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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自己屋子,承钰屏退丫鬟,连平彤也不留,屋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孙怀蔚似变了个人。满身的傻气换成了一脸冰霜,神色冰冷,星眼漠视前方,眉目似凝了层冰渣子。
“你怎么样?疼不疼?”承钰赶着来看他的伤口,红红肿肿的,擦了白色的药膏,有股清凉的药香味。
“是谁打的?源儿?大舅舅?”
“孙立言。”少年薄唇微动,毫无感情地吐出这三个字。
承钰震了震,他竟是直呼自己父亲的名讳,是有多恨啊。
孙怀蔚把手里剩的果子捏得稀碎,果肉四溅,一只手攒成拳头,骨骼凸出,额上青筋隐现。
“你别这样,别这样。”承钰拉他坐下,拿起他的手,轻轻掰开他握得紧紧的拳头,用绢子把果肉果核拂去,给他擦拭。
孙怀蔚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半低着头,长长卷卷的睫毛遮了眼睛,薄嫩的脸上,有一滴晶莹的泪珠无声落了下来。
好熟悉的场景。当年妹妹惨死,他发起高烧,迷迷糊糊睡在床上,影影绰绰见一个妇人也这般在床边垂泪,正是他的母亲。
承钰感到一只温厚的手掌拂过她的脸,替她把泪珠抹去,抬头时,那双星眼里冰渣子化了,看向她的目光柔和了许多。
“别哭了,我没事。”少年淡淡说道,勉强笑了笑,承钰看到他唇边那两只许久未见的小梨涡。
没事。真的会没事吗?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污蔑,被众人误会,为了保住性命,不惜丢了尊严装疯卖傻。当年她受尽挫磨后大可一死了事,而他呢,还得苟且偷生地活着。
有时活下去是需要极大勇气的。
“我差一点就对外祖母说出了实情。”
孙怀蔚惊愕地望着她。
“当然我没有。”承钰苦笑,“但是为什么不能和外祖母说明白了,这样外祖母也会护着你。明年就要举行秋闱了,你也可以去上族学,参加考试。难不成你就要这么躲一辈子?”
当然不会!孙怀蔚眼眸里闪过一丝冷漠。世态冷暖他自小尝了个遍,连亲爹都不管不顾,更不指望靠什么祖母来护!何况她若是真要护自己,刚才当着下人的面就该澄清事情,而不是为维护她的儿子,什么也不说,任由众人误会他。
扶摇院里的高氏害了母亲和妹妹,却依旧安然无恙地做她的卫国公夫人。人命是要人命来抵的,在高氏还活着之前,他会像虎狼一样埋伏,等待时机。
“暂时不提。”短短四个字让承钰无话可接,既然他不愿意说,那就不说好了,至少自己还在这儿,可以帮他护他。
孙怀蔚不再说什么,瞥见炕桌上放了几本书,是承钰从富海馆为他借的。他拿了来摊在手里翻看,时间又寂静下来,似乎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承钰呆看了他一会儿,见他神情专注,心无旁骛,不想打扰他,也就静静在一旁绣她未完成的鞋子。
雪似乎下得急了,打在房檐上,像蚕食桑叶一般细细簌簌,伴着一阵紧似一阵的朔风。不知过了多久,雪停了,屋里屋外一片静谧,只有身边少年翻动书页的“哗哗”声。屋里的地龙烧得暖融融的,暖得承钰昏昏欲睡,眼皮沉重,好几次绣针差点扎了自己的手。
抬头看孙怀蔚,少年姿势都未换过,岿然如松,墨眉微蹙,仍专注地读着一本厚厚的古籍。
承钰莞尔,也不知道他的学问比怀缜表哥如何,如果能参加明年的秋闱就好了。
“钰儿。”是外祖母的声音,孙怀蔚反应比她还快,迅速丢了书,就势躺倒在炕上装睡。
下一瞬门被推开,老太太披了件盘金绣仙桃拱寿云肩,笑盈盈地走了进来,说道:“钰儿,饭已经摆好了,快来吃饭吧。”
因为今天的事,不明不白又让外孙女担惊受怕了一场,她觉得心里有些歉疚,亲自来叫外孙女吃晚饭。
转眼发现孙怀蔚歪歪地睡在炕上,边上有几个大迎枕也不知道拿来枕一枕。
“二表哥吃饱了点心就睡着了。”承钰指指少年。
“那把你二表哥叫起来一起吃饭,这么睡着怕是会着凉。”老太太轻轻推了推他,孙怀蔚虚着眼看人,拿手不住地揉搓眼睛。
“蔚哥儿饿了吧?和祖母,表妹一起去吃饭好吗?”老太太慈眉善目地问道。
孙怀蔚呆呆地坐起身来,没有任何反应,老太太叹了口气,亲自拉起他的手,带着他和外孙女去用饭。
饭桌上,旁边人给他夹什么他便吃什么,明明可以是翩翩俏公子的人,如今却成了呆呆笨笨的一个,她看在眼里也不大好受,但外孙女始终笑眯眯地给他夹菜盛汤,很快乐满足的样子。
钰儿来这儿已有大半年,这大半年里整日都守在她这个老太婆身边,不是陪自己刺绣礼佛,便是去上个女学,还遭了一次不小的风波。难得看她这么开心,老太太连带着看庶孙也慈祥了很多。
吃过晚饭,承钰央求着还要和二表哥玩儿,老太太有些不懂了,孙怀蔚闷头傻脑,只知吃睡,外孙女为什么这么喜欢和他待在一起。
“外祖母,我想教二表哥说话。”承钰信誓旦旦地说道。
“说话?”老太太失笑。哑了六七年的孩子,头脑又不灵光,要教他说话谈何容易。但看外孙女闪着期待的眼睛,又不忍扫她的兴。
她一个深居老妇人的日子苦闷无趣,外孙女花儿一样天真烂漫的年纪跟着她,一点不闹着要出去玩儿,一点不闹着要这要那,总是乖乖俏俏的懂事模样,时不时还会绣了佛经讨她欢心,讲些趣事逗她乐一乐,排解她晚年寂寥。
庶孙傻虽傻,难得他和钰儿投缘,钰儿要教她说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好啊,外祖母就等着钰儿教会你二表哥叫声‘祖母’。”老太太摸了摸承钰额前薄薄的刘海,又看眼旁边的孙怀蔚,突然怔愣了一下。
刚才,那个孩子眼里,是嘲讽吗?
