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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拂过檐前风铃,泠泠作响,声音清脆,坐在檐下饮茶的百里捻抬起了头,日头已经从东边坠到到西边,倾撒过来的日光也染上了红晕,午后两个时辰的日光,多是泛红的,连西边也白云也染成了胭脂色。
一般白衣冉冉的百里捻,面色上也映上了胭脂红,他放下手中的茶杯,朝着西边看过去。
赛戬此时还在大殿未归来,百里捻不喜欢人多,这望北楼没了赛戬更是清净不少。不一会儿,莫湮从屋顶上越下,他是从面直接跃进了高鸣台,他从来不走王宫正门,赛戬也知道,并没有指责过。
莫湮径直来到百里捻面前,他面色有些浓重,俯身半跪在百里捻的面前,“主上,查到了。”
百里捻微微抬起眸子,瞧着天空边的胭脂红云,表情淡漠,“说。”
莫湮从怀中抽出一封书信递给百里捻,“西昭那份送礼名单上的‘青翁’,确实是竹墨茶楼的说书人,主上猜测的没有错,越织心就是要厚礼赠与这个说书人。”
这一点百里捻已经想到,经证实也并无惊讶,他一边打开莫湮给予他的书信,一边随口问:“越织心想要从中得到什么?”
莫湮指着百里捻手中的纸张,“想要消息,想要从青翁手中买到她想要的消息。”
百里捻微低浅眸,瞧着手中的书说是书信,其实里面却是密密麻麻的消息网络图,以竹墨茶楼为中心,连接着陶阳城各处,通往陶阳城的东南西北四个大门,而四大门,是天下各处的行人商客进陶阳城必定经过之处,人员流动极大,也是天下各处消息进入陶阳城之地。
人人皆知陶阳城消息流通广泛,却不知此城如何成为天下消息枢纽,各国各地的行人商客确实能将消息带进陶阳城,可是陶阳城之中也有专贩卖消息的组织――青雀堂。青雀堂不争天下不站任何一国,只要有足够的钱财,就能买到想要的消息。
这是一个地下组织,眼线布满天下各地,犹如一张密不透风的渔网,让人摸不着却也逃不掉。
“青翁,青雀堂。”百里捻喃喃念着这几个字,青雀堂他早有耳闻,当年百里捻把自己的眼线插进各国,也碰到过青雀堂的人,他知道青雀堂的老窝就在陶阳城,让手下的人注意过,不然莫湮也不会轻易查到。
莫湮:“竹墨茶楼是陶阳城消息交杂之处,茶楼之下便是贩卖消息的青雀堂,主上之前留在陶阳城的人,有不少趁机进了青雀堂,我们的消息也有一部分出自于青雀堂,莫影便在青雀堂之中,这份图纸便是莫影献上。另外,莫影言青翁原是青雀堂堂主,不过早些年就把青雀堂交给了下面的人,早早就不问世事,只是不知这一次为何又与越织心有交涉。”
“青翁,青雀堂。”百里捻又念了一遍,他瞧着这中间的一个“青”字,看了许久,他眸底似乎暗波流动,不知道想到什么,眸子抬起看向莫湮,“这青翁二字只是代号?还是名字?”
莫湮低眸想了半会儿,答道:“不能说是名字,也不能说是代号。这青翁原姓‘青’无名无字,人称一声青翁,不过已经好多年没人知道他的姓氏,只道他一声老翁。他的姓氏还是属下找了竹墨茶楼老板的乳母才得知,二十年前,青翁进陶阳城投宿在竹墨茶楼之时,告知过乳母,此外便没有人知道他的姓氏了。”
“青姓,这个姓氏可并不多见啊。”
百里捻念着,他的眸子微深,想起那日在竹墨茶楼,他虽然与青翁只对视一眼,却在他的眼中瞧见了明显的憎恨。是憎恨,百里捻不会看错,虽然只是匆匆一眼,可是那强烈的感觉,已经让百里捻记着。
百里捻看向莫湮,他的眸底有些苍凉,似乎回想起很久远的事情,“莫湮,你可还记得青将军,十几年前,曾叱咤风云的西昭大将军青蕤?”
莫湮皱起眉头,十几年前他还不过是个不满十岁的毛头小子,那时的事情已经忘得七七八八,他细想了一会儿,突然在记忆之中挖出了这么一点,他还真记得这位青将军。
“主上可是说,十五年前被舅父打败的那位青蕤青将军?”
