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一道身影,疾步前行,径直入宫,毫无阻拦,只两个小太监在前面小跑打灯引路,直入了长生殿,这人——正是凤阁舍人宋璟!
“微臣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眸中闪过一抹狠辣,皇奶奶直接摆手道:“不必多礼,快起来,宋璟,朕问你,刺杀显儿,到底谁背后指使?”敢杀她儿子,真是活腻歪了!
“经臣审问,刺客刘明轩交代,幕后指使为左金吾将军武懿宗!”
“什么?武懿宗?”皇奶奶身子一震,面色大变,目光如锥,逼视宋璟,似要看出什么虚假,上官婉儿却早有预料般神色如常,轻轻捏着肩!
抬首,宋璟面色平静直视皇奶奶,声音坚定道:“不错,陛下,今夜刺杀之事,幕后指使为左金吾将军武懿宗,此事,臣愿以身家性命作保!”
“哎!”
皇奶奶长叹一声,有着失落,深深的失望,她早明白,宋璟这样的耿直大臣是万不会弄虚作假,可是,她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也许……也许弄错了呢!
可现在,果然,先前的一切猜想得到证实,就是自己那天天身前背后“姑母”“姑母”巴巴叫着的好侄儿——武懿宗干的好事儿,而那傻不愣噔没头没脑的武懿宗能想到这嫁祸于人?当然不,肯定又是二郎那混小子躲在背后捣鬼……想到这儿,皇奶奶只感觉浑身无力!
她该怎么办?有人刺杀自己儿子,她担心,她心疼,若是旁人,她直接可以抄家灭族,可,那是她的本家侄儿,背后还牵扯到了二郎那个混蛋,她该怎么办?她能怎么办?难道正像当年对待他们父辈那样,流放的流放,杀头的杀头?
她……做不到,狠不下心!
要再年轻十年,依着她辣手雄心,可以毫不犹豫去做,放手去杀,可是现在,她立了自己的国——大周,有了自己的家——儿孙满堂,她,已是一个垂垂老矣的七旬老妪了,她现在,不求什么了,只求六郎五郎天天陪着她玩耍,好好享受该享受的,想见儿孙了,召来叙叙亲情,仅此而已!
总而言之,她老了,耳根子软了,不复当年的狠辣雄心了,她不想那样做了,把自己本家武家一脉再来个大清扫?那是结仇呀!算了吧,让他们好好安生,让自己也好好安生几天吧!
看着眼前这位坐拥九五的七旬老妪面上神色变化,察言观色,宋璟知道,这位女帝王的心思在飞转,可是,他不是那懂得妥协之人,忠贞耿直是他一辈子改不了的性子,既然陛下老人家下不了决心,他宋璟,就促使其下决心!
有着淡淡逼迫,声音不温不火,宋璟适时提点道:“陛下,依臣之见,刺杀庐陵王,这等天大事,绝非武懿宗一人所能为,在武懿宗背后,定还有其他策划密谋之人,这,是危机国运社稷的大案要案,臣以为,除恶务尽,斩草除根,当下,务必要毫不留情,一查到底!”
一查到底,皇奶奶嗤笑,你这老倔头、老古板、老混蛋,在你眼里,肯定是武家的全死光才好,到时,全是你旧唐遗臣,振臂一呼,大唐立复,不过,武家是朕的武家,天下是朕的天下,哪容你宋璟指指点点!
目中冷冽,盯着宋璟,皇奶奶沉声缓缓道:“朕的吩咐,你牢牢记着便是,若是违背你……呵呵!”你懂得,想死,你就犯!
高傲的头颅无奈低下,宋璟倾听恭顺模样,他不想死!
“一,今夜刺客之事,不许再查,严格保密,不许声张。”
“呃?什么?”宋璟兀地抬头,盯着黄奶奶,目中满是不甘,老祖宗诶,您不能这样呀,这样徇私枉法,包庇亲近,天理何在呀?
这个老东西,眉眼一横,皇奶奶逼视宋璟,诘问道:“你没听清?”不听话的、装聋作哑的、阳奉阴违的,那些人,在她身边,留着多余!
