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夜,巫月和橙若等人也从城馆过来,司徒岷三设宴,一众人聚在花厅用餐。瑶华其实是很想将闻人愁一的事情拜托给橙若,让他帮忙劝说夏王以及紫苔壁尊,可以对闻人愁一网开一面,但鉴于司徒岷三等人在场,也只能暂时忍住不说。
巫月见瑶华一直忧心忡忡地坐在那里,刚想问她在担心什么,坐在他身旁的紫凌察觉,便蹙起小脸“呜啦”一声揪着巫月的衣袍呻吟起来。巫月连忙回过头来,关切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司徒岷三见状也忧心地问。
紫凌两泪汪汪地说道:“我、我肚子疼。”
弄衣一斜眼睛就知道她在装模作样,当即夸张地从座上蹦了起来,变色大声说道:“啊呀,不会是中了毒之类的吧?!一般妖怪出现的地方总是会有些乱七八糟的毒物出现,不会是被咬了吧。木头小月快去给紫看看!”
慕容娑月会意过来,连忙起身过去。紫凌听弄衣虚假的声音就知道不怀好意,见慕容娑月过来要枕她的脉,便用力地甩开她的手,大声哭道:“不要你看,肚子好痛!”说着,趁势将整个人偎到巫月怀里,哽咽着说道。“就是她下午拿了莫名其妙的东西给我吃,我才肚子疼的。她肯定是要害我,呜呜,巫月哥哥救我。”
“你——”慕容娑月闻言脸都青了,气不打一处出。那边弄衣又大喊大叫道:“啊呀,真是中毒了,神志都不轻了,还不肯就医,那,那只能抬下去准备后事了!”
“弄衣!”巫月见弄衣说得过火了,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随即对还在怀中呜呜地哭的紫凌,说道:“我先送你回去休息。”紫凌将脸伏到他怀里,揪着他胸前的衣服,怯生生地点点头。巫月向司徒岷三道别后,本想扶紫回去,不想她闹着肚子疼,走不了,只能抱着她走。
弄衣回过头去看瑶华,见她只是黯然地坐在那里,心中蓦然一动,回眸间,却看到了她身旁那张难掩笑意的脸庞。猛地一拍桌子,吓得一整桌的人都骇了一跳,纷纷抬头看向他。弄衣指着闻人愁一大声说道:“臭蛇妖,看你那副得意的样子,叫紫的那个小妖精是不是就是你指使的!”
闻人愁一瞥了他一眼,笑着说道:“随便你怎么想。”他果然是心情大好。
“少用这么模棱两可的回答唬弄我,肯定就是你干的。别以为用那小妖精缠住澈儿,我宝贝徒弟就归你了——”
“师父——”瑶华蓦地脸一红,连忙拉住他,想把他拖回来。弄衣目光一转,看向慕容娑月,慕容娑月心中猛地咯登一声,眼皮一阵狂跳,心想似乎有什么不妙的事情要发生了。果然,下一刻,弄衣便大声说道:“木头小月,你上次跟我说你喜欢闻人愁一的是不是,不要再等了,就趁现在表白吧!”
“啊!”瑶华惊呼一声。“娑月姐姐——”
慕容娑月见得闻人愁一冷笑一声,投射过来杀人般的目光,吓得一阵心惊肉跳,怒喝道:“花弄衣,让你胡说八道!”说着扬起手,一把针炙用的银针如密雨一般地逼射过来,弄衣惨呼一声,抱头缩到座下。银针立时擦着他的头顶过去,射入他身后的墙上,墙上立即被穿出了数十个小洞。
“花弄衣!”怒极的慕容娑月冲过来又是一阵拳打脚踢,弄衣开始一边惨叫,一边满院子地乱跑。“喜欢就是喜欢,用得着这么恼羞成怒吗?我们都会帮助你的——”
“花弄衣,去死吧!”慕容娑月咬牙切齿地大叫。
看着打作一团的两人,瑶华不禁无奈地叹出一声。司徒岷三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这时忧心忡忡地问道:“不去管他们两位,不会有问题吗?”
