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安德鲁并不信任那个满口胡言的酒馆招待,但还是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老祖宗教诲,吩咐犹里西斯早早在底楼守侯,如果客人来访即刻带他到将军卧室,不必事先通报。
“…还有,那个地痞加流氓,他怎么知道埃贝尔的起义计划。天下到底没有不透风的墙,看来罗伯斯庇尔也应已知道计划,说不定正布置好了一张大网等着贫民党去钻。只是可惜了肖梅特检察长,一位正直无比的著名人物,也将走上断头台。”
肖梅特:鞋匠之子,少时当过见习水手,1789年去巴黎学医。生性热情,积极投身革命,反对君主产宪派,主张由城乡居民重选议会代表。1791年12月创建“伦巴德区人民社”,该社实为科德利埃俱乐部的一个分支。1792年6月积极参与起义公社的工作,8月10日起义前夕,在马赛结盟军兵营进行鼓动,在起义中起很大作用。参加1792年9月屠杀,1792年12月当选为起义公社检察长。1793年4月15日参加向国民公会提出请愿书,抨击22名吉伦特派分子。迫使国民公会在5月4日颁布对谷物和面粉实行限价的法令。1793年5月31日和6月2日起义的领导人之一。雅各宾专政时期属雅各宾派左翼,和埃贝尔派一起反对右翼。1793年9月4日和5日,与埃贝尔等带领群众向国民公会提交请愿书,要求成立革命军、限制物价和对内外敌人采取恐怖手段。仇恨教会,赞成非基督教化运动,迫使巴黎主教放弃神职,下令关闭巴黎天主教堂或改为理性教堂,1793年11月,在巴黎圣母院组织崇拜理性仪式。给忿激派以一定支持,为1793年初忿激派领导的反饥饿骚动辩护,但不同意他们的过激要求。重视教育和公共保健,提出过一些民主措施。
“…恩,8点28分,客人怎么还没到。要是那个该死的混蛋胆敢欺骗我,明天一定投他到塞纳河里洗澡,嘿嘿…”
就在安德鲁考虑如何处罚不诚实的皮埃尔时,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抬头一望,时间刚好是晚上8:30。
“报告将军,客人来了,是达武公民!”犹里西斯在门外喊道。
“哦,快请进。”安德鲁刚一听到“达武”名字,心下一楞,随即从位置上蹦了起来,准备跑去亲自开门,不想客人已进来。客人是达武,达武中校。
历史上公认的法兰西皇帝麾下最英勇善战的两位元帅,一位是马塞纳;另一位就是达武。达武于1770年5月10日出生于勃艮第省的安诺克斯城,他的父亲简-弗朗索瓦-达武是皇家骑兵的军官。由于出身军人世家,达武从小就进入家乡的军校,接受严格的军事教育,如击剑、射击、骑术等等,但是家道中落,连马都买不起。1785年9月29日,年仅15岁的达武告别父母,进入布里埃纳军事学校学习。1788年达武毕业后,进入其父亲的团中任少尉。1790年,身为贵族的达武因为参与反王朝的起义而被拘捕。1791年获释后,升任第三志愿军营的中校营长。1793年3月18日率该营参加了内尔温登之战。8月因故被迫离职。
将军面前的达武貌不惊人,个子矮小,头发歇顶,似乎是没穿军装的缘故,显得缺乏精神。客人进门的姿势很奇特,踉跄着抢到房间,鼻孔中吐出酒气,在他衣服与领角处粘满了污秽物,那是酒糟。一个活生生的酒鬼德行。
此时的安德鲁却没注意到这些,只是在心中翻阅历史上的记录:达武没什么架子,喜欢跳华尔兹舞,从不厌倦。他外表沉静,做事一贯勤勉踏实,内里其实多才多艺。在战场上,他是一位冷静、坚定、灵活和富有成效的指挥员和管理者,也是一位优秀的战略家和出色的战术家。尽管他脾气暴躁,但仍能细心地关心下级,因而赢得了士兵的爱戴。他是皇帝陛下最有能力的将领,从未战败过,而且对皇帝忠心耿耿,至死不渝…
