在他的对面,敛眉低眼,仪态万方挑不出一丝错处。慕容修看着她,想要开口,却不知该怎么打破沉默。
卫云兮抬了眼,淡淡问道:“殿下找云兮有何事吩咐?”
慕容修烦躁地冷哼一声:“本王没事难道不能来找你?”
卫云兮不置可否,只是唇微微勾了勾,似笑非笑。慕容修自然知道她不信,不自然地轻咳一声:“方才卫国公来王府中了。”
“父亲?!”卫云兮忍不住惊讶地抬起头来:“不知父亲前来有何事?”
能让卫国公亲自前来见慕容修,恐怕是为了她的处境。卫云兮心中黯然:自己终究是无用,还连累了卫国公亲自来王府。
慕容修看着卫云兮无精打采,心中不知为何涌起一股说不出口的愧疚感。他别过脸,冷冷道:“卫国公来为了什么事,你应该明白。这正妃之位落在了周燕宜身上实在是出本王意料之外。以前之事是本王的错。只要你不让周燕宜在府中坐大,从此以后本王亦可保你在府中无忧。你觉得怎么样?”
卫云兮静静地听,忽地轻笑起来。前脚卫国公刚走,慕容修后脚就来要与她达成协议。这般的严厉果断,果然是带兵打过仗的男人。只不过他字字句句,令人听起来只觉得无情。
她的笑声很轻,可是一声一声却令慕容修开始觉得坐立不安。他看着面前素净到极点,也清丽绝伦到了极点的女人,忽的觉得自己方才那一番话是他这一辈子说过最蠢的话。
卫云兮笑完,这才幽幽地抬起似水剪眸:“父亲给殿下许了什么好处?让殿下如此屈尊前来与妾身握手言和?”
慕容修不自然冷笑一声:“你很聪明。居然猜到了。”
卫云兮越发黯然:果然猜对了。能逼得卫国公亲自前,慕容修果然得逞了。卫国公虽被世人不屑,但是他当年可是前朝名噪楚京的第一才子,惊才绝艳,智谋无双。
慕容修见她神色凄然,心中越发觉得不适:“你到底觉得怎么样?”
“殿下打的好算盘,可是若要妾身答应,殿下需先答应妾身一件事。”卫云兮抬起眼来,淡淡道。
“什么事?”慕容修长吁一口气,问道。
“很简单。”卫云兮看着院中的草木葳蕤,幽幽地说:“一枝独秀不是春,满园春色才是春。云兮不过是想让殿下多多纳新妇,充实王府而已。”
“你!!”慕容修脸色一变,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低声怒道:“卫云兮,你别太过分!”
卫云兮收回悠然的目光,带着嘲讽看着慕容修:“殿下觉得云兮哪里过分了?只不过想让殿下尽享齐人之福,多纳美人。这王府才会热闹。”
慕容修听着她不冷不热的声音,头一次觉得面前娇弱的女人比一支军队还难以打败可让他再娶妾?慕容修脑中灵光一闪,忽地想明白其中的关键。如今王府中只有一位王妃和一位侧妃,他既然不愿意碰周燕宜,那就只有拿了卫云兮当挡箭牌。可是日子久了,这王府始终是正妃在打理府中事务,她卫云兮又怎么是周燕宜的对手?就算慕容修有心想要保她,但是他是男人,后院中女人的事如何能顾及得到。
为今之计,卫云兮保护自己最好的办法就让周燕宜的敌人多了,自然不会针锋相她。
他带着激赏看着卫云兮:“你的意思是多纳美人让周燕宜顾此失彼?”
卫云兮淡淡垂下眼帘,并不否认:“是。殿下英明。”
王府的水要越搅越混才好,周燕宜顾不上自己了,而自己也能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之后自己该怎么办。
慕容修目光复杂地看着面前低头敛眉的卫云兮,慢慢说道:“你果然是卫国公的女儿,心思七窍玲珑,令本王叹服。”
卫云兮还是头一次听到慕容修不带任何讥讽语气赞扬她。她看了他一眼,又飞快低下眼:“云兮只想保护自己而已。”
她说完,两人又陷入了巨大的沉默之中,耳边只听得院中树上有知了在枯燥地叫着,一声一声,令两人之间的尴尬越发明显。
“过两日皇上与皇后要出宫郊游,到时候会有不少皇子朝臣带着家眷相随,你也随本王出府吧。”慕容修站起身来,对她说道。
卫云兮抬起头来,天光从藤蔓中漏下斑驳地打在他的身上,明明灭灭,令他看起来愈加不真实。臣子与帝后出游一般都是带着正妃,很少带着妾室随行。这算是他与她握手言和的第一步吗?
“妾身遵命。”她站起身来,朝他施了一礼,转身走进了屋中。
慕容修看着她毫不眷恋的倩影,心中不知为何猛地一空。她是谜一样的女人,每次他想要多深入了解,就发现她又有一层等着他来发现,哪一层看都是她,又不似乎不是她。
他忽地无言,原来的路已不按自己的意愿继续,而自己与她到底要走向什么样的一种结果……
南楚的春日一向是最宜人的,连一向缠绵的梅雨季也是转眼既过。如今南楚与北汉的战事是南楚得胜,又听闻北汉新帝刚立,不过是还未弱冠的少年,支撑不起朝堂则只能仪仗朝中几位手握重兵的将军才能勉强支撑。而朝中又因这权力更迭而动荡不安。曾经对南楚是极大敌人的北汉难得如此消停,这蛰伏了一个冬天的南楚权贵们早就想出去散散筋骨,享受一下心头无挂虑的畅快心情。
两日之后,南楚帝后二人同游,规模盛大。全楚京百姓纷纷倾城而出,在御街两旁竞相看这盛况。一大早卫云兮打扮一新,由小香扶着出了府门。只见王府门前早就停了一辆四匹白马拉着的鎏金彩绘马车,而周燕宜正身穿金光闪闪的服饰,正娇羞地扶着着慕容修的手上了马车。
慕容修回头,看着卫云兮走近,一笑,问道:“你可会骑马?”