悯月笑道:“没有关系的,一直都是这样的。”
当重新开始继续用餐的时候,慕容止水忽然恍然大悟地说道:“啊,妹妹喜欢的是那个不懂下棋的家伙吗?”接着又喃喃碎碎念道:“本来还想她嫁一个棋士——”
瑶华听着有些无语,心想:“慕容先生的反应,也未免太慢了。”
司徒岷三问瑶华道:“小师傅,那个妖怪真的会再来吗?薇儿第二次中咒已经两天了,若是不来的话——”
瑶华说道:“肯定会来的。我问过侍女姐姐,即使在舞薇姐姐中诅咒昏迷不醒的时候,那把琴也一直在琴坛上,不曾远离。所以他一定会来的。即使不来,在明天时辰快到的时候,大不了先解咒,到下一次施咒之间,还有一段时间,他总是会再来的。”
司徒舞薇的绣阁里,只留了两名侍女伺候着。只因弄衣说,咒可以解,但是施咒那边却无法控制,舞薇小姐若是三次同中这一种咒术的话,必死无疑。因此,反而中咒未解的这几天是最安全的。
侍女用温布擦拭着司徒舞薇清秀的脸庞,想着往日亲切地对着她们笑的小姐竟然一直这样昏迷着,不禁轻叹一声,拂袖拭了拭眼角不经意渗出的泪水,正欲起身去重新温一下拭布。不想刚一起身,便闻见一阵香风袭面而来,紧接着眼前的景物一幻为二,二幻为四,渐渐模糊起来。
当两名侍女倒下之时,倏有一道鬼魅般的人影穿门而来。一袭雪白的长衫,怀抱墨色古琴,发丝微微凌乱,脸色苍白而憔悴,正是淅川公子。
不见行走,便飘然来到司徒舞薇床前,低头凝视着她的脸庞,呆立了半晌,方才犹豫地伸出手,去触摸那冰冷的脸颊,薄薄的嘴唇微微一颤,低唤道:“薇儿。”接下来是长长的一段静默。
“还有一天,这一切就都会改变,我就可以来陪伴你了。”
转身坐到床沿,将琴平置于腿上,舞动修长的手指,弹奏出一曲悠扬动听的乐曲。一曲弹罢,手指缓缓停了下来,似乎对于能奏出悦耳的琴音的琴弦恋恋不舍。
“既然不舍得,为什么不试着用另外的方法解决?”门外忽然传来清脆的说话声,淅川公子猛地一惊,心想:“怎么可能,我已经设下了结界——”在床前长身而起,看着门上金光跃起,一道小巧的身影渐渐浮现出来,正是瑶华。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完全没有感觉到有异样的气息。
瑶华道:“我用碎梦书进来的。”说着,瞥一眼仍然静卧在床榻上的司徒舞薇,说道:“舞薇姐姐只有一天的性命了,你现在还有时间后悔,但是过完这一天后,就一切无法挽回了。”
淅川公子冷冷地嘁了一声。“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你知道什么?少在这里自以为是地乱说话。”
瑶华道:“你什么都不说,我当然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有些事情,自己一个人放在心里,只会越想越气闷,但一旦告诉别人,发泻出来之后,就会发觉其实事情根本就没有那样糟糕。”
淅川公子不以为然地冷笑了一声,喃喃说道:“你知道什么,你又知道什么?!”
瑶华转念想了一想。“你不肯说的话,那我就只能自己猜想了。你是名满淅川城的淅川公子,却甘愿在此默默地陪伴舞薇姐姐,一定是很喜欢舞薇姐姐的吧。而你又说你讨厌她,恨她,爱人爱到恨,这是怎么样的一种感情,这其中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吧。”瑶华蓦地想起来似乎听谁说过城主在年初时则设擂择婿,好像最后择定的乃是本城首富俞家。“难道是因为舞薇姐姐要嫁给别人这件事情吗?”
淅川公子蓦然脸色大变,怒道:“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她见异思迁,欺贫爱富就罢了,为什么还在当众折辱于我,让我在淅川城抬不起头来!”
“舞薇姐姐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瑶华想也没想就反驳道。“肯定是你误会舞薇姐姐了!”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乱说!”淅川公子愤然吼道。
“那你就告诉我啊!”瑶华毫不示弱地吼回去。
淅川公子怔了一怔,呆呆地站着发了一会呆,方才缓声说道:“我乃是以琴身修炼成妖的,本在丰山安心修炼,一直过了五百多年。五年前下山访友的时候,遇到一名戴面具的降妖使,他不由分说,就要收了我去。”
“戴面具的降妖使?”瑶华心中一顿。“难道是泰泽师叔?”
“我本以为以区区降妖使的功力,是制不了我的,不想那降妖使年纪虽小却强大得很,不仅将我打回原形,用灵符封印在原身之中。还把我卖到了乐行,摆到货架上出售。”
听到这里,瑶华略微寒了一下,心道:“果然就是泰泽师叔。”
“由于我全身通碧,不符合世人对琴的审美,一直没有人买。直到那一天,遇到八岁的薇儿,她一眼就看中我,非买我不可,司徒城主疼爱女儿,二话不说也就买下了。这之后,我们就朝夕相对。大约过了一年,有一天她心不在焉地弹琴时,不小心割破了手指,从而解开我的封印。我现出人身,她也不害怕,反而与我更为亲近,为我起了个名字叫作‘清歌’。平日里,总是会把侍女们都支开,跟我说话,弹琴给我听,还拉着我的手说长大以后,一定要做我的新娘子。”
瑶华连连摆手道:“那只是童言无忌罢了,瑶华小的时候也经常说长大后要嫁给重华哥哥,做哥哥的新娘子的呢!”