“请坐,中校公民。”安德鲁抛弃了对客人着装上的不快,抑制住内心的喜悦,神色庄重的邀请达武来到壁炉边的靠椅前坐下。
可达武却一脸茫然,既没向将军行军礼,又没道声谢谢,一声不吭的坐下,面对安德鲁说道:“将军,我知道你在四处寻找达武,虽然我不想来,但受人嘱托,今天来了,来听听你的想法。另外,达武已经离开军队,恕我无礼,不能以军礼对待将军,也请将军不要在称呼我的军衔。”
安德鲁毫不在意达武的无理言辞,他当然知道眼前已待业近半年中校心中的愤懑。仅仅是因为一次与同僚间的口角,而被上司无端解除军职。那次争论的焦点说来可笑,出生于勃艮第省贵族世家的达武,与一位与圣女贞德同乡(香槟和洛林交界处的东列米村)的少校军官,因为在内尔温登战斗中的战利品分配问题上,两人发生利益冲突,辩论成为口角,近而演变为后者对达武的无理指责。少校污蔑达武是,隐藏在革命军队里贵族阴谋份子,是杀害圣女贞德的郐子手后人,还声称要送达武上断头台。在革命时期,没有那种谣言比上述言论更具伤害力。尽管达武保持了应有冷静,也没对诋毁他的人实施任何暴力,而且军团内部的革命法庭的调查结果也证明中校没有任何越轨事实,但达武仍被他的上司以“莫须有”的罪名,解除军职并遣送回家。当然,这些记录都是安德鲁在整理陆军部各个军团档案里了解到的。
回到家中的达武不仅得不到家庭的温暖,却更加受到旧贵族思想父亲的严厉责骂。那是在1790年,身为贵族的达武因为参与反王朝的起义,而被属于保王份子的亲生父亲送往监狱,父子两人就此反目成仇,形同路人。内心苦闷却无处申述的达武从此四地流浪,终日沉迷于各个城市里下等酒吧,无数次因为无钱支付酒菜钱,而被店主叫来人扔到马路,受尽旁人的耻笑与白眼。安德鲁派去2拨人都曾找到过躺在街面上的达武,待来访者说明情况后,醉酒的中校只是刮走侍卫们口袋中的所有钱财,继续跑到下个酒馆,对于将军的邀请则根本不加理睬。
…
达武满嘴酒气直冲安德鲁的脸庞,那是最便宜的杜松子酒散发出的难闻味道。安德鲁皱了皱眉头,本想起身倒酒的他,叫来站在门外的勤务兵送来两杯清茶。
“中校,恩,是达武公民,安德鲁找你来,是想让你担任我的副官。”安德鲁快人快语,直接说出他的想法,这是达武半年内听到的第三次请求。
“抱歉,将军,达武已经退役,不可能再去担当任何军职。”达武直截了当的回绝道,丝毫不给安德鲁任何机会。
“哦,为何不再考虑一下,安德鲁为你提供的职务,可享有丰厚的薪水,能换来上等的香槟,而不是那种劣质的杜松子酒。更何况,作为陆军部副部长,安德鲁将军的副官,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尊重你,都会有人帮助你,都会为你提供你所需要的一切,包括美酒与女人。”安德鲁并不生气,继续想用名利来诱惑达武。
但安德鲁失望了。达武显露出不屑一顾的表情,抬头望着墙边安放的座钟说道:“我宁可喝着下等人的劣酒,也不会接受屠夫的香槟。已经有10分钟了,作为一个承诺,我已经完成了皮埃尔的请求,同时谢谢你的美意,但希望我们双方不要再有见面!抱歉,将军,达武告辞。”
话一出口,达武就起身离开。安德鲁呆呆地看着客人消失的背影,并没有站起相送。只是随手抓起杯子,却发现是清淡的茶水,异常烦躁的安德鲁顺手将茶杯摔到地毯上,冲着站在一旁的犹里西斯,凶神恶刹般喊道,“该死的勤务兵,别傻站在那里,给将军倒杯香槟,要上等的香槟!”