百里捻抬起眸子,脑海之中翻腾着,“青蕤是西昭的大将军,当年我还是少年君主,不谙国事,不知天下诸侯国皆对我大姜起了歹心。当时西昭乃是最为强大的诸侯国,护国大将军青蕤骁勇善战势不可挡,西昭便仗着兵强马壮,在边关闹事,杀抢掳掠了好几个村子,震惊朝野。王叔不堪大姜子民受辱,便亲自带兵迎战西昭,与青蕤在陶阳城畔打了七天七夜,将其击败,并将西昭二十万大军全数歼灭,灭了西昭称王称霸之心。”
说起这久远之事,即便百里捻的声音有些清淡,并不激荡,但是身边的莫湮却觉得无比激荡,他握紧手中的羽寒金剑,眼前仿佛浮现出战火狼烟,浮现出昔日大姜姜环与西昭青蕤,两位举世无双的将军对战之时,心中翻腾着烈火。
莫湮:“那是属下第一次随舅父上战场,西昭的青蕤将军盛气凌人不可一世,与舅父激战七天七夜,可是仍旧败在舅父的羽寒金剑之下,舅父英勇之态无人可挡!”
便是那是,莫湮在心中暗暗决定,日后一定要想舅父一样,成为能够保护国家子民的将军,为国征战,战场杀敌,守卫大姜!只是耳后十五年间,大姜经历了数番战乱,最后甚至遭三国毒手,灭于天下,想到此事,莫湮的眸子之中便全是寒光。
百里捻却眼底落寞,若不是这个青翁,这些事百里捻并不想要提起,提及王叔姜环,他的心底便尽是复杂之色,描述不出是何种心情,没了刚刚灭国时的愤慨,多了长久时间下,带来了无尽落寞。
“青蕤战死沙场,青家百位将军也断命于此战,青氏本是武将一脉,此番一击便没了后继之人,青家没落,西昭也老实了几分,换得了几年的安宁。青姓本就没有几家,那之后便很少听说青姓之人了。”百里捻喃喃道。
莫湮抬起眸子,他好像突然明白了百里捻的意思,“主上是说,这个青翁跟当年的青蕤有关系?”
“越织心不会无缘无故找上青翁,且青翁已经不管青雀堂多年,此番突然与越织心有联络,单单只是为了买消息么?”百里捻眸底闪过冷光,“说不定还有其他之事吧。”
莫湮也皱起了眉头,听罢百里捻之言也觉得此事有些蹊跷,更透着些怪异,他有些担忧,“主上,那属下是不是再去调查一番,查一查越织心和青翁之间,有何谋划之事?”
百里捻顿了一会儿,他摇摇头,“不用去查了,多派些人手去竹墨茶楼,将青翁盯紧了,看他到底意欲何为。”
“属下明白!”莫湮跪在地上,他的眸底泛着寒光,若那人跟西昭青家有关系,那莫湮定不会放过他!
莫湮飞跃离开高鸣台,西边的落日也坠落跌进了海平线,只剩下天边的胭脂云还染着红色,似乎在等待着夜色的来临。百里捻还坐在檐下,他已经在这儿坐了一天,手中的书卷换成了图纸,百里捻瞧着这消息网络图,眸色渐深。
青雀堂已经存在多年,在他还是大姜君王天下之主的时候,便已然存在,青雀堂扎根很深,不管陶阳城几度易主,都不曾动过他们。其实青雀堂若是一直保证中立,也不碍着什么,百里捻手下的线人虽没有青雀堂扎根时间长,可是不管是消息来源,还是数量的庞大都不低于青雀堂,青雀堂的人进不了大姜,可是他的人却能进青雀堂,若让青雀堂买卖其他各国消息,也不见得是一桩坏事。
可是若青雀堂和西昭联合,那可就不太好了。
百里捻低着眸子,这青雀堂留了这么多年,也应该动一动了。
门前传来了脚步声,百里捻的眸子抬起,轻轻折起手中的图纸,塞于衣袖之中,他的神色未曾变过,瞧着门口处,应当是赛戬回来了。
赛戬见西昭名单之事处理完,打发了柳竟和许江便返回望北楼。他抱着一匹白丝锦缎,身后没跟一个宫人,急匆匆往前走。这匹白丝锦缎绵软精细,乃是边境之国献越织心的国礼,此时落在赛戬手中,将它给百里捻正好,能配得上这白丝锦缎之人,唯有捻儿一人。
“捻儿,本王要送你一礼。”赛戬一进门,爽朗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只是他这伟岸的身影,抱着一匹锦缎着实有些不搭,不过百里捻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百里捻站起了身来,他伫立在屋檐风铃之下,瞧着朝自己走来之人,面色有几分缓和,“王上回来了。”
