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子半耷拉地望着沈肆离去的背影，林如鹿听到耳边传来林琛的叫唤：“小鹿。”

　　林如鹿也只有在沈肆面前才会扮猪吃老虎罢了，对于自己这个哥哥，她是完全没有什么想说话的欲望，连头都没扭过来。

　　二十四岁的年轻总裁驰骋商场，唯独对妹妹属实没有办法。他有些颓废的抿了抿唇，又喊她：“小鹿，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一定要让她听到。

　　“我把公司国外的股份卖了，”以一个低于市场价好几倍的价格，林琛轻咳一声，继续道：“我会多陪着你的。”

　　林如鹿的异状并不是突然而来，十几岁的叛逆年纪里，林琛没有及时注意到她的反常。

　　她将如瀑的黑发染成了黄色，打了耳洞戴上各式各样的耳钉，化着浓妆，穿着是不符合她年龄的成熟。

　　林琛当时只是个二十岁刚出头的小伙子，以为这只是小姑娘变得爱美了而已，他一个男的，总不能说太多。

　　然而，在林如鹿初三时，出事了。

　　若不是那次，林琛是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小时候甜甜的喊自己“哥哥”的小奶团子，居然有朝一日，与校园暴力这四个字牵涉上。

　　被校园暴力的那个女孩，吞药自杀了，在医院里足足抢救了一整晚才挽回一条性命。

　　林琛永远也忘不掉那天，走进病房时望见的林如鹿时她的眼睛。深不见底，如一潭死水。

　　那是林琛最忙的一段时间，既要处理公司事务，又要解决想要将林如鹿送进派出所的女孩父母，还有心理情况非常糟糕的妹妹。

　　整整一个月，林如鹿都没有说一句话，多做一个多余表情，一举一动如同机器人般。

　　她休学了整整半年，连家门都没有出过一次，中考也错过了。

　　一直到了开学时，林如鹿才开口对他说出唯一一句话：“我要上学。”

　　林如鹿将及腰的长发剪短，染回了黑色，再也不化浓妆，穿的是最简简单单的校服。她变得爱笑了，对谁都是甜甜的笑，看上去与常人已经无异，哪里还有以前小太妹的影子。

　　却唯独对林琛冷冷冰冰，不着一言。

　　一直为她做心理疏导的医生说，她分裂出了第二人格，一面善一面恶。

　　所幸，恶的一面被深深掩埋住，现在的林如鹿干净的如同一张白纸。

　　林琛也就松下一口气。

　　可越到后来，他发现，林如鹿的‘善’似乎也并没有那么简单。

　　林如鹿并没回头，但是她听见了。

　　她是恨林琛的，分明知道并不能怪他。

　　但在十来岁的年纪里，听着最怕的打雷声独自蜷缩在床上时；保姆偶尔会厌烦的骂她小拖油瓶时；家里进贼了自己躲在床底下手里紧紧握着刀时，心里都在恨着自己的哥哥。

　　她那个时候也不过十来岁啊！独自承受与经历了这些。

　　林如鹿急需找一个发泄自己对生活，对世界不满的载体。

　　于是她把这些用暴力的形式转换到了身边的同学身上，逃课，打架……烟，酒无一不沾。

　　成天和一群小太妹混在一起，也彻彻底底将自己混得不像个人样。

　　一个人都唾弃自己了，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林如鹿浑浑噩噩，一直到了那个女孩自杀时。她精神突然紧紧绷着，内心纠结又复杂，有两个声音一直在脑海里循环——

　　“恨吧，去恨这个世界吧，去恨哥哥吧。他们都该死，除了你以外的人都该死，你天生就该是乖戾的。”

　　另一道声音却说：“世界还是很美好的，有鸟语花香，有轻柔的暖风，有和煦的太阳。你所想到的一切，就靠自己去争取吧，即使是不择手段也可以。”

　　后来，这两道声音变成了两个‘人’。

　　她能够感受到‘她们’的存在。

　　依稀想起那一天——

　　“你是哪个班的，校服呢？星期一要穿校服你不知道吗？不说话就滚去罚跑！等会我去跟你班主任通告去!”教导主任对着她破口大骂。

　　林如鹿当时的手捏的紧紧的，指甲深陷进肉里，她在克制。

　　脑海里的‘她’说：“呐，看见了吗？分明将校服给了一位在路边中暑了的老奶奶。可没有人会听你的解释，你的所有解释在别人眼中都是狡辩，快还口吧，别傻乎乎的被人欺负都不知道反抗。”

　　她情绪爆发的边缘，从天而降一件校服，严严实实盖到了脑袋上，像是一处庇护所，又更像救赎。

　　累积的怨气与不满一哄而散。

　　林如鹿将校服拉下，怔怔地望着那个背影。

　　心跳声，真的好吵啊。

　　从回忆中出来，林如鹿明眸闪动，说出了和林琛之间唯一一句平淡的话：“我会变好的。”

　　是陈述句。

　　都会……好起来的。只要有他在，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即使是再平平的语调，听在林琛的耳朵里，他都是欣喜若狂。

　　林如鹿已经很久没有跟他说过话了。

　　被这惊喜砸晕了脑袋，林琛嘴角不自觉弯了起来，简直就差把高兴两个字写到脸上了，他应声：

　　“会的，一定会的。”

　　沈肆回来时，刚好听到的就是这句。他没有多问，将买来的小蛋糕放到林如鹿手上，林如鹿弯着笑眼接过：“谢谢。”

　　但看到他手心处的纱布时，眼眸暗了暗。她可以靠伤害自己来换取沈肆的注意与怜悯，但她不想让沈肆受伤。

　　林如鹿轻轻捧起他的手，放在脸边，心疼道：“疼不疼呀？我帮你吹吹，呼~”

　　不疼，但沾染上林如鹿带点温度的吹气，麻麻痒痒的。

　　沈肆抽回自己的手，“没事，不疼。”

　　林琛将车子开到沈肆楼下停下时，沈肆道了个谢下车。结果车另一边的门也“砰”一声，随即一个兔子似的身影直直扑进自己怀里。

　　他垂眸去，便看到林如鹿抱着自己的胳膊，一双桃花眼湿漉漉的望着自己。

　　像是某种小兽。

　　林琛也下了车，朝他颔首：“小鹿就拜托沈同学来照顾了，我会按时寄钱的。”

　　沈肆：“……”

　　这种事都不经过他同意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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