犹里西斯立即照办,但安德鲁并没有端起香槟酒杯,而是抱臂于胸,半躺在长椅上。将军在思考,在反省。
“怎么了,达武居然不接受我的当面邀请!穷困潦倒的他对于本人这种类似雪中送碳的举措,先不说是感恩戴德,至少也应当礼貌有加。可他却如此辜负我的好意,出言不逊不说,竟然当面称呼我为屠夫。该死的家伙,只有准备去死的人才敢在我面前说那句话!难道全法国就只有你一个人,才能担当安德鲁将军的副官吗?咳,咳,咳…”
想到这里,安德鲁心情激动的咳嗽起来,想喝点茶水压压,却又发现酒杯里尽是香槟。再一次,酒杯遭受到与茶杯先前的命运,咕噜着滚到墙角。幸好有厚厚的羊毛地毯,只是浪费了好茶与美酒,污染了豪华家私,还有勤务兵重复着的辛勤工作,犹里西斯又为将军端来茶水。
已经三个多小时了,安德鲁一直在躺椅上辗转反侧,不是睡觉,也不是思考,是在烦恼。守在一旁的犹里西斯看得出来,也更明白将军是在为刚才桀骜不逊的客人而烦心,灵机一动的他忽然想到什么,俯下腰,对着将军轻声说道:“将军,那个达武中校不是皮埃尔伙计请来的吗?或许,卑鄙的他能够说动花岗岩一般的达武。”
这是来自撒旦的赞颂。安德鲁立刻跳了起来,兴奋地抱起犹里西斯,随即重重地放下,拍拍他的肩膀,赞许的说道:“恩,好小伙。现在你的将军,交给你一项重要任务,就是把皮埃尔给我酒馆中弄过来,无论是请还是抓。”
“可,现在已经到了宵禁的时间,而且皮埃尔未必在酒馆里!”犹里西斯指着时钟,有些疑惑问道。
“在,他一定在!该死的混帐,他一定盘算好了,正待在酒馆中等着我去求他。不过也无所谓了,我只需要达武中校的效忠,对于那个杂种的一切要求,安德鲁都能大方地给予满足。”安德鲁掏出自己的怀表,递给犹里西斯,继续说道:“去,把这个交给皮埃尔,并告诉他,将军与他协议有效。至于宵禁问题,坐上陆军部的马车,我会让侍卫随你同前去。巴拉斯的巡逻兵都认识马车的主人,不会为难你们的。赶快去,我要在半个小时内,看到卑鄙的皮埃尔。”说完,安德鲁挥挥手,打发犹里西斯下楼去。
30分钟后,安德鲁如期见到了皮埃尔。他换上了一件花里胡哨的外套,弯着腰,摆弄着刚刚到手的怀表,满脸笑容的走到将军面前。
“亲爱的安德鲁将军,感谢上帝,你终于接受皮埃尔了的情求。呜呜呜…”皮埃尔干哭的声音听起来就如同黑夜里山猫的嚎叫,让人感到极度刺耳。
可安德鲁却没有闲情与他胡扯,劈头说道:“先别高兴早了,接纳你的前提是,你必须帮我收服达武中校。否则,事情砸了,我还是要收回怀表,并且随自己的心情决定是送你到监狱或是直接上断头台。”
不知道是将军威胁的语气吓着了皮埃尔,还是他本人干渴之极,贪婪的家伙径直跑到书桌旁,抓起上面的香槟酒瓶直接大灌了一口,收拾好手中的怀表后,才转身说道:“尊敬的安德鲁将军,皮埃尔以母亲的名义保证,一定为你再度找来向你效忠的达武。恩,是达武中校!”
看着安德鲁不置可否的点头,皮埃尔叙述了他与达武认识的经过:那是在一个多月以前,皮埃尔在下班路途中,遇见醉倒在酒馆边的达武。当时的天气异常寒冷,达武已经冻得昏迷过去。皮埃尔不知道处于善心,还是良心发现,就将他搀扶到自己的小屋,用热水与壁炉的火光救醒了他。之后,皮埃尔才知道被救的人叫达武,一个山岳将军四处寻找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在寻找达武?”安德鲁问道。话一出口,将军就发现自己成了个白痴。套着驴头的大白痴。做为巴黎街头的流氓无产者,他当然熟悉市井上的各类传言,包括自己派人寻找达武中校的消息。
皮埃尔极度贪婪地又灌下一大口香槟,意由未尽的添着舌头,笑着说道:“全巴黎的人都知道你在满世界找达武,这根本不是什么秘密事情。”
“好了,少说些废话。我想问你,达武是否真恨我?”安德鲁竭力摆脱刚才的尴尬,继续问道。
“恨?!怎么会呢?将军在山岳港的伟大功绩可是令达武钦佩无比的啊!我还亲耳听他说到,将军如何英明果断,如何用兵如神。我在母亲的墓碑前发誓,刚才说的,全是肺腑之言,决无任何隐瞒。”皮埃尔看到将军有些怀疑自己的神情,赶紧赌咒式的申明一番。
“少拿你的母亲发誓,她会在坟墓里被你气得打滚的。那他为什么说我是屠夫?”安德鲁说道。
