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看处,尘烟滚滚中,紫微天已渐行渐远。这一次挥师救北天,总算是大获全胜,也与北天结下盟约,按理应算颇为圆满,然秦弓心中却有莫名的忐忑。以往的那种感觉又一次生出。仿佛总有一种潜藏的危机正在逐渐的逼近!宛如一双锐利的双眼在暗处牢牢的盯着他,令他浑身不自在。这一次,比以往更加明显,而白泽自无明天遣使送来的信,也更让他笼上一层迷雾,信上只得四字:全军速回。
“难道是龙池乘我不在之时,攻向魔界了?可是有白大哥和破军两员大将在,纵然有什么危机也不应该有万分的紧急吧?难道白大哥发现了什么?是星云球中的秘密么?还有,那圣百枢何以会化身天桓在北天出现?”一时间心中无数的疑窦,却无一可以解答。想得多时,只觉得一片茫然,似有所端倪,却总找不出什么头绪来。
“不知道我不在无明天的时候,漪妹一个人好不好?”他心中忽然一跳,“难道是漪妹有事?”忙又想道,“不会,不会,漪妹能有什么事?”忽觉自己这般胡思乱想,不免有些好笑,到得无明天,自然一切都能明白了。
他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魔界大军,暗道:“这般大军前行,不免太慢,倒不如我先走一步为好!”想到这里,忙叫过蓼莪、青阳,玄豹,道:“白泽将军既叫我们速回,料来定有大事相商,我看不如由我先回无明天,你等率军随后赶来,如何?”
蓼莪道:“小弓,你的伤不打紧吧。”
秦弓笑道:“多谢姐姐关心,这些时候早好了大半了,况我以渡空月门而回,转瞬便到,应无问题。”
青阳道;“尊主放心,此处由大护法与我等在此,定然无碍。”
秦弓点头道:“不错,天府的伤不会好得那么快,有你们几个在,便是龙池亲临也无须惧他!”
玄豹忽道:“我也回去。”
秦弓看了他一眼,道:“不必,你若走了,水族之军不太好调配呢。”顿了顿又笑道,“你也不用一直呆在我身边,想报仇还怕没有机会么?”
玄豹哼了一声,便不再说什么。
秦弓将天狼箭一展,当空划开月门,月门蓝幽幽的光芒照得他的脸上忽明忽暗。他心中忽然略一犹豫,似是觉得有什么不妥,然却又并不能想出到底有什么问题,呆得一呆,终究还是跨步走入月门。回过头来,又深深的朝蓼莪等人望了一眼。
月门在身后隐没无踪,抬起头来,眼前已是魔宫大殿。秦弓快步而入,正见白泽独自一人站在殿内。
他见是秦弓回来,连忙上前,道:“兄弟回来得好快,难道是借月门而归?其余人马呢?”
秦弓笑道:“白大哥料事如神啊,我有些等不及了呢,所以才一个人先回来了。却不知何事,要我等全军速回?”
白泽摇头道:“那个星云球我参详了好多日子,总算能看出些端倪来。近日忽见我魔界数员将星暗淡无光,恐防有变,所以才叫你回来。你等安然无事,那便最好不过了。”
秦弓道:“旁人倒也没什么,只我受了点小伤而已。”
白泽道:“看来我功力尚浅,不曾看准。”又道,“能令兄弟受伤的,色界天内也难得找出个把人来,难道是天府?”
秦弓一拍掌道:“正是!那一战倒也酣畅淋漓。”遂把北天之事约略说了。说话间,仔细观察白泽的神色,见白泽只是凝神倾听,那昔日眉头的淡淡忧伤似少了许多,看来这些日子也已渐渐从父兄亡故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心中不免放心了许多。
秦弓一口气说完后,笑了笑道:“我以为是龙池来攻魔界了呢,倒准备与他斗上一番。”
白泽正色道:“你没有猜错,龙池是来了。”
秦弓一愣,急道:“啊?那怎么怎么……”他心中想说,“那你怎么还这般悠闲的呆在此处?”然心中一转念,白泽定是早有安排,便把后面的话停住了。
果听白泽道:“破军将军与六煞已至前方,估计如今已经开战了吧。”原本魔界六煞只剩下地空一人,如今却又在魔界中挑选了五名后起之秀,依旧簪了以前的名号,凑满了六煞之位,也足以担当些重任。
秦弓听是破军亲自率军,便也放下心来,道:“有破军大哥前往,料来无妨,只是怕要让他与往日的同僚手足敌对了呢,恐他心中不免会难过。”
白泽叹了口气道:“这个也是没有办法的,龙池岂不也是你前世的兄弟?”
