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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清凉,明月悬于头顶,高鸣台被月光打上一片轻柔。赛戬骑了一日的马,又跟着游玩的酒客饮了几杯桃花酒,现在则醉倒在寝宫,安歇在床榻上了。百里捻没有饮几杯,且那几杯酒也不能让他醉倒,他站在寝宫外,看着头顶的明月,眸色清淡。
莫湮拿了一件白锦布薄披风,给百里捻披上,虽然春风和煦,也没有寒意了,但百里捻身子向来单薄,莫湮总觉得应该给这单薄的身影,披上件披风。
百里捻任他披披风,眼眸也从明月之上收了回来,朝着西昭的方向看了一眼,“西昭传来了什么消息?”
今日在竹墨茶楼,莫湮说过安插进西昭的人,已经传了消息回来,只是碍于茶楼人烟嘈杂,耳目众多,且赛戬也在,便没好说下来,此时赛戬已经歇了,寝宫里的宫人也被遣走。
“也不是什么大消息,”莫湮靠到百里捻面前,给他将披风系好,倒是一脸平淡,“越洆得知联姻之事破灭后,盛怒不已,对羌晥送去的厚礼也随意扔在一旁,对羌晥派去的使臣也不甚客气,越洆没见使臣,直接就打发了回来。”
“安插进西昭王宫的线人特意去看过,越洆大骂赛戬,生了很大的气,连西昭都没能劝下来。”
百里捻抿着嘴唇,似乎已经预示到,“越洆多次想与羌晥联姻,如今快要成事,却又被拒绝,他向来看重脸面,必然对羌晥对赛戬怀恨在心,只是现在碍于羌晥的势力,不能做什么而已。”
“主上说得是,不过……”莫湮抬起眸子,“安插在越织心身边的铃铛,也传来消息过来。”
“铃铛也传了消息过来?”百里捻抬起眸子,安插在越织心的身边的铃铛,是他三年前就放进去的,越织心几次扫除他的眼线,也没把这个人拔出来,而铃铛也从没传过消息,此番能传消息过来,应当不是小事情。
“什么消息,”百里捻看向莫湮。
莫湮压低了声音,“越织心以给羌晥回礼之由,带了大批奇珍异宝进陶阳城,要秘密送往羌晥大臣手中,铃铛也传了大臣的名单过来,只是羌晥使臣还没回到陶阳城,属下还没法查证这些奇珍异宝,是不是定会送往这些大臣手中。”
莫湮从怀中掏出一块白绢布,白布上什么都没有,只有右下角绣着一个红色的龙角,这是百里捻的人的标志。百里捻拿起那块白绢布,从怀中拿出一个白瓷小瓶,倒了一点药水在这白绢布上,字迹立刻显示了出来。
这是百里捻特别调制的药水,白绢布上也涂了药水,两药相遇,便能显色。
白绢布上罗列着不少人名,百里捻瞧着这些人名,眸底渐凉,“这些都是支持羌晥西昭联姻,且不喜我大姜的羌晥之臣,越织心很聪明,知道拉拢不到赛戬,便从他的臣子入手,即便羌晥西昭联姻之事已经告吹,但让羌晥与大姜不睦,也是一样的。”
越织心费劲了心力,一招不成便又来一招,她比越洆可要耐得住气,势要把这盘棋给下到她想要的局面。百里捻抬起眸子,她的心智不输张佑。
莫湮却又想起一事,“主上,铃铛还传了一个消息过来,她说越织心以为你与羌晥王不睦,这才来收买羌晥臣子,想要让大姜和羌晥彻底决裂。”
“越织心以为我与赛戬不睦?”百里捻眸子闪过流光,回想着他来陶阳城做过之事,又抬起眸子,“可是因为当日我进高鸣台,赛戬面色不好,才让越织心以为我与赛戬不睦?”
能让越织心的眼线看去的,并且产生错觉的,应当就是这一幕。百里捻向莫湮求证,后者却摇摇头,“这个铃铛没说,只说越织心认准了您与羌晥王不睦,这才想要从此处入手,让大姜与羌晥彻底决裂。”
百里捻听后却轻笑了一声,他眼眸如丝,可是却泛着一股子冷。他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白绢布,眼眸落在了最后一个人名上,“青翁”?
这个名字有点奇怪,不想是人名,倒像是一个代号,而最让百里捻觉得奇怪的是,前面这些人名均是羌晥的臣子,单单这最后一人,他并不知道是谁,羌晥臣子之中也并没有称为“青翁”之人。
百里捻看向莫湮,“这个人是谁?”
