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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宋 第一卷 第五十八章 天意难测祸福偕

鼎宋 草上匪 9290 2021-03-29 15:33

  林继盛到底是认识到了王冲所说“三杯醉”的商业价值,还是另有想法,王冲并不关心。而林继盛所指的近七顷荒地,价值也不过五六百贯,蒸馏酒工艺就卖这点钱,似乎大亏了。

  可这是宋朝,不管酒是官酿官卖,官曲私卖,私曲私卖,反正都是分区卖,跨区卖就是找死,没可能行销天下。也就是说,“三杯醉”再好,也不可能让林继盛日进斗金,王冲自然也榨不到更多钱。

  若是另有九百年后的人在场,定要鄙夷王冲太傻,这可是白酒工艺啊,怎能随随便便就卖出去了?应该有专利思维,合股不是更好?

  很遗憾,这是九百年前的宋朝,后世的思维就不能随便套用。

  林继盛是酒户,对他来说,真正有价值的不是酒本身,而是他从官府那买扑得来的专卖权。海棠渡方圆几十里内,就他是合法卖酒户,海棠春只要不是潲水,不愁没人买。就这点来说,他愿意出五六百贯买方子,所图可能已不是单独的生意。

  跟这样的酒户合股?林继盛保准一个大耳瓜子扇过来,梦还没醒吧?

  若是不合股,而只是在酒上分成呢?

  这酒不还得靠林继盛的渠道卖?王冲孤家寡人,又不可能监管到林继盛的帐目。即便林继盛守信誉,就如久病无孝子的道理一样,时间久了,但凡亲自操持生意的,都会不满袖手不管,坐地收钱的,即便这人出了点子给了方子才作起这摊生意。这是推着王冲与林继盛决裂,上一世王冲已看多了这事。

  再加之王冲也不是要自绝于仕途,时日到了,机会成熟,考个进士,套上官身,这一层防弹衣他还是得要。到时拖着一屁股产业,还不好处置。官人不得租赁官田官产,开工场作坊商铺,这条线对权贵没什么效力,对一般官员却有约束。

  所以,在王冲看来,蒸馏酒工艺能换来七顷地,值了,当然前提是真能把蒸馏酒的工艺搞出来。

  王冲也没现成的东西,除了蒸馏酒的概念外,也就参观过泸州酒厂,对现代化大规模生产工艺有所了解。在这个时代该怎么搞,他还不太清楚,但之前被囚净众寺时,香莲玉莲送来的熏花炉给了他启发。

  这熏花炉就是一种蒸馏炉,分上下内外几层。将花瓣捣成浆液,加水稀释,置入内炉熏蒸。水汽接触装有冷水的上层,凝结到外层,由此蒸馏出花露。因为花露挥发很快,需要时时熏蒸,是一种比香烛更高级的熏香。

  后世公认中国蒸馏酒的历史源自元代,这是《本草纲目》所载。但因“烧酒”的记载以及蒸馏器的存在,也有人认为源自宋代。王冲自不关心这种学术争论,他就清楚两件事,一,依照现有的条件,可以直接搞出蒸馏酒。二,泸州也有类似蒸馏酒的“烧酒”,但酒精度还不够高。

  抓着林大郎,就在海棠楼北面的林家酒库开始了试验。用那小巧熏花炉一滴滴攒了小半碗,林大郎急不可耐地端碗仰头吞下,咂了咂嘴,然后眉毛挤到了嘴边,吐着舌头嚷道:“好难喝……”

  当然难喝,别以为酒精度高了就好喝,后世除了茅台等少数传统酿造酒还有市场,其他酒都是勾兑酒,酿造酒的口味确实很差。

  此时还没必要考虑口味问题,而是酒精度,正要问感觉如何,却见林大郎打了个酒嗝,然后揉起了胸膛,气也短了,脸也红了。

  试验成功,酒精度应该有三十度以上。

  “守正哥……你怎么脸花了?”

  林大郎甩着头,眨着眼,舌头也有些大了,王冲呵呵笑道:“是你眼花了。”

  要得到更高度数的酒精,就得二次蒸馏,并且改造蒸馏炉,加酒糟,与酒一同蒸馏。而要获得好喝的白酒,还得考虑改良酒曲。

  这是长功夫,可以慢慢来。为了给林继盛交差,王冲带着林大郎再鼓捣了一天,用二次蒸馏搞出了大概一斤的高度白酒,这次林大郎说什么也不敢喝了。

  林继盛也不敢喝,这液体无色如水,可一嗅就有一股浓烈之气刺鼻入脑,这玩意是用来喝的?