秦弓愣得一愣道:“只怕他心中早无这些牵挂。”
白泽又道:“那龙池和罗漪不也有兄妹之谊么?”
秦弓苦笑道:“白大哥又何必专挑这些事来说?来来,且把你这些日子研究星云球的心得说与我听听。”
白泽应得一声,自怀中取出星云球,呈在秦弓面前,道:“你且来看。这星云球所现者其实正是我们整个色界天的情况,而每一颗星便主我们色界天一员星君。”他边说边用手指着星云球中的星道,“喏,这里是南天,这里是北天,这个是魔界。这是天府星,最近颇暗呢,看来与你交手后受伤未愈。这是破军星,这是青阳……”
秦弓看得津津有味,不觉问道:“那我呢?哪颗星主的是我?”
白泽将手一指道:“这一颗,便是你了。”
秦弓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此星却是在魔界与南天界的边缘之处,比之周围的星都要亮许多,见到此星时,秦弓心中不由微微一颤,仿佛一根手指轻轻的将他心底的某处一划而过,刹那间,便将许多往事在脑海中一一历遍:“这,这是我的故土啊……”他心中如是想着,口中喃喃道:“天狼星?!”
白泽点头道:“正是!”顿得顿又道,“这一次不知是凑巧还是龙池有意为之,战场所在,便在这天狼星上。”
秦弓缓缓抬起头来,深深的吸了口气道;“我要去天狼星!”
白泽笑了笑道;“我知你一定会去,龙池定然也这般想,看来他也渴望与你一战呢!”
秦弓的嘴边扯出一丝傲然与期待的笑容来,道:“我也一样!”
白泽将星云球收好,叹道:“我研究了那么久,却也只能看到些大概,甚至都不能完全知道每颗星表征的是谁,研究得越久,就越佩服当年大长老之智慧如海,非我等可以望其项背。”
秦弓道:“这么说来,还是不能知道式微身死之时所言指的是什么了。”
白泽道:“不错,确实是没有堪透,我倒希望他不过是虚言恫吓而已,然乱离两位前辈莫名身死,反倒似坐实了他说的话并非是假。”
秦弓忽然一惊,跳起身来道:“白大哥,你不要再研究这玩意了!我怕……”
白泽接口道:“怕哪一天我真研究出来时。也会与乱离两位一样么?”
秦弓并不作答,只是用力的点了点头。
白泽淡然一笑,笑容中竟有说不出的悲凉:“大凡生灵,早晚都是要死的,又何必在意这些呢。自从家父与大哥死后,我早已看透。”
秦弓涩声道:“白大哥,你又何苦呢?白藏与白霄之死,本不是你的错。”
白泽摇头道:“不是对错的问题,兄弟你也曾梦回前世,亲眼见到自己的父母在你眼前倒下,你是何等的感觉?当日你想报仇雪恨时,亲眼见杀父仇人死于他人之手,你又是怎生的感觉?你还可以堂皇的去怒去恨,我呢?我去怒谁?去恨谁?”他每个字都说的平静,却更觉其间的凄凉。
秦弓不由默然。
两人良久无语。
隔得半晌,白泽笑了笑,拍了拍秦弓的肩头道:“去看看你的漪妹吧,你这些日子不在,她可想你的很,前些日子和我内子聊天时,也都不住的说起你呢。”其时,白泽早与青鸟成婚,是以方有“内子”一说。
秦弓点头道:“不错。”又道,“白大哥你着人准备一下,我明日便去天狼星。”
白泽应道:“我自省得。”
秦弓这才往内宫而去。
“漪妹,漪妹,我回来啦!”他一进内宫便大叫道,满拟数声一叫之后,罗漪那俏丽的身影便会嫣然出现,又或者会飞扑到他怀里。然叫得多时,却依旧不见罗漪踪影,不由有些急了起来,快步冲入罗漪日常所住的房中,只见空房寂寂,哪里有罗漪的影子?
秦弓转身出屋,四处乱转,将罗漪可能去的地方顷刻间转了个遍,却依旧不见人影,不由心头大急:“她会去哪里?她会去哪里?”心中一乱,不免胡思乱想,想得越多,越发混乱,更不知如何是好,信步乱找,不知不觉,已到白泽府第。他更不思索,也不待下人通报,直直的便撞了进去。旁人知他是魔界至尊,哪里敢阻拦,任由他闯入。
“白大哥,你快出来!”他一路闯入,口中叫嚷着,人到急时,也不过是一般的性情模样,又哪里分什么凡夫魔尊的?
白泽闻声自后堂步出,见秦弓慌张模样,早明白几分,心想:“能让他惊慌失措者,如今色界天之中,唯罗漪一人而已。”口中却道,“出什么事了?”
