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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本来就笃信道教,每隔半月就要让底下的臣子写了颂赞自己的青辞焚烧后上奏天庭。二弟前又找了头白鹿,如今和王保走得颇近,王保是自幼就服侍皇上的太监,必定又为他说了不少好话。如今二弟在朝中真是如日中天,就算有言官弹劾,不用外祖父再保驾,皇上也会自己把奏疏打回去。
孙怀缜吐了口气,拿起茶盏呷了一口,发现坐在一旁的表哥目光有些呆滞,手里拿着的月饼咬了小一刻钟还没吃完。
“陆表弟?”他叫了一声。
陆玉武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嗯?”了一声。
“陆表弟最近精神有些不济呀?是校场的士兵难以管束吗?”他知道这位表哥是号令千军的镇国大将军,皇上把他召回来无非是要把他监视在眼皮子底下,这么一想倒对他生了几分同情。
无情最是帝王家。
陆玉武摇摇头,笑得有些苦涩,道:“没什么可管的,每日去点个卯而已”点完就跑到东西校场之间的那片地躺着,他眼看着杜鹃花凋零却无能为力,草叶越来越茂密,野人似的纠缠,他往那儿一躺,闭眼,脑子里全是那日她在花海里奔跑的样子,然后发现一整天也可以过得很快。
“妹妹。”承钰刚好提着食盒走过他身边,他便把她叫住。
“嗯?”她停下来,和他的目光相触。
他以为自己已经释然,但当他发现那双亮晶晶的桃花眼里映着自己时,心神还是不受控制的散乱开去。陆玉武艰难地吞咽了一次,努力镇定下来,从怀里摸出一个圆滚滚的鸡蛋。
“送你的。”
承钰接来仔细一看,那蛋壳薄如蝉翼,上面似有字画。她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个蛋雕,上面镂空刻了几只蝴蝶,又各自染了颜色,做工精致,小巧玲珑。她旋转到另一面,发现还刻了她的“钰”字,不过比之蝴蝶,手工显得拙劣许多。但大抵还是好看的。
“谢谢玉武哥哥。”她莞尔一笑,笑得他心动了一下,克制地平静下来,道,“小玩意罢了,当我送你的中秋礼物。”
她笑,他也跟着笑。他知道事情似乎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他问过母亲,母亲也听外祖母说过承钰和她二表哥的事。虽说外祖母如今不松口答应,但时日长了,承钰若执意要跟着那位,谁也没办法。
他只想看她快乐。
蛋雕是他找了位老工匠雕的,他还让人教他刻了那个“钰”字上去,废了一筐鸡蛋,虽然最后还是难看了些。
日后就这样偶尔能看看她,送她些东西博她笑一笑,似乎也很好。
从前他总是不明白二叔,为何为了一个女子把年华也蹉跎了,现在他懂了,甚至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清了自己与二叔没有本质差异,那个背微驼,苍白阴郁的二叔,会是他的未来。
他老送她东西,承钰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自己也没什么可回报的,只有重新把之前给他做了一半的鞋子找出来,一针一线地给他绣好。
“玉武哥哥,你来,我也有东西送你。”
听到她叫自己,他就站起来,跟着那个轻快的小身影去了,到了东厢房听到一溜好听的“叮咚”铃响,他四处看了看,发现挂在窗棱下的风铃。
承钰见他不进来,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嫣然一笑道:“那是二表哥给我的,平彤总嫌它吵,一直想拿下来呢。”
陆玉武牵了牵嘴角苦笑,看着她走到炕边找东西,一会儿拿来一双黑色皂靴,他接过一看,发现鞋的一侧各绣了两只仙鹤,雪白的羽毛,边缘带了一片暗红。质地柔软,针脚致密。她绣得很仔细,里面特意加了层漳绒,可以保暖。
迟来了三年的鞋。三年,物是人已非。
“玉武哥哥,你为什么苦笑?”承钰拧着眉头问他,她从来没见他笑成这样,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承钰,你还是给我绣了鹤。”他真是哭笑不得,她做的鞋他一定是会日日穿的,到那时他踩在马镫上,底下的士兵就会发现他们将军的鞋上全是仙鹤,尽是老人家爱用的图案。
不对,他已经没有兵了,那匹陪他出战的跛脚黑马,在马厩里都快养出一身膘了。
“仙鹤延年益寿。”她一直记得前世玉武哥哥回金陵后,没过多久又被皇上派去出征,在她嫁给孙涵的几年后,就死在了战场上。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给他做些美好寓意的东西。
“好,我收下了,谢谢妹妹。”陆玉武一只手把靴子抱在怀里,一只手伸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触到她细软的头发。
承钰有些意外,手掌轻拍下来时不由眨了眨眼睛,他看着她懵懂如孩童般模样,还像三年前那样纯净。
他现在只希望那位孙大人好好地把他的承钰疼一辈子,否则他顶着这颗脑袋不要了也要去把那位宠臣千刀万剐!