“屠夫?我没听错吧!达武兄弟的胆子真大,竟然敢在法兰西第一大屠夫面前大骂安德鲁是屠夫!”皮埃尔嘀咕着有些难以置信,他显然不敢说出心里的话,只好放下酒瓶,张大了嘴,呆呆地望着将军,于是安德鲁重复了达武最后的一番话。
“我可怜的将军,你上当了,达武兄弟根本没有那个意思。他曾经无数次说过:如果达武站在将军的立场上,他也会这么做的,而且希望做的更彻底,消灭一切反革命的贵族与教士。当然,这话不包括可怜的皮埃尔了。”皮埃尔漫不经心地拖出一把椅子,让屁股压到上面,并继续说道:“达武兄弟之所以烦恼,是因为他有苦衷。”
“什么苦衷?”安德鲁追问道,还在心中鄙视皮埃尔称呼达武为“兄弟”。
“因为一位勃艮第省的候爵夫人。她与达武兄弟自幼青梅竹马,只是在倒霉的路易十六召开三级会议之后,作为贵族的达武兄弟曾公开表示支持立宪议会。从此同为贵族的女方在其家人的强烈反对下不得不与之绝交,后嫁给了当地的一位40多岁的老候爵,成为候爵夫人,于1790年随同丈夫来到巴黎定居。据说,去年五月间,候爵大人因为参与为王后玛丽-安特瓦内特递送纸条与食物,被人接发,而投入监狱,不久后便随同赤字王后一起走上断头台。娇弱的候爵夫人,同样为此牵连也被放到监狱,全部家产都被没收。此次,达武兄弟来巴黎后,才得知候爵夫人的事。因为无力营救曾经心爱的女人而情绪烦躁,更加肆无忌惮的酗酒,并且厌倦与任何人的接触,当然除了我,他的好朋友,皮埃尔。”皮埃尔在大言不惭说着这段话的同时,居然没有讨要美酒的举动。
“该死的,既然要救爱人就直截了当的告诉安德鲁,好歹我也是共和国陆军部的一名部长,虽然没有什么实际权力,但也有几分说话的份量。”安德鲁暗自骂道。接着对皮埃尔问道:“是不是我把候爵夫人救出,就可以得到达武的效忠?”
“这是将军所要做的事情,同样,我也会做很多工作,双方的通力合作才能使得达武兄弟成为您的部下。我真不明白,一个似酒如命的酒鬼,需要安德鲁将军花费如此大的精神与代价,值得吗?”皮埃尔感到十分疑惑,全然忘记了刚才,自己是如何亲切称呼“酒鬼”为达武兄弟的。
“照我的吩咐去做,完成你的任务,其它的考虑你别多操心。”安德鲁轻声呵斥道,扭头对着站在一旁看笑话的犹里西斯说道:“你手上还有多少金法郎?”
“大约有一百五十左右。”犹里西斯回答道。
“恩,你取出60金法郎交给皮埃尔。”安德鲁又冲着皮埃尔说道:“这笔钱你拿去,是为达武和你各租个好住处,就在沼泽区附近,大概三天后我会亲自把那位候爵夫人送过去。钱必须用到实处,每天把你的开销汇报给我的勤务兵。另外,告诫你,当我送候爵夫人出狱后,若还不能得到你达武兄弟的忠心,安德鲁将军会直接送你上断头台,无论你跑到天涯海角。”安德鲁再次向皮埃尔发出严正警告。营救几个反革命的非首要份子,对安德鲁而言相当容易。因为就在后天,巴拉斯与巴雷尔将连名签署一道保证书,释放拉瓦席。安德鲁届时也将请求二位委员增加对候爵夫人的保释令。
听到将军那威胁的话语,皮埃尔口中称“是”,并连连点头。他以敏捷的手法快速接过犹里西斯递来的大把金币,垂涎口水着一五一十的清点起来,就如同原野里的独狼,双眼放着绿光。点到最后,心有不甘的他,又开始盯着勤务兵手中半饱的钱袋,对着安德鲁企求道:“这些是达武中校与候爵夫人的费用。将军,可怜的皮埃尔还没有接触过一个苏的施舍。你看,我的衣服如此破烂,如何,能不能…”
安德鲁望着这个贪婪成性的“同胞”,心里感到一丝悲哀,随即恨恨地骂道:“父亲给了你高大的身材;母亲给了你英俊的外貌;可你却给了自己卑鄙与贪婪。真不知道造物主是如何把你弄到世间的。唉,仁慈的安德鲁满足你的请求。犹里西斯,把钱袋都交给他吧”。
犹里西斯听到将军的吩咐,没好气的把钱袋扔向贪婪鬼。皮埃尔倒没在意对方的不快,即使注意到,他也根本不在乎,那是别人在用金币砸自己。呵呵,一件多么美好与幸福的事情啊。
贪婪的皮埃尔一边兴高采列地把金币装入袋中,一边嘴无摭掩地叫道:“撒旦至上,皮埃尔终于时来运转了。无限的赞美你,呕歌你,颂扬你,我的地狱之神!”
皮埃尔的上述自白,招致了犹里西斯的更加反感,因为这位十几岁的犹太教男孩是在内心忠实于上帝;但却引得安德鲁的一阵感同身受,那是将军在某些时候也视撒旦为保护神,如果上帝不能给他带来利益的话。
想到这里,安德鲁突然对那位贪婪与卑鄙的“同胞”有了一丝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