莫湮从没看过这份名单,当下看到青翁两个字只觉得有点眼熟,可是具他在陶阳城布下的线人消息,羌晥臣子之中确实没有称为“青翁”之人。莫湮皱眉,“这人应当不是羌晥臣子。”
“自然不是,若是什么需要用‘青翁’代替的臣子,那必然是重要之臣,重要之臣应该放置在最首的位置,因为能最先想起最先写下来的,才应该是重要之人。这副名单都是明明白白的姓名,说明这最后一人就叫‘青翁’,没有明确名字。”
“你去查,我要知道这个‘青翁”到底是什么人。”百里捻看向莫湮,语气不容置喙。
莫湮又往那名单上看了一眼,“青翁”两个字在脑海之中旋转,他抿着嘴唇,越看这两个字越觉得熟悉,他仿佛想起了什么,突然抬起眸子。
“主上,这个‘青翁’好像是竹墨茶楼的说书人,今天属下去问过那茶楼的小厮,小厮说那说书人没有名字,人人称他老翁,不过属下听见一个老婆子喊他一声‘青翁’,不过时间仓促,属下也没有打听到更多,如此看来,这人确实有问题。”
从竹墨茶楼出来,莫湮虽然也去调查了这个青翁,可是消息也要时间,他的人还将消息传过来,而他也没能在竹墨茶楼打听到什么,就只有一个名字而已,现下看着这白绢布上的名字,才想起来这事。
百里捻抬起眸子,喃喃念了“青翁”二字,“原来是跟西昭有关系。”
“莫湮,你先不要打草惊蛇,先把人调查清楚,既然越织心要送这么厚的礼给他,想必他有重用,我要知道他在陶阳城,到底做了什么。”
“属下明白。”
莫湮的身影已经离于高鸣台,高鸣台望北楼前,只有一抹白色的身影,有晚风吹过,扬起发丝。百里捻捏起手中的名单,从西昭回来的羌晥使臣明日便要进陶阳城,那些奇珍异宝也会进陶阳城,在礼品还没送到羌晥臣子手中之前,这份名单很重要,要是用得好,说不定能成一件大事。
百里捻底下眸子,瞧着手中的名单,表情还是以往的淡漠,可是眼底却更为寒凉。
“这么晚了,你站在这里做什么?怎么不睡觉?”
身后响起了赛戬的声音,声音有些黏糊,像是含着茶水在说话,可见是睡过之后刚刚起身,酒还没有醒过来,也有些迷糊。百里捻转过头,便看到了站在门口旁的赛戬,他确实是刚刚起身,身上只穿着亵衣,连件外衣都没有披,百里捻都能看到风灌进了他的衣服里。
百里捻抬起脚,往他身边走,“你不是睡着了么?怎么又起来了?”
走到赛戬身边,百里捻把他的披风解下来,给赛戬披上。百里捻的披风有点小,没能把身高马壮的赛戬裹起来。赛戬不以为意,拉着百里捻的手往里走。
“做了个梦,突然间就醒了过来,睁眼没看到你,就出来找找。”赛戬揉了一把眼睛,刚睡醒的懒散少了几分,恢复神智,醒了过来。
“王上是做什么不好的梦了么?怎么突然就醒了?再去睡一会儿吧。”百里捻还当赛戬晕糊着,只随口说着,引他往内室走,赛戬有时夜间会突然起身,翻个身子也就又睡了过去,并不是真正醒来。
赛戬听得出百里捻哄孩子的话,居然觉得还挺有意思,他从小就有夜间乍起的毛病,听着百里捻熟练的哄孩子语气,他都能想象到这人曾遭受到多少次同样的场景,赛戬不由得轻轻一笑,握住了百里捻的手。
“没梦见什么,就是梦见捻儿突然不理本王了,还带领着大姜军马,来攻打本王,跟本王对战沙场,这可把本王吓坏了,本王一着急就醒了过来。”
赛戬故意说着胡扯的话,语气中还带着着急,就连看向百里捻的眼神中还带着怨气,仿佛面前这人真的像梦中那般。赛戬无意之言,百里捻却一怔,他停下脚步,转头看着赛戬,眼神也有些复杂。
“王上你说什么?”
“本王说梦见捻儿……”赛戬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因为他看见百里捻的脸色不好,意识到自己可能玩笑过了头,便连忙推上了笑脸,“本王老爱做些乱七八糟的梦,醒过来也就忘记了,这会子还真想不起来了呢。”
“捻儿你刚刚出去干什么了?”赛戬自知刚才失言,便立刻转移了话题。
百里捻收回眸子,继续往前走,“去外面吹吹风,晚上喝了酒,脑子昏沉就出去站了站。”
赛戬点点头,也没有追问,他本来就无意,不过是随口问一句罢了。两人一同走进内室,百里捻手中还捏着那块白绢布,他本想放进衣袖中,也可是转头看着赛戬,又拿了出来。
“我有个东西给你看,是我在西昭得来的。”
“哦,是么?什么东西?”