“陛下,微臣听清了!”宋璟低头,一副认错模样!
“二,让武懿宗把那两个跑了的刺客交出来!”
“三,明个儿迎接显儿,告诉他武懿宗,他就不用去了!”
“是,陛下!”
有些不甘,有些无奈,宋璟悻悻退下!
长生殿,又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唯有红烛明灭火苗噗噗!
“宋璟这个老倔头,懿宗这个二傻子,二郎这个大混蛋,天天这么多事儿,天天妈妈来烦朕,和五郎六郎多玩一会儿的空儿的没有,累死朕了!妈妈的,睡会儿觉都睡不安稳!”
一番孩童似的抱怨,皇奶奶摇了摇头,又求助似地扭头看向了身后上官婉儿,拉过婉儿纤纤小手,“婉儿,帮朕理理,让朕清闲清闲!”
“真的?陛下?不是说笑?”
“当然,朕骗婉儿你干什么,朕真腻了!”
“好吧,婉儿给陛下好好想想。”
上官婉儿一副乖乖深思状,她也看出了,这位震古烁今坐拥山河的女皇帝,真的已经老了,想安稳享受几天了,螓首轻抬,俏脸如花,白皙如脂,吹弹可破,“陛下,您身边的烦心事儿,也就宫里、朝上的,对吧?”
“嗯……继续!”
“宫里的,都是陛下亲近的,一些小宫女儿,看眼色小太监,哦……对,还有五郎、六郎,他们本身没有多大的权力,他们的职责,便是伺候好陛下,让陛下舒坦,所以,对这些人,让他们安守本分、别乱嚼舌根、别管的太乱就行,毕竟,他们都是陛下身边的亲信,一言一语,都会对陛下产生影响。”
“呵呵,有趣儿,有趣儿,不错!”
皇奶奶笑了,她知道婉儿说的是五郎六郎那两个小玩意儿这些时日太过嚣张,让自己好好约束一下,不要太听那两个小家伙的鼓吹,不要让他们胡闹,可婉儿哪知道,自己这么大年纪了,有这么两个俊美的棒小伙儿天天陪自己玩儿,那是多难得的,自己哪忍心责难,再说,你婉儿对我的影响也不比五郎六郎小呀!
“朝上的,多是一些政事,处理起来也繁琐,费工费力,陛下可以把他们交给那些忠于陛下的、有大才干的大臣,譬如阁老狄仁杰、魏元忠、徐有功、姚崇、宋璟等等,这些既有忠心又有胆魄的大臣,来全权处理!”
说着,婉儿嘟红润小嘴儿看向皇奶奶,一副得意模样,“这样,朝上的,宫里的,各行其是,互不干扰,陛下也有了自己个儿的清闲,陛下,是也不是?”
“哈哈……你个小丫头,真个儿鬼机灵!”
揉了一把婉儿秀发……真顺滑,皇奶奶笑开了花,掰碎了,揉开了,一切清楚了,也就这么点事儿,也有清闲了,困了,也想睡了,也能睡着了……这夜,皇奶奶难得的做了个美梦!
八月八日,晨,文武百官列队,盛礼欢迎庐陵王伯父显归来,看着那依稀如曾祖父太宗文皇帝相貌的伯父显,许多心向李唐的大臣都流下了激动的泪水,大唐,还没有亡;看着百官出迎,众臣洒泪,想着幽居房陵十四载,真是一朝扬眉吐气得升龙呀,伯父显也是激动的挥手!
“微臣恳请陛下,念在左金吾将军武懿宗多年任劳任怨、功在社稷的份上,饶其死罪,准许其去往边关,杀敌扬威,戴罪立功!”中午,盛大接风宴后,武三思率除武懿宗外所有武家子弟入宫,跪请皇奶奶开恩,饶恕武三思不赦之罪,让其戴罪立功!
