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香的目光冷冽地发寒,往门口的那一群人的脸上一扫,那一群人立时噤若寒蝉,当水香的脚步移动时,便立马自觉地让开一条道来。水香径直走到巫月铘面前,将手中攥着的一方锦帛递给他,冷颜说道:“这是你们想要的东西,现在交给你,请你们马上离开知世府!”
巫月铘接过锦帛,打开快速地浏览了一遍,说了声:“打扰了。”便转身往外走去。巫月铘一走,那群人自然也立马跟了过去。
“水红,水红!”水香突然又忘乎所以地大声叫起来。
片刻,水红急匆匆的身影从门口奔跑进来。水香大叫:“去把大门关了,还有侧门,全部关了,谁也不许进来!”
水红见水香这副样子,也不多问,赶紧应了声跑着去关门了。
“水香姐姐——”瑶华在身后犹豫着唤了一声。
水香回过头来,见是瑶华,神情之间忽而一动,快步过来拉了瑶华,便要往漾篷轩里去。刚上台阶,弄衣鬼魅似的身影又不知从哪个角落窜了出来,挡在门口,说道:“你想让我徒弟去劝澈儿那个死脑筋?”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是瑶华小姐的话,一定能说服公子的!”水香的神情异常坚定。
弄衣低头看看瑶华,忽而叹口气道:“或许。”
瑶华看着他二人凝重的神情,不禁奇怪地问道:“说服什么?”
“你们没有告诉她?”弄衣惊愕地看看水香,见水香默认后,不禁有些哑然失笑。“真是不得不佩服你们!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们都不告诉她,你让她怎么帮助你们?”
水香的神色微微变了变。“是公子不许我告诉瑶华——”
弄衣哼声道:“你还真是听他的话。既然你不能说,那就由我来说好了,我似乎没记得那家伙有警告过我这回事。”
“是什么事,师父。”瑶华终于忍不住插口问。
“臭丫头,这个时候倒来叫师父!”弄衣不满地嘀咕了一声,还是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澈儿在朝廷中出任的是什么官,应该知道吧?”
“是国之知世,正一品。主掌朝中吉凶大事的预测。”这些瑶华八岁的时候就知道了。
弄衣点头。“澈儿十岁时因为有先知未来之能而被举荐为国之知世,但事实上,澈儿所拥有的能力,根本就不是先知之力。”
“那是什么?”瑶华大吃一惊。
“是巫月家族中的一种巫术。”弄衣露出不屑的神情。“是巫月家族为了一族的荣华而创制出来的一种欺骗世人的巫术。”
“巫术?”瑶华不解地问。“那能预知未来吗?”
弄衣点头。“不仅仅是未来之事,事实上,可以知道任何想要知道的事情,只要你愿意。这种巫术以人的性命作为交易的筹码,向巫神献祭,用以交换未知之事。也就是说,澈儿每预测一次未来之事,他的性命就会减去一年,而且还要承担改变未来的责任,接受惩罚。这也就是澈儿身体一直不好的原因。”
瑶华的脸色一变。“那,那如果一直预测下去——”
“结果是死。”弄衣说得异常简洁。
瑶华怔了半晌。“那巫月哥哥为什么还要预测的,为什么呢?知不知道将来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人的生命才是最宝贵的啊!”
“对于我们当然是这么想。”水香的眼神出闪过一丝忿恨。“但是,有些人,不是。”
瑶华想起曾来拜访过巫月的中年秀士,“那天领着金刀卫过来的人?”
水香冷笑一声:“那个人,就是当朝的帝驸!”
“帝驸大人?”瑶华大惊。大皇帝国十三神显帝乃是继承惠帝后的史上第二代女帝,女帝之夫便称为帝驸。
“当今皇帝与帝驸膝下仅有一女,已在承惠帝时的争嗣之争中中箭不治而亡,眼下政局初定,必须立嗣以定民心,他便是来问立嗣之事的。”
“巫月哥哥帮他预测了?”瑶华问。
水香点头。瑶华又问:“因为是帝驸大人过来,所以无法拒绝吗?”
