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腾了整个神都的青衿洪流在宫城门前盅卜了狄仁杰,随后,这个孤身立于高木横几上的老人只开口说了一句话,就让自出贡院就再不曾停止过的洪流戛然而止。
与那些个沙场百战的“万骑”禁军相比,秋仁杰这须发皆白的老人真是不堪一堆之力。但他却做到了那些禁军杀机迸发之下也没能做到的事情,且是做的如此云淡风轮。
那一刻,宫城城门处的秋仁杰实有着一言尽退百万兵的绝世风姿。[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而他凭借的正是爱民如子数十年积累起的清誉,凭借的是百姓们一见到他便会发自内心信赖的拥戴!
以百姓之心为心!这句话说来轻飘飘的,但真要数十年如一日的践行时却是重逾千斤。
天地有正气
大唐官员数十万,能做到这一点的唯秋仁杰一人而已!
公道自在人心,所以秋仁杰能做到常人,乃至兵锋凌迫之下也做不到的事情!
秋公,真豪杰也!
青衿洪流停住后,秋仁杰也便下了高木横几,迈着沉稳端肃的步子与唐松一起走过宫城城门向内宫走去。
初时,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轻微的脚步声在宫城的城门洞中回响。
唐松一瞥之间注意到了一个细节,秋仁杰分明已经是年近七旬的老人了,不管是他那鬓间的白发还是脸上松弛的皮肤与皱纹都在无情的彰显着英杰渐老的悲情,但就是这么一个已到迟暮之年的老人,却有着一个挺的笔直的腰板儿。
不管是刚才站在高木横几上,还是此刻平常的走步,他根本没有刻意,但那腰板始终是笔直如松。
正是有了这样笔挺的腰脊,尽管英杰已老,却依然有着一股让人不敢对他生出半点轻视不敬之心的精气神。
这只是两人的第一次初见,但在以后的日子里,唐松只要听到别人提及或者自己偶尔想到这个老人时,首先浮上他脑海的既不是秋仁杰的面容,也不是秋仁杰的断案如神、爱民如子,而是老人这笔直笔直的腰板儿。随即,他就会莫名的想起后世曾在许多地方看到过的那幅画。
大雪簌簌的万丈孤崖上,一株老松悬空扎根于悬崖峭壁之间,任大雪威压,罡风劲吹,依旧巍然屹立。
“在看什么?”
老人的声音就像他的腰板儿一样,人虽老,精气神却是很足。
“在看秋公您的腰?”
秋仁杰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唐松会是这样的回答……“哦?”
贡生暴乱的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唐松反倒是释然了,一旦释然,紧张也就少了许多。至于这个时代人初见宰相时该有的局促不安什么的,对于穿越者来说,反倒不是什么问题了。
这还是要归功于后世咨询的发达呀,见识的多自然就有个好心态。
猛然间从刚才那种极度紧绷的环境中解脱出来,唐松整个身心都有些疲累不堪,清淡里带着些倦意的声音道:“学生刚才一直想,秋公您这笔直的腰板儿可曾弯过?”
不等秋仁杰有所回应,唐松自己淡笑着摇了摇头,“当然没有,否则秋仁杰也就不是秋仁杰了,。
在这个时代,以唐松此刻的身份直呼一位老人……个宰相的名字是极其失礼的。而且他这句很现代人腔调的说话方式也不太容易让人听明白。
秋仁杰没怪罪他,也听懂了他这句古怪话的意思,但老人的回应却犀利到了极点,“你认为你这事做的对?是宁折不弯?”