  王冲倒出一勺,用火折子一点,淡蓝火焰在液体表面飘起,林继盛和林大郎同时变色,果然不能喝,这是油还是酒!?

  王冲很肯定这能喝,靠那简陋的蒸馏器,即便两次蒸馏,也不可能搞出酒精度七十度以上的东西,最多也就是特制六十五度的红星二锅头。而能不能点燃,正是分辨二锅头是不是正宗的标志之一。

  林继盛和林大郎却都被吓住了,虽然清楚这就是海棠春变来的,虽然王冲说加水调制,就与烧酒无异,却都一个劲地摇头,根本不当这玩意是酒。

  眼见七顷地就要飞走,王冲鼓起勇气,准备加水调制,拿自己作展示。却听蓬蓬拍桌声响起,竟又是那个虬髯道士在闹。

  “贼厮鸟!酒如水淡,肉也跟纸一般,盐都不肯多放几两!你们这海棠楼是开来洗肚肠的么!”

  那道士这几日就在海棠渡附近晃悠,也不知在找什么,盘缠倒是足,日日都在海棠楼打尖。日日抱怨海棠楼酒菜太淡,今日该是忍无可忍,已到爆发边缘。

  林家父子与王冲对视一眼,然后三人的目光同时落在那瓶新鲜出炉的“三杯醉”上。

  片刻后,小二托盘而去,盘上是一瓶本用来装上等海棠春的细瓷酒瓶。

  “这位道爷,既说海棠春淡,就试试这瓶海棠露。这海棠露可有学问,唤作‘三杯醉’,是了,就是吃茶的小杯。道爷海量,三杯醉不得,这一瓶怎么也要醉。”

  小二哥舌绽莲花,一番铺垫后亮出了獠牙:“八百文!道爷你想,你喝一斗寻常的海棠春还不醉,可就这一升海棠露,保准你醉,八百文还贵吗?”

  虬髯道士嗤笑道:“一升便要洒家醉?便加了蒙汗药,也是做梦!”

  他嚷嚷道:“拿来拿来,真要醉了,别说八百文,洒家身上有多少钱全掏给你,若是没醉,这酒就白喝了!”

  小二回头看林继盛,林继盛又看王冲,王冲低声道:“就兑了一半水,保准他醉”,林继盛再朝小二点头。

  “若只是喝醉,没有其他事,这方子林丈我就收下了!”

  看着虬髯道士仰头咕嘟嘟灌酒下肚,林继盛开出了盘口。

  话音刚落,就听哈啊一声,那虬髯道士本想将这瓶接近两斤,至少有五十度的白酒一口灌下肚,可灌到一半就不行了。打了一个长长酒嗝,扯着嗓子叫道:“这哪是酒!?分明就是刮肠毒药!嗝儿……好热……”

  端坐着大口喘气,不停吞着唾沫,好一阵后,道士颤颤悠悠起了身,嘴里胡乱道:“还烧头哩,不得了,地龙翻身了!小二,恁的会了分身术,变作了两个……三个!?”

  轰隆声中,虬髯道士推桌踹凳,结结实实栽倒在地,嘴里犹自叫着:“别转!停下!妖孽……”

  在地上手足乱舞,跟臆想中的妖孽搏斗一番后,道士再扛不住酒劲,骂了一声:“好生厉害!”便呼呼大睡了,也不知他是骂妖孽还是这酒。

  林大郎目瞪口呆,林继盛瞠目结舌,王冲此时才放下心来,他还担心这虬髯道士不顶事,喝成胃出血,那就麻烦了。现在只是睡了,该无大碍。

  “二郎,这真不是妖法吧……”

  林继盛呆呆地道,可失神也只是刹那间,接着就稳住了心神:“二郎怎会使妖法,今年的酒市,海棠楼就要名扬成都了!”

  看着林继盛眼中闪动的光亮,王冲恍然,林继盛对这酒是另有期待。

  两三天功夫,不仅搞定了地盘,林继盛还另送百贯谢礼,王冲也忍不住小小自得一番。

  地有了,建学校还得有钱,这不是一二百贯能解决的问题。不过王冲早有计较,搞出酒精,也是为此作准备。

  第二日,王冲正要出门,王彦中叫住了他,踌躇了好一阵,才道:“别跑得太累,建学之事可以慢慢来。”

  王彦中已知王冲盘算,他也很支持。至少他可以兴学乡野,而不止是启蒙村童。但此时他说话的表情很是怪异,王冲一看便知,这话不过是遮掩,王彦中本另有话说。

  想想今日自己要去的地方,王冲便明白这爹想说什么,笑道:“不若爹与我同去?”