水香摇头:“虽然也有这一层的原因,但是最重要的应该是,公子向他们索取的灭蒙之玉吧。”
“灭蒙之玉?”瑶华不明白了。灭蒙之玉乃是皇家信物,的确很了不得,但是能重要得过自己的性命么?
“请瑶华小姐一定要说服公子!说服他立刻离开知世府,离开冉京!”
瑶华静静地坐在巫月的床边,看着那张苍白如纸的年轻的脸庞,心中一直想着水香拉着她的手,全心恳求的样子。“怎么办呢?”她心里矛盾着。巫月身为国之知世,没有皇帝的手谕擅自离京,势必引起朝廷上下的轰动,那她也就再也不能留在知世府了。“父亲让我在这里等他派人来接我,若是我离开的话,就找不到我了——但是,若是不走的话,巫月哥哥就会——”
弄衣走过来,又塞了几颗大大小小的药丸到巫月的嘴里,然后拈着两指在巫月脸的上方打一个转,苍白的脸上便淡淡地飘浮过一片金光。
“师父。”瑶华忽然唤了一声。“如果离开了,还能回冉京吗?”
弄衣转过头来,看看她凝重的小脸,轻声笑道:“当然可以。先帝时下令将我们三壁人士全部驱赶出冉京,你看,现在为师我还不是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瑶华闻言,一想也是,学好了法术还愁什么事情不能做?就算父亲找不到她,她可以凭自己的力量去寻找父亲呀!“现在重要的应该是保住巫月哥哥的性命。”瑶华在心里暗自对自己说道。虽然她与巫月认识不过七天时间,虽然他那样幽深敏锐的目光曾使她为之而心悸,但是他一直都是那么温柔地看着她微笑,就像是兄长重华一样,那样可以包容一切的宠溺的目光,也是一点都不讨厌的呢!
巫月醒转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飨午之节的第三日中午了。却也只是迷迷糊糊地喝了几口水,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了,再次醒来,已经是黄昏时分了。看到瑶华坐在旁边,清澈的眼中微露诧意之色。“瑶华?”一边用手肘撑着床,想从床上坐起身来。
“巫月哥哥。”瑶华连忙过去扶他坐起来,回头又抱过水香放置在床头的一床薄被垫到他腰后,使他不致于被床背搁掉。巫月沉默地望着爬在床上,卖力地为他垫背的小小的身子,苍白的眼睑微微一沉,轻轻说道:“都怪我,拖累瑶华来照顾我——”
瑶华垫好被子,爬回床边的座上,听得巫月这般说,连连摇头道:“这怎么能怪巫月哥呢,水香姐姐和秋珞都在收拾东西,巫月哥哥当然要瑶华来照顾了。”
“收拾东西?”巫月漂亮的眼睑抬了一抬。
“嗯。”瑶华点了点头。“水香姐姐说要离开冉京,瑶华是来劝巫月哥哥跟我们一起走的。”
“离——开?”巫月眉头微蹙,然后轻轻地摇头。“不可以。”
瑶华道:“巫月哥哥是怕连累家里的人吗?他们那么可恶,完全不在意巫月哥哥的生命,让巫月哥哥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巫月哥哥也不要理会他们了!”
弄衣窝在窗前,啃着一串葡萄,懒洋洋地搭腔说道:“对啊,反正你走了,他们会另外找个传承巫术的人,巫月家族的人又不差你这么一个。”
巫月道:“我身为长房子嗣,有必要承担起一族的使命,不能就这样逃避。而且,我的时日已经不多了,就算离开冉京又能如何,又能走到哪里去?”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把瑶华拉到身边来?”弄衣转过目光来盯着巫月。“为什么?是让她过来为你送葬?”