赛戬并没有多想,问得也随便,他伸手解了披风,又倒了杯茶喝,直到百里捻将白绢布送到了他眼前,他还是并无在意的模样。草草看了一遍,白绢上不过罗列着一众名字而已,赛戬并不明白百里捻的意思。
百里捻抬头看了他一眼,“那是西昭公主想要拉拢的人……”
百里捻把越织心想要收买人心,笼络羌晥臣子之事告知了赛戬,他自然不会说自己的消息网,而且还把名单最后的“白翁”抹了去。百里捻知道越织心此举,只是为了鼓动这些本就不喜大姜的臣子,利用他们让羌晥和大姜关系陷入冰冷,可是百里捻却没将这话告诉赛戬,只说了越织心想要笼络羌晥臣子,至于赛戬怎么想,那便是他的事情了。
赛戬的眉头一皱,这些臣子他自然熟悉,都是从他继承王位便跟随的老臣,有几个后起之秀,也是自己亲手招揽而来,他知道这些臣子主张交好西昭,敌对大姜,可是和西昭勾结却有点说不过去了。赛戬看向百里捻,眼神复杂,“你这封名单是从何而来?”
百里捻已经解了外衣,他坐在床榻边,轻轻抬起眸子,眼神平淡,随口道:“是我安插进西昭的眼线,明日这批珍宝厚礼就会进陶阳城,王上若是不相信,等着看看便可,看看这批珍宝厚礼会不会送进名单上人的府中。”
“这份名单在我手中也没有什么用,我便交给了你,当然我也有我的目的。”百里捻抬起头,说得坦然,并没有一丝遮掩。
赛戬倒是抬起眉头,还挺有兴致,“那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目的?”
百里捻平躺在软塌上,表情平静如水,语气也平静,“不谈你我,大姜是有意与羌晥交好,即便不交好,也不会和羌晥起战事,想必你也知道,如今刚刚复立的大姜经不起战乱。我将这份名单给你,只是为了当你听到有对大姜不善之言时,瞧一瞧是不是名单上的人,有没有可能是被西昭撺掇的。不论是以前,现在,还是以后,大姜都不会与羌晥为敌,望你能明白我这份心意。”
这真是百里捻的目的,他没有隐瞒,这是他给自己上的一重保障,保不齐以后有人抹黑大姜,他提前将话说开,于他百里而无一害,且名单上的人本就不喜大姜,如此来,更是降低了他们说话的分量,百里捻何乐而不为呢。
赛戬不免巧笑一声,他坐到床榻边,在百里捻脑门轻拍了一下,“明白明白,我们巧算天下玲珑之心的百里先生,想得最是深远,连这都能想到,本王要是不承你这份心,那岂不是白瞎了捻儿的心思?”
他将白绢布放到了自己的冠服旁,他自然要去验证,不过他却不要用百里捻的方法。羌晥朝纲一向稳妥,即便有着名单,他也并不觉得这名单之中的人有问题,赛戬治国有他独特的方法,不喜欢用权术,也不喜欢自己的臣子动用权术。
百里捻也不问赛戬如何处理,其实不管赛戬如何处理,都是赛戬之事,而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他从不爱乱花心思,赛戬的国事便由他处理。
赛戬也躺了下来,他看着头顶,表情也很平静,“捻儿,你说我们、大姜和羌晥,会一直这样平和安宁下去么?”
百里捻微怔,他转头看了他一眼,窗外的月光明亮,透过窗纱照在赛戬的脸上,有几分柔和。百里捻瞧着他的侧脸,这个人有时莽撞,有时蛮横不讲理,有时又温和过人,像是看透一切一样。百里捻承认,刚刚进羌晥之时,他把他当做只会讨好的自己痴傻人,可是一路到了现在,他早就明白,这人从不是痴傻。
百里捻抿着嘴唇,“大姜和羌晥……”
他话还没有说出口,旁边人便起了鼾声,百里捻一愣,这才发现赛戬已经睡了过来,当即有些哭笑不得,刚刚说这人不是痴傻,结果问了自己问题之后,却又睡了过来。
百里捻笑着摇摇头,收回眸子,他瞧着头顶温和轻柔的月光,也慢慢闭上了眼睛。
窗外月光如泼,柔和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