唐松闻言沉默了一会儿……“让秋公笑话了,这是您现在问到我才会想起这个,当时还真没想什么对与错:至于宁折不弯,那更得让您笑话了,这次科举对我很重要,我是真想弯哪!可惜二位主考大人不给机会”
此时,两人已走出了幽深的城门洞。秋仁杰听完唐松的话后也没再说什么,上了前面的一乘小肩舆后便自去了。
以秋仁杰的身份与年纪,在宫城内赐乘肩舆倒是正常,但唐松就没有这么好的命了,只能跟着一个引路的小黄门往里面走去,不过让他欣慰的是,想象中他会被禁军管押的场面倒并没有出现。
走不几步,就见到对面又走过来一个面相敦厚,年约五旬上下的朱袍官员,这官员有些微胖,许是这一路走来有些快了,额头上微微的带着汗意。
那微胖官员走的很急,也没在意唐松。
倒是两人错身而过的时候,唐松听到了那个引路小黄门对他的称呼。
这些日子唐松对京中这些文坛大佬们着实有些了解,是以一听之下,便认出这人乃是如今在朝中极顺风顺水,同时又是文坛领袖的李峤。看他这样子,必定是去安抚那些仍然未散的贡生们。只不知为何他分明早就该到,却晚了这么些时候。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唐松继续前行。洛阳宫城很大,七弯八绕的走了不短的时间,这才到了一座看着挺雅致的两层小楼前。
这里的布防极其严密,小黄门上前说了两句什么,顿时就有禁军上来将唐松仔仔细细的搜查了一遍。
刚一走进小樱的院子,唐松就看到前方小楼的台阶下跪着两个人。
这二人正是今科的两位主考,宋之间与岳郎中。
贡生们人多毕竟是走的慢些,这两人却是先一步被带到了此处。
看两人这样子,显然是已经被问过话了,甚至有可能他们已经招认了什么,现在正以待罪之身等候最后的裁决。
目睹此状,唐松虽正被禁军粗鲁对待的做着第二轮的检查,脸上依旧露出了笑容。
恰如他刚才回答秋仁杰时所言,在贡院看完皇榜,进而攀上石狮子以至于引领起青衿洪流一路走进皇城的这段时间,他根本就没想过对错,事实上也没时间想。
刚才在宫城里七穿八绕时他曾想过这个问题,却已是理不清辨不明了。但此刻看到宋之间与岳郎中这般模样后,他反倒释然的再不去想这个或许永远也不会有答案的问题。
一个是诗坛领袖,名满天下的学士大人;一个是六部主司的掌印郎中,两位这些日子在洛阳赤手可热,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竟然会如此狼狈恐惧,偏偏这场景还被他亲眼看到。
苍天有眼,值了!
热血也罢,愚蠢也罢,唐松今日做出那些事时没有想过这些。现在既然已经做了就更不会去想。
至于后悔,后悔有用吗?既然没用,还有什么好悔的!
后世里为生计,为涨工资,为职称琐琐屑屑的活了二十九年,最终落了个过劳死的下场。
那样的人生有一次就够了,真的够了!而今既然穿越了一遭,总该热血一回吧。
至于愚蠢什么的,或许吧,但想想后世,可不就是聪明人太多嘛!
第二轮之后又有第三轮检查,唐松任那些禁军折腾,双眼不曾有片刻离开这两位主考大人。
他要把这一幕看好,看够,牢牢的刻在心里!即便今天他热血一回的结果仍然是个悲剧,有这一幕在,他所做的一切,乃至随后有可能付出的一切就至少有了些意义与价值。
升斗小民也同样是人,不该是这些所谓大人物们随意想怎么振搓就怎么犊搓的玩物,至少,在我这儿不行!
第三轮检查结束,唐松在两个禁军的押管下终于上了台阶,来到楼门前等候传见。
如此严密的布防,短短距离内如此频繁的检查,唐松就是再蠢也该明白这小楼里有什么人了。
原以为像今天这么大的事情必定是要上朝堂,甚至会来一场大朝会的,唐松甚至都做好了准备。却没想到武则天会在这么不显眼的地方见他。这个女人的行事还真走出人意表啊,难倒贡生暴乱这么大的事情在她眼中居然还算不得什么?
等待之中,唐松强行扭过头来向宋之间与岳郎中道:“昨日尚是高朋满座,今天便成阶下之囚,二位主考大人此刻想必是感慨良多吧?宋学士,遭遇如此跌宕起伏的人生际遇,焉能无诗?“
说话间,唐松被身侧的禁军几次推搡,且一次比一次来的重,但他还是硬挺着把这番话给说完了。
两位主考此时正是恐惧到极处的时候,跪在阶下既无心思,也不敢抬头。是以虽知有人来了也不曾关心,此刻听到这话,二人终于扬起头来。
见是他,岳郎中脸上的肉都开始轻颤起来,眼中的恨意简直能把唐松给熔了。宋之间没有恨光四射,脸上满布的全是惊惧。
不知怎的,岳郎中眼中的恨意越烈,唐松就感觉心中的快意更盛,一时间竟有些忍不住的想要笑,于是他还真就笑了。
“暗室亏心,神目如电”,左边那禁军摘下腰间佩刀连鞘重重的敲在唐松的胳膊上,一股钻心的刺痛让唐松嘶哑着喉咙说出的话猛然一顿,随即,这刺痛便化为了唐松更大的笑声。
声音愈发嘶哑,但笑声不止的唐松依旧把想说的给说出来了,且声音更大,“天道至公,报应昭彰”
“啪”的又是一声沉闷的重击,便是这一击将唐松的笑声彻底激成了再无控制的大笑,“痛快,痛快!”
这里是什么地方,岂容人如此大笑?正在那两个又急又怒的禁军军士欲要重击唐松的口舌时。便见适才那小黄门疾步跑了出来,“陛下传见,速进,速进”
粗暴的推搡中,双臂抬都抬不起来的唐松踉跄着进了小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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