皇奶奶有什么办法,她下不了狠心,也只能借坡下驴,只能变下脸来,装作恶狠狠教训道:“你们,都是武家的子孙,武家的好男儿,武家的未来,却在你们中出了这样的败类,发生了这样的丑事儿,武懿宗,好,好啊,甘作忤逆,刺杀兄长,败坏门庭,朕,昨日听了,还不敢相信,可,得到证实的那一刻,朕,真想,把他揪到祖宗太庙面前,一刀刀把他剐了,不忠不义,竟行这种畜生之事!”
“不过,朕也想了,他武懿宗哪来这么大的胆子,哪来这么深的心机,不是你们中的某些人给他的、教他的……”说着,皇奶奶向前倾身,冷冽目光直直逼视着那跪在最前的武三思!
武三思也心虚害怕的埋下了头,他知道,自己这次真的弄错了,闹大了,弄巧成拙了,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只希望自己那姑母老人家不要恼羞成怒为好,不过,他也有一丝庆幸,庆幸自己前面有个挡箭牌,也暗暗下了决心,以后,凡是定要小心,明智保身为上!
“哎!”失落,失望,皇奶奶深深一叹,“但是,朕不想查了,御史台也不会再追究,朕警告你们,仅此一回,下不为例,违者,杀!无!赦!”话语冰冷无情,武家子弟心中也是一阵恶寒!
伯父显回了神都,武懿宗去了边关,李唐旧臣心中欢喜,武家子弟收敛了许多,近一个月,平静无波!
然而,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无波无澜,死一般的寂静,扔进块儿石子,也激不起一丝水花!
很多人,都发现了其间的不寻常!
譬如,伯父显既然已经回到神都——大周帝国的政治中心,按理,应该马上册立其为太子,以免引起争议,可,皇奶奶不知什么原因,是对皇嗣父王旦的不舍,还是对庐陵王伯父显的不满,以至现在,迟迟没有册立太子!
于是,平静之下,很多人就议论了,嘎嘎嘎……一千只鸭子叫呀叫!
抱卷古书,求个逍遥,图个安逸,这是他所求,朝上一些细微变化,当然瞒不过如小猫般敏感警觉的父王旦,与伯父显几次碰面的尴尬也使他下了决心,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不能在这皇嗣位上了,这是让火烤呀!
于是乎,九月四日、五日、六日,父王旦一连三天上疏皇奶奶,请求逊位与伯父显,可不知是考验还是试探,皇奶奶竟还是不予理睬,这……
父王旦可就坐不住了,前些时龙门驿刺客行刺就把他——处于这个尴尬位置的皇嗣吓得够呛,还多亏的宋璟,要再出点事儿,那他可真就骑虎难下,自找不自在了,因此,为了日后那闲逸唱诗、论文饮茶,他豁出去了,他,要绝食,通过不吃不喝来表现他逊位伯父显的真诚!
七日第一天,皇奶奶没搭理他,小孩子闹着玩儿!
八日第二天,皇奶奶差人专门送来膳食,让他好好吃饭,别亏了身子,可,父王旦以彰显诚心,义正言辞拒绝了!
九日第三天,皇奶奶领着御医火急火燎来了,来探看晕厥的父王旦,指着父王旦鼻子大骂了一气又哭了一气的皇奶奶,终于答应了,你不想当就别当了!
六日后,圣历元年九月十五,父王旦逊位,举行隆重典礼,册立伯父显为大周太子,入驻东宫,大赦天下,父王旦与我们哥几个另开府第——积善坊,父王旦终于不是太子了,终于清闲了,终于可以乐得逍遥了!
圣历元年九月二十一日,伯父显册立为太子第六天,塞北战争的狼烟在突厥首领牙帐中,默啜可汗的一句“大地与天空的主人、青草牛羊与牧民的守护者——我伟大的默啜,本汗的爱女岂能嫁给阿武的那几个不成器侄儿,要嫁也得嫁给天可汗——当年太宗文皇帝的嫡系子孙!”话语中高高燃起,狼烟冲天……
喊着支持李唐伯父显、父王旦突厥骑兵倾城掠地烧杀抢掠的今天,皇奶奶册封伯父显为征伐突厥河北军大元帅、阁老狄仁杰为副元帅,出征塞北,驱逐突厥,收复山河!