“妾身不会。”卫云兮摇头回答。
慕容修深眸中露出失望:“可惜了,一路风景甚好,骑马才能领略。”
自那一日两人谈完,之间不再剑拔弩张,也许是卫国公那册子里的谏言起了作用吧。慕容修为这几日对她莫名的和善自我解释。
卫云兮眼角看着那大马车中的车帘抖了抖,一笑:“殿下的心意妾身心领了,妾身在马车上也能领略沿路风光。”
慕容修还想说什么,忽地眼角余光也看到了车帘后的那一双眼。他忽地起了捉狭,握住卫云兮的手,似笑非笑地问:“与本王同乘一骑,难道爱妃不愿意?”
卫云兮只觉得他的手温热而略带粗糙,被男人接触的异样感觉从心中升起,她不假思索地甩开他的手,后退一步,带着警告:“殿下这是做什么?”
她说完飞快地转身,可是方才那一幕已落入了那车帘后的周燕宜的眼中。慕容修看着她逃走,不由轻笑出声,她总是这样警觉而敏感,令他忍不住要起了逗弄之意。
他正要回身上马,忽地远远有马蹄声声传来,铁蹄声沉闷,如雷从地底隆隆滚过。慕容修是上惯战场之人,只听了几声心中不由暗赞一声。这一队人训练有素,马蹄落下竟是整齐划一。他循声抬头看去,只见一队三十多人的锦衣护卫从宽阔的长街尽头飞驰而来。
“清御街!清御街!――”锦衣中有人长长呼喝一声,气韵悠长,显得内功不弱。
“这是?”慕容修回头问道。
王府管家知他长年在边关,不知这最近几年京中的情形,他连忙上前解释,“王爷不知,这是龙影司在替圣上出游清御街,有形迹可疑之人立刻当场诛杀,不必请旨。”
他话音刚落,只听得街道两旁的人群中一声惊呼。一位游侠模样的大汉就被一支劲箭射入心口,当场倒地而亡,远远地都能闻见那股血腥味,久久不散。
慕容修深深皱起剑眉:“这几年龙影司当真越来越嚣张跋扈了!”
他还再说,王府管家已面露惊恐低声道:“王爷小心,这龙影司可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慕容修想起殷凌澜的传言,心中厌恶:“难道本王会怕了他们一群鹰犬走狗不成?!”若不是当今他的父皇慕容拔年老越来越昏庸无能,贪生怕死,怎么能容这龙影司权力越来越大?
他正思附间,那一队龙影司的护卫们已到了王府跟前,看也不看便策马而过。当真是旁若无人。慕容修看着他们飞驰而过,心中气得连连冷笑,却不想紧接着长街尽头又传来隆隆的车辙声。他定睛一看,是一辆八匹骏马拉着的鎏金大马车。天子龙撵是九匹骏马,太子乘六匹,皇子也才不过四匹。这来的人是谁!竟比太子规制还要高?!
慕容修还未问,王府管家似明白他想问的,上前低声道:“殿下,这是龙影司的统领,殷统领乘的马车。”
慕容修心中惊讶非常,难怪当初他去找殷凌澜寻求联盟之意他的态度却那么傲慢。看这架势,原来是自己小看了他殷凌澜的通天手段了。
那马车来得很快,顷刻已到了建王府跟前。正当慕容修以为这马车就要越他而过的时候,那赶马车的两位车夫一声呼喝,八匹马拉着的马车缓缓停在了王府门前。满街声音俱无,所有人的眼睛只盯着看这马车的动静。
半晌,里面传出一声轻咳:“多日不见,建王殿下可安好?”那声音清冽如泉,令人听了只觉得心旷神怡。
慕容修走上前,一笑:“一切安好。只是本王甚是挂念殷统领别苑的好茶。”
薄薄一道车帘隔着,里面殷凌澜微微勾了唇角,曼声道:“好茶留待贵客。若是殿下不嫌弃,车上还有一盏清茶,你我可品茶畅谈,消消途中无聊。”
慕容修深眸中有什么猛地一亮,他看着纹丝不动的车帘,生平第一次觉得柳暗花明,那似遥不可及的光正在前方,触手可及。他大步上前,有一位美貌婢女从车厢中掀开帘子,引他进入。
“贵客已来,可以走了。”殷凌澜依然闭着眼淡淡吩咐。马车又动了起来。
慕容修坐在马车中,看着那靠在锦墩上的殷凌澜,他比几日前似更苍白了几分,可是那如雪色的脸色依然掩不住他的阴柔俊美,无人可知殷凌澜的出身,也不知他年岁几何,只是看他的样子分明比自己少了几岁。
可是就是这样一位年轻病弱的男子,却掌管着令整个南楚都为之惧怕的龙影司。一个人到底要多可怕才可以做到这样的万人之上,一人之下?
慕容容修沉吟不决,殷凌澜已缓缓睁开眼,那俊美过于妖娆的眼眸中,玄瞳漆黑,深得不见底,看得慕容修心中一凛。
“建王殿下在想什么?”殷凌澜淡淡问道。
“本王在想,是什么让殷统领改变了当初的主意?”慕容修一笑,从他面前矮几上的酒壶中倒了一杯酒,一仰头从容喝下。
殷凌澜看着坦然自若的慕容修,不得不承认,慕容拔的诸位皇子中只有慕容修才有那睥睨天下的气势。
他淡色的薄唇一勾:“建王殿下想好了拿什么来换殿下想要的一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