赛戬迫不及待地送出这批白丝锦缎,还放在百里捻的肩膀旁,这白丝锦缎闪耀着流光,与百里捻的肤色容颜最是相配,赛戬咧嘴一笑,“捻儿穿着这个颜色,果然好看。”
百里捻倒是不在意,他拿过白丝锦缎,顺手递给了旁边的宫人,不过经手之时,他也感受到了这匹锦缎的绵软精细,赛戬从来都是这样,见到什么好东西就眼巴巴塞进他手里。
“这是从西昭来的礼箱里拿的?”百里捻瞧着赛戬,他是最了解他的。
赛戬依旧咧着嘴角,许是这锦缎当真衬得百里捻更动人了几分,他就这样咧着嘴角笑,眼睛也不转,盯着他瞧,“嗯,捻儿就是机智过人,不仅好看还聪颖。”
“王上最近又爱说笑了。”百里捻有几分无奈,仿佛回了身在苍玉山之时,他转头往屋里走,赛戬跟着他往前走。
“越织心送来的那些东西,本王都充进国库了,还要感谢西昭给本王解了国库空虚之困啊。”赛戬笑着,他的笑声向来爽朗,屋里屋外都充斥着他的笑,只是这人笑着笑着,却又不笑了,盯着百里捻叹了口气。
百里捻察觉了赛戬的情绪变换,他回头望了赛戬一眼,“如此处置不是很好么?王上何为叹气?”
赛戬凑到百里捻身旁,耷拉着脑袋,眼神更是幽怨,像一只被欺负过大狗,可怜兮兮地蹭着百里捻,“捻儿明日便要启程回北境了,本王真是伤心啊,捻儿就不能再多留几天么?”
百里捻早已适应了对某人的幽怨,现下神色无异,他只歪头瞧了赛戬两眼,撞上他幽怨的眼神也面不改色,只是低眸想了半会儿,淡然道:“可以。”
“嗯?”赛戬一愣,全然没想到百里捻会点头,他嗖得站稳身子,“捻儿你说什么?”
“我说可以。”百里捻又重复了一遍。
“可以什么?”赛戬却如同糊涂一般,这会儿竟不知道百里捻是何意,还追着问个不听。
百里捻轻叹了一口气,开口解释道:“我说可以,可以再多留几日,陶阳城春光无限好,对留几日去城外踏青也是不错。”
“捻儿你可别骗我!”
赛戬欣喜若狂,全然没想到百里捻就答应了,其实他时常孩童般黏着百里捻,不许他离开陶阳城,可是他心底也明白,百里捻是不会久待下去,他若是下定了决心,说何日走便何日走,没人能留得住他。
百里捻收回眸子,他眸底掠过一丝异样,但欣喜若狂的赛戬并未发现,他还扯着百里捻的手,美美地往前走,嘴里还念念有词,“这样一来,本王便带捻儿去城外的小山,听闻那边开了满山坡的杜鹃花,煞是好看。”
百里捻任他拉着,往前走了几步却突然回过头,往窗外瞧了两眼,仿佛瞧见一个身影掠过,可是并不确定。百里捻抿着嘴唇,并没有惊动赛戬,两人进了内室。
……
晚风有些微凉,百里捻喜欢开着窗子入眠,可是入夜前,陶阳城下了点小雨,给这慢慢暖和的天儿,添了几抹微凉。吹灭红烛前,赛戬把窗子关了,他往窗外瞧了两眼,小雨虽然已经停歇,可是晚风不歇,一个劲儿地吹着,大有越吹越大之势。
这个夜,除了窗外不停歇的风,似乎也很寻常。
窗外乌云遮了明月,夜晚暗了不少,连屋外的树影都没入了黑暗之中,风卷着树叶,风声愈来愈响,遮盖住了巡夜宫卫的铜锣声。
风声突然猛烈起来,黑暗中百里捻猛然睁开眼睛,他感觉一道寒光朝自己袭来,寒光带着劲风,卷起了他的脸边的发丝。百里捻感受到了剑气,他衣袖中的手捻起一根银针,还没等他出手,旁边人便先坐起身子,徒手挡住了那抹寒光。
“哪里来的浑蛮子,也敢来本王的寝宫撒野!”
赛戬一跃而起,他的手比他的人还要快两分,身体越下床榻之前,手先往前伸了过去。黑暗中,似乎抓到了什么人,赛戬冷哼一声,直拽着那人便狠狠砸在了地上,刹那间,瓷器摔碎桌椅倒塌的声音响起,惊醒了这个寂静的夜。
那人也发出嗯哼一声,可见赛戬这一下够他受的。
“你是谁?”