在智囊狄仁杰辅佐下,不多时功夫,伯父显大获全胜,凯旋而归,而伯父显的声望也如日中天!
圣历二年(夏历十一月)正月初八日,父王旦被封相王;腊月二十五日,伯父显赐武姓;二月二十五日,皇奶奶令伯父显、父王旦、姑母太平、武三思、武攸暨、武攸宁及李武两大家族一众子侄受封人员汇聚明堂,祭拜天地,一齐宣誓:团结一致,同心同德,永保社稷!誓言撰于铁卷,置于明堂高阁。
一句口头誓言当然不可能有什么用,但是伯父显的太子位明显已不可动摇,李唐旧臣称心了,武家子弟“刺客事件”弄得灰头土脸,安分了,武三思太子梦破灭了,这个时下,他也只能静观待机,潜伏了!
于是乎,出现了皇奶奶所期望的短暂平静!
又是一年端午日,艾叶菖蒲粽子香!
五月的天气,火热的太阳,宫中的花圃,摇摆的秋千,俊俏的男孩儿,漂亮的女孩儿,青春的情愫萌动,点点燃烧火热,点燃怀春男女的心!
“好玩儿,好玩儿,崇训哥,快推呀!”
“好,裹儿,抓稳了啊,哥哥我推了,走~着!”
“嗯~,快,快,崇训哥,刚刚你没吃呀,使劲儿呀,就差一点儿,我就能看到外面了!”
“好,好,裹儿,走~着!”
“啪!啪!啪!…好,好,我看见了……哎~,那个老太监真丑,比崇训哥你丑多了!”
“裹儿,你别拿哥哥我和那老太监比,好不?”
“呃…哦,崇训哥,快推快推,好好保持啊,好玩儿,真好玩儿!”
绿裤绿衫,少女芳华,秀发如瀑,根根顺滑,娇颜如玉,吹弹可破,乌亮大眼,扑闪扑闪,琼鼻挺翘,红唇润泽,玉颈修长,酥胸鼓鼓……
娇声欢叫着,可爱小脑袋晃着,纤纤小手抓着秋千绳索,两只小脚来回晃着,白皙玉颈向前探伸着,努力看向远方,想着好玩玩意儿,沉浸荡漾在秋千的欢乐里,小嘴儿不知主咧着笑着,一笑倾国倾城,艳冠天下!
小女及笄年,清水出芙蓉——安乐公主李裹儿!
挺拔身材,俊秀相貌,卖力哄着逗着,高阳王武崇训声音中有着未脱稚气,两只大手一次次不知疲倦的使劲推着秋千晃动着,臂膀酸痛,汗水自额角淌下都浑然不觉,嘴角仍挂着憨憨沉迷笑意……
眸子一眨不眨盯着眼前这未沾染一丝尘世俗垢的清纯少女——李裹儿,眼中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惊喜,如此佳人,绝世红颜,仅仅一眼,让人着迷,让人沉醉,让人爱恋,让人想要拥有,让人愿意为她付出一切!
眸中不复往日与宫女嬉笑苟且时的淫邪,武崇训痴痴看着,他第一次发觉,在看上这个女孩儿的第一眼,他便深深爱上了这个出尘女孩儿——李裹儿!
许久许久以前,一颗小小的种子埋藏武崇训在心田,他等待了多少时日,好多时,他期待它的蜕变,这一日,它发芽了,两颗嫩芽上写着——裹儿!
爱,是双方,又是一方;爱,是付出,不求回报;爱,很博大,又很狭隘;爱,一旦发生,便如火山喷发,瀚海汹涌,轰轰烈烈,一发不可收拾!
第二年,久视元年五月,伯父显爱女堂妹永泰公主仙惠下嫁魏王武延基(武承嗣长子),堂妹安乐公主李裹儿以三月身孕下嫁高阳王武崇训(武三思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