老太太再看时少年仍是一贯的呆暮。许是眼花看错了吧,她想着。
晚间孙怀蔚回去,一路上遇到的丫鬟无不在背后窃窃私语,或者当着他的面指指点点,那些无知的丫鬟嘴里在嚼什么舌根,他心里一清二楚。高氏的帐还没算,如今自己亲爹又来添一笔。等着吧,总有一天他都会悉数奉还。
刚踏进扶摇院自己的偏院,容芷便迎了出来。她当然也听说了今日的事,上午还在和盼儿说这种事,午后便听旁院儿的丫鬟来说二少爷逼迫凝辉院的一个丫鬟行事,丫鬟才十二三。底下一片丫鬟无不惊声尖叫,一片哗然。
抹牌赌钱的停了手,睡觉的惺忪着一双眼,听说后立刻清醒,眼睛睁得老大,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只有容芷呆呆地坐在凳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当然也震惊,没想到傻少爷脑子不好,身体还是好的,毕竟是血性方刚的少年人,说不定哪一日……这么想着时,背上被人推搡了一把,回头看,发现是盼儿。
盼儿挤着一双吊梢眼说道:“姐姐可是有福气了。”
“什么福气不福气的!”容芷啐了一口,脸却腾地烧了起来。
“姐姐不懂吗?不懂还脸红。”盼儿掩嘴笑道,“上午那会儿姐姐还说二少爷不懂这些个,这会儿便传出了这样的事。我的好姐姐,你仔细想想,那个源儿年纪小,又是老太太院子的,所以才落了个勾引少爷的罪名,让人打死。你可不一样,你是二少爷屋里头正经的大丫鬟,甜头不先轮到你还轮到谁啊?”
“虽说二少爷痴呆,又是庶子,但到底是国公爷的孩子,就是分了家,也总不见得少了他那份。到时傻子少爷依赖你,还怕不事事听你的。”盼儿笑得眉飞色舞,好像得了这份好处的人是自己。
晚上伺候孙怀蔚洗澡时,容芷想到白日里盼儿的话,心里到底禁不住活动起来。
他不要人搓澡,她便静静地站在木桶边等着吩咐。热汽弥漫的净室里,她看到自家少爷一张白皙精致的侧脸,心里乱跳起来。她今年十七了,却从未尝过男女之事,看着木桶中站起来的人,清瘦却笔直的后背,愣了好久才跑去把中衣拿来给他穿上。
容芷存了心思,决定一心一意伺候孙怀蔚。
不过当晚她便尝到失望了。孙怀蔚洗完澡便闷头大睡,丝毫没有要怎样的意思,眸子清冷,面若冰霜,哪里是听说的那样欲/火中烧,要强迫丫鬟行事之人。
第二天她端了早饭去他屋里,却见床上空空如也,之后每日的三餐也不见人影,早出晚归,还是听别的院儿的丫鬟说起才知道,自家少爷如今重得老太太的欢心,整日都和表姑娘一起陪着老太太。
她心里虽然失落于少爷老不在家,但少爷重得老太太喜欢,她迟早又是少爷房里的人,心里跟着欢喜起来,整日守着偏院,一边管好底下人,一边腰带鞋袜的做个不停。
承钰也欢喜,孙怀蔚每日可以光明正大地到凝辉院来,两人成天待在一块儿,虽然一天下来孙怀蔚和她说的话不超过三句,但能帮到他,让他安心读书,她心里已经很满足了。
只是他何时才能不用装傻呢?难道真得等到大舅母去世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