绣桃站在一边,看到这一幕时心里不禁低呼,想起二少爷说过,若是这位世孙来找过姑娘,两人相处的每一句话都要告诉他。锅里的沸水随时有,可她的小命丢了就彻底没了,当晚伺候姑娘睡下后,她就顶着扑通直跳的心事无巨细地告诉了二少爷。
她只望了眼二少爷结了冰霜似的脸,心里就吓得不行。如履薄冰般,她真是怕得紧!也不知道当今皇上为什么重用二少爷,这么冷的人,莫不是夏天看着凉快些?
好半天才听到他“嗯”了一声,说道:“那里有盒月饼,给你们姑娘带去。”
是陛下特地赏赐的,他没吃,宴席后全带了回来给她。
容芷把一个精致的圆盒递给她,隔着红木的屉子就能闻到一股甜香,似乎是蜂蜜。二少爷对别人虽冷淡,但对姑娘一直很好,他只是要自己把姑娘做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告诉他,无非是关心姑娘,想来日后对姑娘也不会差。这么想时,她觉得心里的罪恶感减轻了不少。
“二少爷,还有一事。”绣桃抿了抿唇,道,“府上陪着三少爷读书的那位孙公子,似乎对姑娘有意,总是喜欢来找姑娘说话,姑娘走到哪儿都能遇上他,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今天姑娘做了月饼,他就一个劲儿地在夸……”
“哪位孙公子?”他对这个乌烟瘴气的国公府关心得并不多。
“孙涵,说是府上旁支的那位。”绣桃说道。
孙怀蔚虚了虚眼,随即想起这个人来,第一次在祖母那儿见到他时,就觉得此人心怀不轨。
“什么时候的事了,你为何不早说!”他语气冰冷,低沉的声音里有毫不掩藏的怒意。眼皮子底下竟有人把他的小丫头恶心了这么久。
“前阵子就开始了,奴婢想说来着,可当时您已经去山东了。”绣桃不由捏紧了食盒的提手。
“我知道了。”孙怀蔚又恢复了往常的冷意,挥手让她下去。只觉得有些头疼,府上这些废人,什么也做不了还总喜欢来闹他一闹。孙涵?一个落榜举子,让他消失不过像捏死只蝼蚁一样简单。但他像只腌臜老鼠一般脏了承钰的眼,他就不会让他死得像只蝼蚁那样轻松。
中秋过后的日子依旧,昨晚府中赏月热闹了一番,十六这日起来承钰又觉得周围冷清下来。窗前的风铃响得很细碎。他应该早早入朝去了吧。
平彤伺候梳洗完,她才发现案桌上放了个小巧的红木圆盒,绣桃说这是二少爷让人送来的,宫里头皇上赏赐的,独给了姑娘。
承钰抿嘴一笑,等绣桃把盖子揭开,她见里面安安静静卧了几个精巧的圆圆月饼,拿在手里舍不得吃,但那股清甜闻着很是诱人,咬了一口,饼子很酥软,里面是红彤彤的一勺豆沙,夹杂着玫瑰花瓣,和了蜂蜜,甜而不腻。
“给三姑娘和段姑娘送些去吧。”她知道琴儿看了一定会喜欢,就让绣桃装了剩下的往孙步琴的嫣然阁和梨仙院去。
绣桃回来时承钰已经去正房用完早膳,回来做了好一会儿针线了,她问起琴儿喜不喜欢,绣桃却说没看见三姑娘。
“这么早她去哪儿了?”两月没上女学,她应该会睡到很晚的呀。
绣桃道:“我听嫣然阁的丫鬟说,三姑娘一大早的就往东跨院那边去了。”
东跨院?又不用上女学,她往枕雨阁跑做什么?难不成是想读书了?
不对,东跨院除了枕雨阁还有孙家族学呀!琴儿去族学做什么?什么理由都说过了,族学处有外男,她已经十二岁了,不能轻易让外男见到。乌龟也给她买了两大只,喂得肥肥的给她养在荷花陶瓷缸中,她还要去那儿。
前世琴儿被水泡得发胀的面孔浮现在脑海里,当时她只看了一眼,触目惊心。承钰匆匆跑了出去,一颗心开始跳得厉害。她真心宠着长大的琴儿,不能就这么没了!
她一口气跑到东跨院,此时族学中都在上早课,一楼和二楼传来朗朗的书声,两楼读的不一样,混在一起听着有些杂乱,不过更乱的是她的心。楼前的那片庭院并没有什么人,所以水池边上樱粉色的圆圆身子和身后那个穿青灰直裰的男子分外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