巫月的脸色倏地一白,转眸看到瑶华正一脸困惑地看着他,乌黑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悲痛和懊悔,沉声说道。“对不起,瑶华。”
“巫月哥哥——”瑶华不解。“为什么说对不起?”
巫月的眼眸微敛,眼中隐约有水光闪现。“如果不是我的话,瑶华此时应该和司徒大人已经离开西潋部洲了,就不用为我的事情而烦恼,是我太自私了。”
瑶华还是听不明白。“是父亲大人让瑶华来巫月哥哥这里暂住的——”
“不是这样的。”巫月摇摇头。“瑶华之所以会来这里,是我向司徒大人要求的。司徒大人要离开冉京,投奔已经立足中英钦州的夏王,想要联系到密使,希望能得到我的提示。而瑶华——就是,就是我提出的,交换的条件。”
“交,交换的,条,条件?!”瑶华骤时怔住了,愣愣地盯着巫月,诚然,她无法相信。
巫月轻轻地点头。“是的。正是我这么要求,瑶华才会离开家,离开父母来到这里。是我太自私了,我当时只想着,瑶华会是什么样的模样,什么样的性情,都是因为我的一时好奇,才会这样——”他的话还没说完,便看到瑶华“霍”地站起身,说了声“我去找秋珞”,便扭身飞快地往门外奔去。
“瑶华——”巫月唤了一声,心中着急,一口气呛在喉咙口,又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弄衣飘悠悠地过来,塞了颗药到他嘴里,一边说:“终于肯说了啊!放心,我徒弟很坚强,一定没事的。”
巫月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幽幽道:“你们不该告诉她。”
弄衣淡淡笑笑道:“我不像你,可憋不了这么多事。不过,澈儿,我说真的,离开冉京吧。”
巫月垂着头沉默。
“你不惜一切地将瑶华拉到身边,不就是为了可以有尽量多的时间来跟她在一起么?那么,就现在,跟她一起立刻离开这里!用余下的生命,全部陪伴着她,再耽搁,就没有机会了。”
巫月的身子震了震,抬起目光来定定地看着弄衣。半晌,干涩的唇颤了颤:“我,我不想拖累瑶华。”
弄衣道:“你忘记我了吗?朝廷派追兵来,我带着瑶华逃走不就好了!”
巫月终于犹豫地说了声:“好——”
弄衣终于呼出了一口气。“那我去找我的宝贝徒弟,再帮你详细地解释一下。”
巫月苍白的脸忽而浮起淡淡的红晕,连声说道:“不,不用了——”
弄衣摆着手说:“不要客气啦!徒弟的终生大事,我这个做师父的,有责任操这个心啦!说起来都怪巫月家讨厌的巫术,害得你做不成我的徒女婿,要是害得我宝贝徒弟一辈子嫁不出去,我非一把火把他们烧个精光不可!”他独自唠叨着,走到门口时,忽然想起什么,转过头来问道。“对了,你大约还剩多少时间——我看能不能等到我徒弟长大?”
巫月的脸色又是一白。“一年。”
弄衣飘在脸上的笑容也猛地不见了,正容说一声:“我明白了。”就开门出去了。
弄衣出了门,就看到瑶华一个人坐在侧廊的栏上,看着青石板,茫然地发呆。弄衣飘悠悠地过去,大剌剌地在她旁边坐下,一把揽过她的肩头,笑嘻嘻地说:“有心事啊,宝贝徒弟,师父给你讲个故事,如何?”
“没兴趣。”瑶华不冷不热地丢过去三个字。
弄衣毫不理睬,顾自讲起了自己的故事来。“从前啊,有一个男孩,他拥有着传说中的先知之力,受万人爱戴,却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先知,其实是要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取的。背负着家族的使命,他当了高官,为国家预测祸福,在一次次预测中,他的生命也一点一点地流逝。有一天,他就想了,我这样用生命帮别人预测,为什么不帮自己预测呢?所以他就预测了一下自己将来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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