秦弓略稳得稳心神,道:“漪妹不见了,我想她会不会来找嫂子聊天。”
此时青鸟也已跟着一起出来,见是秦弓,福得一福道:“见过尊主。”
秦弓忙一摆手道:“嫂子无须多礼,今日可曾见到过罗漪?”
青鸟摇头道:“昨天倒是来过,今日还不曾见到呢。”
秦弓顿足道:“我找遍了所有的地方,都不见她的踪影,不知她又会去哪里?”
白泽沉吟道:“兄弟切莫慌张,且定定神。”一面唤人看座砌茶,让秦弓先行坐下,一面又问青鸟道:“昨天罗家妹子来时,说话间可有些什么端倪?”
青鸟想得想道:“她以前都很少来,不过最近来得很勤快呢。仿佛也没有说什么特别的啊。”
白泽心想:“青鸟原是柔荑婢女,与罗漪之间或多或少,总存着些芥蒂。来得少才是正常的。这些日子定是思念秦兄弟狠了,才会忍不住想来问些消息。”想到这里,便又问道,“可曾有说到天魔界战事之类的?”
青鸟经这么一提醒,顿时想了起来道:“啊,是了,有问。我还跟她说,天界的龙池率军压境了呢。然后她便若有所思,接着也不说什么便告辞了,我当时都觉得有些奇怪呢……”
青鸟还在往下说,秦弓早已跳起身来,嚷道:“那个傻丫头定然是去天狼星了!”
白泽见秦弓模样,心知他只怕即刻便要奔往天狼星去,忙道:“兄弟你来回奔波,还是歇得一晚再去也不迟啊。”
秦弓自顾自道:“那傻丫头定是以为自己能够以兄妹情份说动龙池退兵,这样就可以避免我与龙池这两个旧日兄弟兵戎相见了。事情哪里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他一旦猜到了罗漪的去向,心中便不如方才那么凌乱,脑筋立时又清晰起来。
白泽劝道:“罗家妹子自无明天到天狼星,少说也要一日路程,你借月门渡空而去,转眼便到,还怕追不到她?还是休息一下,否则你新伤初愈,总是不太好。”
秦弓摇头道:“不行,她要孤身涉险,我又哪里能够安心休息,还不如现在就去,抢在她前头,好不让她犯傻。”说罢更不待白泽再多说一句,早擎出天狼箭,划动月门,身形隐没在月门之中。
天狼星,在宇宙中傲然独立,发出熠熠的光芒。然似总有一种潜藏的力量扯着它,逼迫着它在无形的轨道上不断的行走。
秦弓站在虚空中,双眼牢牢的盯着天狼星,心头有一股热流涌上:“天狼星……我以为我再也回不来的地方呵!”
看着天狼星,秦弓忽然有微微的颤抖,是近乡的情怯吧?他不由自我解嘲的笑了笑,缓缓的将身降落在这一片土地上。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虽已隔世,然这泥土的味道依然是那么熟悉。那一世,他便在此长大,却也在此成为天界的叛逆。他亲手毁去了天狼宫那辉煌的殿宇,也亲手让天狼伴星从此成为一颗死星。然,这里,分明是他内心深处渴望归来的故土,唯有踏上这一片土地,方才有一种异样的温暖,因这里,才是他真正的故乡!
“禹王村!”一个山窝里的小村落的样子突然闯入他的脑海。那里,岂不也是他的家?那个温暖的承载着幼时喜怒哀乐的小屋,那个每个角落都留下秦弓顽皮身影的小村。可是,天上一天,人间一年,这人间界的小屋,如今还会是旧时模样么?回看己身,这些时日来,早已有了巨大的变化。“那么我,还是当年的我么?”
旷野上的风如脱缰的野马,狂奔而过,秦弓逆风而立,一时竟似痴了。
风中有淡淡的血腥冲入他的鼻腔,有隐约的金铁声撞动他的耳膜,有浓重的杀意激醒他的神经。
秦弓蘧然一醒,天狼弓弦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响,已然执在他手中,只见他身如弹丸一般,直朝风来的方向飞去。
破军站在阵前,手中吹雪枪横在当胸,隐隐有一夫当关之意。
天界先锋,南天八星中的巨门直冲上前,与他打了个照面。
破军一抱拳道:“四哥别来无恙!”
巨门见是破军,扬眉大喝道:“八弟,你真的要与我等为敌么?”
