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中，张义绘声绘色地介绍着不堪回首的往事，小四听得不禁入了神。他原以为做流浪汉的，大多数像他这样没人疼爱，才会落魄到这等境地。

　　万万没想到，张义年轻的时候，从事的是非常体面的一份工作，竟也跌落尘埃。

　　“大叔，后来呢?你娶了李翠花做老婆吗？”小四续上一杯茶，递给张义一块面包。

　　张义看看屋外，今天阴雨，还没有任何人来要求租书，便沉下心来，慢慢地说道：“都这样了，哪里还能谈下去呢。我只可惜没把那一口袋花生背回来。那可是我娘种了几个月才种出来的。”

　　张义的娘自然也觉得李家狮子大开口，可是儿子的反应实在太过激了，让她下不了台。

　　李翠花顾不得矜持，冷笑一声，将长辫子甩到胸前：“哎哟，我还以为从城里回来的大学生不会那么小家子气呢！等着排队娶我的人多呢，我爹娘养我这么久，你家补贴几个有什么大不了？”

　　张义受了四年大学教育，何曾见过这等架势，顿时怒目圆睁：“拜金女！我就是不讨老婆，也不要你这样的！”

　　“啥是拜金女？应该不是什么好词儿……你这样的小气鬼，活该一辈子打光棍！”李翠花跳起来，伶牙俐齿地反驳道。

　　“拜金女！”

　　“小气鬼！”

　　双方家长傻了眼，看着两个年轻人气呼呼地互相怼着。

　　媒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做媒这么久，谈崩了的也有，但是可从来没见过初次见面就吵成这样的。

　　张义的娘带着儿子垂头丧气地回家时，大妈难得地一声不吭。张义偷眼看看他娘，那张老脸都快变成秋后的老丝瓜了。

　　80年代的中国农村，非常讲究村子内部的团结，这种团结甚至有几分江湖气。

　　李庄上最漂亮的大姑娘被邻庄的“大学生”瞧不起，不仅瞧不起，还被安上了个难听的名头。

　　虽然大家心里都觉得女方家收彩礼有点儿那个啥，但是从一些女方家长的角度，养了多少年的闺女儿，啥都不要就白白嫁给人家，心里总是有些不舒服。

　　那个年代的思想觉悟参差不齐，也有些开明的家庭，孩子的事儿自己说了算。

　　张义的娘豁出去老脸，借了不少外债，东拼西凑攒了800元，抖抖呵呵放到儿子面前：“娃呀，咱庄户人家娶个媳妇不容易，不就是钱吗？娘都借来了，咱们再去提个亲可好？”

　　做儿子的看看母亲枯瘦的面容，榆树枝般的双手，眼圈一红，差点儿哭了。

　　母子俩没想到，媒婆断然拒绝为他们做媒，对方皮笑肉不笑地点起一袋旱烟，笑道：“这名声啊，你们自己不珍惜，上回那个事情传出去后，李庄上哪家闺女都不愿意嫁给你家了。”

　　张义恨恨地一跺脚，对着老娘说：“娘，你把钱全部还给人家！我拿这几个死工资，所以谁都瞧不上咱。没事儿，我还去城里找个出路，不愁找不到媳妇！”

　　张义的爹娘听说儿子要辞职，简直如同五雷轰顶。虽然在农村当个老师赚不了几个钱，但是温饱总没有问题，而且村民对儿子是百般尊敬。

　　不过相亲的事情对25岁的张义造成了极大的打击。一个比自己大三岁的农村姑娘都瞧不上他！

　　张义卷起铺盖，打算再次回到城里时，爹娘无奈地把他送到村口。

　　娘抹了一把眼泪：“娃儿，你想挣大钱，娘不拦着你。不过要是挣不到钱，千万记得回家。家里还有好几亩地呢！”

　　爹不说话，只是不断地抽着旱烟袋。一边抽烟，一边叹气。

　　张义摸摸胸口那800元钱，吞吞吐吐地说：“娘，家里本来就欠债，这800块又是借来的，还是你们自己留着用吧。”

　　娘一把拉住他的手，颤声说：“你在外面，不比家里，一动步就要用钱，这些省着点儿花。咱娃也是大学生呢，应该能找到更好的工作。”

　　“找不到工作，就赶紧回来！我们不怪你！”爹加上了一句。

　　怀着悲愤的心情，张义心事重重地再次登上了回城的列车。他为了省钱，买了一趟慢车的车票。绿皮车在大地上不紧不慢地晃荡着，车厢里嘈杂得像一锅粥。

　　“大兄弟，哪边高就呀？”旁边的一个中年男人，笑眯眯地递过来一根纸烟。

　　刚刚改革开放没多久，列车上还没有21世纪的那么多规矩。尽管有些乘客不习惯呛人的烟味儿，但是很少有人会当面指责。

　　张义楞了一下，推辞道：“谢谢，我不抽烟。”

　　那中年男人身边放着一个大皮包，鼓鼓囊囊地不知塞了什么，他看起来挺和气，脸上一直堆着浓烈得化不开的笑容。

　　“咳，这年头，哪有男人不会抽烟的呢？小伙子，看你还年轻，不知道这抽烟的妙处呀！早上抽一根，精神百倍！”老男人贼溜溜的眼睛转来转去。

　　实在推辞不过，张义勉强接过一根来，那男人立即递上火柴，点燃了让他抽起来。

　　“咳咳！咳咳咳！”张义第一次抽烟，禁不住咳出了眼泪，这味儿又辛辣，又呛人，真不知道有什么好。

　　“大兄弟，你现在在那边高就呀？年轻人，出门闯荡可不容易。”老男人熟练地吐出一个烟圈，对面的女乘客嫌弃地皱起了眉头，

　　张义究竟年轻，不自觉地回应道：“我还没找到工作呢！”

　　老男人的眼睛一亮，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质名片，递给他：“怎么那么巧，我这公司正缺人，今天就是来招募员工的，没想到在车上就能遇到一位。”

　　张义将信将疑地将名片拿过来一看，上面赫然印着：

　　宇宙天雷公司

　　程天雷总经理

　　电话：……

　　这名字把张义雷得半晌都没想清楚公司到底是干啥的。他困惑地问道：“你是程天雷吗？”

　　“不错，就是在下！我们天雷公司承接各种业务，现在正缺员工呢，像你这么帅气的小伙子，是我们招聘的首选人员呀！”

　　“月薪多少？”张义终于问出了最感兴趣的问题。

　　程天雷不假思索地回答：“起薪至少800元，干得好，还有提成能拿。”

　　“这么高！”张义和身边的乘客共同发出惊讶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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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四听着张义的叙述，好奇地问道：“大叔，听起来不是挺好了吗？你怎么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呢？”

　　饱经风霜的老头子捏起拳头，重重地砸在了自己的大腿上，他带着哭腔说道：“那个什么程天雷，哪里是什么老板呀，他就是一个开皮包公司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啊？！大叔，当年你没有把800块钱给他骗走吧……”小四同情地看着对方，心底有了不祥的预测。

　　张义突然哭了出来：“我娘给我的800块钱，全被那狗贼骗走了啊！我恨他！我更恨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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