淅川公子却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她的说话,径自继续说道:“薇儿一天天地长大,我也一直没有回丰山。为了配得上她,为了能在她成年之后,光明正大地将她迎娶过门,我开始出入淅川城的诗社,参与文人贵族的聚会,并得到了‘淅川公子’的称谓。本以为一切将这样顺利进行,不想司徒城主居然弄了个什么设擂择婿的花样,还将参与者设定为各名门公子,谢绝妖怪异类参加。”
瑶华知道关键事件就要发生了,蹙蹙眉头,问道:“然后呢,你没有去参加吗?”以淅川公子的才情武艺,如果他参加的话,肯定是他胜出才对。
淅川公子冷笑一声:“他们凡人肉眼,如何看得出我的妖怪之身,为了薇儿,我自然要去参加。果不其然,那些个九囊饭袋如何是我的对手,当然是我一举夺魁。原以为万事告捷,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瑶华提着一颗心问道。
“没想到,薇儿见是我,立马告诉城主我乃是妖怪之身。城主大怒,当即大声斥责我以鱼目混珠,旁人更是多加羞辱,说我想攀龙附凤,不知廉耻——”
“舞薇姐姐真的这么做吗?”
“事情到了那般地步,我还能说些什么。我只能说我来并不是要来娶亲,而是来打败他们,显示妖怪是一个比人类要强大优秀的种族,然后就逃也似地离开了。我躲了三天不敢见人,又大醉了三天。我回去找薇儿质问她的时候,她只是冷冷地对我,她是父亲唯一的女儿,她不可能嫁给一个妖怪,让我死心。”说着,他忽然仰头大笑起来。“妖怪?一个把我从封印中解救出来,并且与我朝夕相对六年的人,在心里居然是这样鄙视妖怪,这样轻贱妖怪的!”
瑶华看着他,喃喃说道:“就算这样,你也还要一直陪伴着她。在她死后,你也要陪她共赴黄泉吗?”
淅川公子顿了一下,缓缓说道:“是,是啊。是她将我从封印中救出来,并为我起名叫作‘清歌’,你不知道,对于妖怪来说,拯救他,为他取名的人,就是他这一生注定要追随的人。所以,既然在世无法在一起,那就只能寄望死亡了。坎王殿下已经为我们在念魔林设起了招魂幡,我们一死,灵魂就会被招入念魔林重生。我们将终生封印于其中一个宫室之中,那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不会再有贫富之分,她也不会再见异思迁了。”
“但是——”瑶华虽然开始对他满怀同情,却还是忍不住说道。“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这样舞薇姐姐会怎么样?你这样擅自地夺取她的生命,又毫无选择地被你强迫着离开家园,与你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她会不开心的!”
淅川公子转过目光来看着瑶华。
“为了两个人能在一起,而宁愿牺牲她的笑容,这不是爱,而是自私!如果你真是这样想的话,那你就没有权利责怪舞薇姐姐见异思迁,因为你也不是真的爱她!”
淅川公子被瑶华说得脸色变了变。
“悯月姐姐说过,真正地喜欢一个人的话,并不是一定要紧紧地将她攥在手里不松开,而是只要看着她平安高兴就可以了,而不是任由着自己的性子给她制造麻烦,让她伤心,让她的家人伤心!”
淅川公子呆怔地看着瑶华,嘴唇颤动着,半晌才缓声说道:“我,我没有那样的胸襟。”
瑶华知道放弃自己喜欢的人的那种艰难,不由自主间,想起了朱厌那时说的话“已经有一个人在你的心里烙上了不可抹去的痕迹。我也知道,你这一路过来的艰辛,无论如何,你都是不可能抛下这一切而接受我的存在——”,心中不由黯然想道:“因为她人的心中已经有另一个人的存在,而要潇洒地放手,连你也做不到,所以才会选择死亡的吧——”
“那就试着有那样的胸襟。”弄衣的声音忽然间冒了出来。淅川公子一怔,转过目光看着弄衣一行人进来。跟在他身后的便是司徒岷三,他步履蹒跚而来,看着淅川公子说道:“你不要错怪薇儿,设擂那天,薇儿并没有告诉我你是妖怪,她只是说这个人,她不能嫁。妖怪的这一说词,是法师让我说的,他说你身上之气有异,怕是妖怪——”
淅川公子的身子无力地晃了晃,怀抱之琴砰然坠地。
司徒岷三叹了一口气,说道:“看你的样子,对薇儿果真是一片痴情。这样,你救醒薇儿,我将薇儿许配给你,你就带她离开这里吧。”
瑶华惊了惊,当即问道:“为什么要离开这里?”
司徒岷三道:“淅川城乃是世袭,我只有薇儿一个女儿,女婿自然就是下任城主。若是被城民知道薇儿配了妖怪,必生动乱。而且妖怪掌权,在皇冉乃是大忌,若是传到京里,又不知要生出什么事端了。眼下只能这样了,你带薇儿走后,我就放出薇儿病逝的消息——”
“你——”淅川公子有些惊愕地看着司徒岷三。
司徒岷三来至床前,看着司徒舞薇沉睡中沉静的脸庞,抬手怜爱地抚过她的脸庞,颤声说道:“薇儿,就交给你保护了。”
瑶华看着他一头苍苍的白发,不禁喃喃唤了声:“司徒城主——”
“嗳,我说。”悯月冷不防出声说道。“你们这样擅自决定好吗,不应该听听小姐是什么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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