破军一扬长枪,道:“若是四哥愿意退兵,小弟自然是欢喜万分。”
巨门怒道:“好你个天界叛贼,看棒!”手中狼牙棒劈头就往破军头顶轰落。破军长枪一格,高声道:“四哥,得罪了!”刷刷刷便是三枪,手下更不容情。
巨门本不是破军对手,不数合便被杀得遍体冷汗,连忙将狼牙棒一招,手下天界士卒立刻如潮水一般蜂拥而上。
破军身后魔界战士也不怠慢,尽数迎上前去。刹那间杀声四起,血光迸现,将这天狼星化作一片修罗场。
南天八星中的天相、天梁先后赶到,见巨门与破军正自交手,连忙上前相助。天相兀自道:“八弟,我等难道定要手足相残么?”说话间,手中雁翎刀却已乘隙刺入。
破军枪尖挑开巨门狼牙棒,横过枪杆,抵住雁翎刀,口中道:“哥哥们要小弟投降么?若是小弟要众位哥哥投降,你们可愿意?”
天梁沉声道:“投靠魔界的叛徒,死有余辜,废话什么?”宣花斧一举,也自加入战团。
破军以一敌三,浑然不惧,反道:“众位哥哥如今也不过是为篡位的龙池效力,又有什么好说的?”那篡位两字说得尤其响亮。
巨门等三人脸色微微一红,不再说话,只顾手下使力。
四人战作一团,难分难解。然破军手下魔界战士却似不及天界士卒骁勇,逐渐败退。
天相见此情形,又道:“八弟,龙池大军压境,你手下缺兵少将,不是对手,还不如就此……。”
他话未说完,忽觉一股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正是破军长枪横扫而过,却生生的令他后面半句话吞回肚去。
破军哼了一声道:“五哥,如今说这话,不免太早了!”
他话音未落,便见不知何时,六个方向涌出六彪人马来,齐齐朝军中央杀来。只听得有人大叫道:“天界小子休要猖狂,我等六煞来也!”正是魔界六煞率奇兵杀到。天界士卒顿时大乱,形势立刻逆转。
天相等人见势不妙,正想回救,破军早将吹雪神枪舞得神鬼皆惊,哪里容得他们三人轻易脱出?
眼看天界势弱,节节后退,猛听得一声炮响,天界后方树起一面黄色大旗,旗上书一斗大的“龙”字,正是龙池率大队军马到了。
尚未见龙池人影,便已听到他一声长笑,笑声傲然,隐约如龙吟。只见笑声所历之处,如雄鹰经天,人群依次破开,宛如波浪一般,分开两边,竟不曾有丝毫阻隔。
天相等听得是龙池来到,精神一振,心无旁骛,凝神对付破军。这一番,倒是破军心中反而不安起来,屡遭险招,便是想要分神亦是不能。
魔界六煞多半皆是年轻后起。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见天界帝君亲自前来,非但不曾惊惧,反倒精神一振,不约而同迎上前去。皆想要擒杀龙池,好得个天大的功劳。顿时六个人将龙池困在核心,宛如走马灯一般转个不休。
一时间杀声震天,无数的战士倒下,又不断有新的战士冲上,前仆后继。鲜血,染透了战士的衣甲,浸湿了这一片土地。天狼宫的废墟下埋葬的亡魂,也似在这厮杀中觉醒,发出凄厉的呼喝,要将更多鲜活的灵魂扯入地下,去陪伴他们一起哀嚎,一起苦痛,一起怨恨。
无尽的厮杀,早将一切摒弃,在战场上,心中便只有一个念头:杀!生命如同扯线的木偶,受着死神的牵掣,机械的行动,茫然的前进,情形的杀戮!热血,在体内彭湃沸腾,灵魂,被无形的巨口吞噬,生命,早失去存在的意义。
巨门、天相、天梁,以三斗一,战住破军,四人不过挽个手平。龙池以一敌六,却颇居上风,只是一时间,却也难分高下。然此刻场中天界士卒比之魔界战士,多过近半,更兼之是龙池亲征,士卒个个奋勇,魔界众战士虽然顽强,却也已渐露败像,溃败,便在下一刻!
破军心中越发焦躁起来,暗想:“这般下去,怎生是好?”
正思忖间,忽见半空中光影一闪,万点寒光透过云层直落而下,宛如万千吞食灵魂的恶虫,咬向天界将士的命脉。
凄厉的濒死的吼声响起,让所有生者心中泛起阵阵寒意。
霎时间,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的停住了厮杀,皆自抬头望去。
云端里一道金光落下,金光散去,只见一人端站在战场中央,手中寒光闪闪的,正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天狼弓。
“秦弓!”
“天狼!”
“尊主!”
叫声中或惊惧,或欢喜,或害怕,或鼓舞。
来人正是刚刚赶到的秦弓,只见他手中天狼弓朝龙池站立的方向虚虚一指,高喝道:“龙池,我来了!”
龙池展颜一笑道:“来得好,我等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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