百里捻也从床上跃下来,他手中飞出一根银针,银针穿过烛台烛心,屋子里便亮堂起来。那人显然没有想到被发现得如此之快,且百里捻点灯点得及时,他正往前想要攻击赛戬,屋间一亮,赛戬一眼看到了打到眼前的拳头,他冷笑一声,以更快的速度出手,手掌包住那人的拳头,往外一拧,骨头断裂的声音听得真切。
对于下手杀百里捻的刺客,赛戬从来没想过收着手,又用力全力猛然一击,那人立刻往后退去,踉跄好几步才勉强站稳了身体,他能接下赛戬全力一招,可见也不是无名之辈。
“你是谁!?”同样的问题,这次是赛戬开口,他没有百里捻那么沉稳,语气之中带着怒意。
然而烛光虽亮,那人却通体一身黑,脸上也蒙着黑纱,并不能窥见起面容,紧露着一双眼睛。
站在赛戬的身后的百里捻往前几步,与赛戬并肩,他瞧着那双眼睛,眸底却渐渐冰寒,这眼神怎么有一点熟悉。
蒙面人狠狠扫了百里捻一眼,语气冰冷,“我是谁又何重要,想要这妖孽罪人之命的人,还在少数么?我不过也是其中一个罢了!”
蒙面人目标明确,他就是要百里捻的命,握紧手中长剑,径直冲他而来。长剑闪着寒光,一雷霆之势冲向百里捻,这是他奋力的一击。
只是蒙面人这一下,却连百里捻的身都没近,赛戬的拳头比他的长剑还要刚硬,徒手打在剑身,极其重量之力顺着长剑,也落在了蒙面人的手臂,他往一边倾斜,而赛戬并没有打算放过他,腿同时出力,狠狠踹在了那人的身上。
“唔……”蒙面人嘴里一甜,有血从喉咙里冲出来,他真是低估了赛戬的伸手。
“再问你一边,你是何人派来的!?”
赛戬语气生冷,仿佛在爆发的边沿,一旦压抑不住,就要撕碎了蒙面人一般。百里捻也往前走了几步,他虽没有言语,可是手指间已经捏了三根银针,银针在昏暗的烛光下,却闪着邪祟般的黑光,可见已经掺了剧毒。
蒙面人瞧着面前两人,眼神在两人身上流转,随即戏谑一笑,“大姜王室,天之骄子,却是如此不堪,行淫|秽之事之人,大姜灭你的手中,还真是上天有眼!”
“只不过,大姜灭便灭了,为何还要复立!”蒙面人话锋一转,语气凌厉起来,他用尽全身力气,化在长剑之上,长剑在手中挥舞,闪着无数寒光。他的剑极其快,又接着剑身闪耀的寒光,一时间竟让人眼花缭乱,看不到他的剑尖。
“花拳绣腿!”
赛戬却不吃他这一套,赛戬武功重在力,虽然他轻功也是一绝,可是拳头之上的力气一点儿也不亚于轻功,他双手一握,又接着轻功闪到蒙面人一侧,朝着那人就砸了过去,若这一拳头落下去,九尺壮汉也得立即殒命。
可是赛戬却打空了。
赛戬以为那人是全力一击,要对百里捻下手,可是那人却冲向窗外,人朝着黑夜中掠去。那人根本就没有想对百里捻下手,他这一招“眼花缭乱”不过是想要趁机逃跑而已。赛戬愣在原地,想要追出去的时候,百里捻去拦住了他。
“王上不用去了。”百里捻拉着他的手臂。
他又转头朝窗外喊了一声,“莫湮!”
“主上,”屋顶之上出现一个人影,莫湮本不在高鸣台,刚刚回来便碰到此事,而百里捻便是发现了他已经回来,才朝窗外喊了一声。
“我要活人,留不住,便杀。”百里捻语气生冷。
“是!”
屋顶之上,莫湮的身影朝着某个方向窜去,速度极快,犹如流星在黑夜之中闪过,留下一抹痕迹,便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而烛光昏暗的屋中,百里捻和赛戬一前一后站在窗外,百里捻在前,他瞧着窗外无尽的黑暗,眸底染上了冰冷。刚刚黑衣人和赛戬动手之时,他便在一旁瞧着,瞧出了那人是想要逃跑,百里捻并没有拦着,可是他的手中的银针,在那人窜出窗户之际,打在了他的脖颈上。
那个人,跑不了,莫湮一定会将他带回来的。
“捻儿受伤了么?”
身后的赛戬拉回百里捻,他上下仔细打量着百里捻,生怕哪里出现什么伤口,那他的心可真是要碎掉了。不过好在百里捻也不是毫无身手,他的觉察力定能保他自己安然无恙。赛戬知道百里捻有自保能力,还是忍不住担心。
百里捻拉起赛戬,报以安慰之笑,“我没事的。”
“真没事吗?”赛戬还是不放心,“我瞧那人身手并不弱,能在我手下走这么几招,还安然无恙离开之人,整个天下可找不出几个来。”
百里捻伸出双手让赛戬瞧,“你看,我说了我无碍,便一定会安然无恙,王上不必担心。”
赛戬再三确认,眼睛在百里捻身上探索了个遍,确实没有什么闪失之后,才放下了心来,不过面色刚刚转缓,却又凝重了两分。
百里捻发现了他的凝重,便又宽慰两句。“王上,我已经没事了。”
“我知道,”赛戬握住百里捻的手,指腹在他手背上轻轻揉搓,“只是今日虽然无碍,保不齐日后还会有这样的事情。上次在邺陵捻儿遭袭,本王便暗自下决心,不会再让捻儿有危险,可是如今在本王的身边,还遭了刺客,还不知道有什么想对捻儿不轨,本王能不忧心凝重么?”
原来这样。百里捻瞧着赛戬,他脸上带笑,可是后者却忧心忡忡,一次两次无碍,可保不齐下次一个不小心,就着了道,上次百里捻中毒之时他也够肝肠寸断,决不能再来第二次了。
百里捻反手握住赛戬,他却并不在意。
“从我决定复国那日起,我便知道这样的事情,就是家常便饭。正如那人所言,天下想要我姜捻性命之人,数不胜数。如今的西昭也好,覆灭的南明北晏也好,对我怀恨在心肆意报复之人,并不在少数,我本就不是善人,得如此也是理所应当。但也请王上放心,我能自保性命。”
百里捻这话本是让赛戬放心,可是他说完之后,赛戬反而更为忧心,忧心之余还有一丝心疼,心疼他的捻儿要遭受这些,心疼他的捻儿面对刺杀如此平静。
他将百里捻搂进怀里,这位少年君主,从天下之王跌落到亡国之君,又从江湖术士一步步筹谋天下,复立大姜,他的日子并不好过,承受的东西是赛戬不能相信,却实实在在落在百里捻身上的。想到邺陵的大火,想到他人的侮辱追杀,赛戬的心就如同被针扎过一样,纠在一起,心疼得险些落泪。
而百里捻看着他眼底无尽的心疼,却有些发愣。
“王上……王上不必如此,我……我没什么好心疼的……”
百里捻讶异于赛戬的心疼,在他的心底,他并不觉得自己会是一个值得心疼的人,即便是之前最为艰难的时刻,百里捻也不觉得自己值得心疼。他从头到尾都不觉得自己是对的,从头到尾不觉得自己是乱世中的清流。
恰恰相反,在百里捻心底深处,他知道自己不过就是乱世里的罪人罢了。
“捻儿?”
赛戬见百里捻愣怔着,拉了拉他的手。百里捻很少有这样失神的时候,其实赛戬一向抓不住百里捻的表情,他总是一脸平淡,眼眸间也是清清淡淡,透着一股子凉薄。即便在陶阳城遇刺的时候,百里捻中毒险些丢了命,他也还是寡淡的模样,从来没有这般失神过。
“捻儿?你在想什么呢?”赛戬又重复了一遍,手轻抚过他的脸庞。
“哦……没什么。”
百里捻终于回了神,他收敛起自己的情绪,又换上淡然的表情,转过身往床边走。
“天色不早了,今天闹腾的事情也不少,刺客交给莫湮便好,今夜应当安稳了。”
百里捻刚躺下,便闭上了眼睛,似乎有些劳累,不愿在开口多言一般。赛戬瞧着他的模样,也没有再说什么,捻儿累了要休息,他不是那种追着人问不停的性子,若是捻儿能睡得好些,他自然也是愿意的。
“睡吧,本王在,今夜一定安稳。”
赛戬也躺下,吹灭了蜡烛,不过他却没有闭上眼睛,而是睁眼瞧着眼前的黑暗,不知在想着什么。窗外的风声轻了许多,听不到风卷着树枝拍打墙面的声音,赛戬偶尔往窗口看两眼,月亮似乎出来了,稀稀疏疏的月光透过窗纸撒进屋内。
赛戬还是没能入眠,他转头看着旁边的百里捻,而后者一动不动,双目紧闭,似乎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