  王彦中拧了一阵眉毛,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在门口眺望王冲骑着小毛驴远去,王彦中一脸愁云地道:“千万别遇上啊……”

  王冲尚不知王彦中在搞什么名堂,到了潘家花圃,就被满目黑白惊住。

  “潘老爷子故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王冲也是黯然,虽只跟潘老爷子见过一面,却能看得出老爷子是个善人。之前故意招赘王彦中,也是为女儿着想,这一去……

  看看守门的家仆多是老弱,青壮已不见踪影,还听得院子里隐约传来争吵声。王冲暗叹,潘老爷子这一去,潘家担子全落在了潘寡妇身上,司空见惯的争产戏,怕正在潘老爷子灵前上演。

  转身去采买了一些祭品,再度上门,宅院里已空荡荡一片,灵前一片狼藉。潘寡妇和香莲玉莲母子,三个大小美人哭得梨花带雨,却还强自撑着接待王冲。

  品着潘寡妇看向自己那股欣慰又遗憾的眼神,再看看香莲玉莲倚在左右,恨不得拉住自己痛哭一场的凄苦无依状,王冲心道,正是好机会!正是把潘寡妇变作后娘,香莲玉莲变作妹妹的好机会……这不是趁人之危,而是守望相助,顺便为之嘛。

  王冲关切地道:“巧姨娘,我爹虽不好登门,却交代我尽力相助。姨娘若有难为之事,尽可吩咐侄儿。”

  潘寡妇勉强一笑,带着浓浓的鼻音道:“二郎有心了,都是潘家之内的事,不敢劳动二郎。”

  看来还真是遭了逼迫,王冲摆手道:“姨娘哪里话,我娘与姨娘情同姐妹,王冲也能算半个潘家人,就算说话不管用,帮姨娘出出主意也行。”

  他挤兑道:“难不成是姨娘嫌王冲年纪小,不知世事?或是嫌王冲在外已立下‘太岁星君’一名,谁沾上谁就倒霉?”

  潘寡妇苦笑道:“二郎已名扬蜀中,听说都已入了官家的耳,哪敢视二郎作无知小儿?只是……”

  她还要推脱,王冲又招呼道:“香莲玉莲,要不要冲哥哥帮忙?”

  姐妹花咬着手绢,泪珠如断线珍珠般滴答而下,都紧紧盯住了王冲,一副千肯万肯的急切之状。潘寡妇暗叹一声,吩咐道:“还不给你们冲哥哥伺候茶水?”

  哪顾得上什么茶水,两姐妹听得母亲转了心思,呜哇一声,径直扑了过来,一左一右搂住王冲,泪水顷刻便打湿了王冲两肩。

  “堂叔堂伯们就在爷爷的灵前,要娘亲交出花圃……”

  “他们都不问娘亲的意思,要将娘亲许给别人……”

  “还说已经给我们找了婆家,要我们等着嫁人……”

  “连家里那些下人都站到他们一边,娘亲在灵前拿剪刀比着胸口,他们才没敢强逼着娘亲。”

  姐妹俩哭诉间,就已将潘寡妇的处境道个明明白白。

  再问清楚了潘家亲戚的企图,王冲叹道:“姨娘,若是他们要花圃,便作价卖了他们,虽有损失,也比跟这帮小人厮缠到底的好。”

  潘寡妇咬着银牙,摇头道:“这是我跟我爹十来年辛辛苦苦攒起来的家业,凭什么要被他们夺了去!?没了这花圃,华阳潘家还能立足吗?”

  果然是个烈女子,这般要强,可此时王冲却没附和她的意思,柔和却又坚定地道:“姨娘,你还想保住华阳潘家?不可能了。”

  华阳潘家之所以存在,是有花,也有潘寡妇,但更重要的,是有潘老爷子。家主一去,潘寡妇膝下又无男丁,这一家再不可能独立。就如潘家亲戚一心要将潘寡妇乃至潘家姐妹嫁出去一样,这个时代的女人无法自立,更不提还要撑起一户名望。

  潘寡妇顿时就变了色,挑起眉梢道:“莫非你也是替那些人来作说客的!?那便免了!”

  王冲没说话,就静静看着潘寡妇,两人相持好一阵,潘寡妇泄了气,叹道:“二郎莫怪,姨娘之前是争得头晕了,不过这潘家是我爹与我的心血,怎么也不能丢掉……”

  几句话自不可能破开潘寡妇的强烈执念,王冲也没有再争下去,想到他刚得的大片荒地,心中一动。

  “跟那些小人继续强顶,总怕他们使坏,姨娘不怕,也要为香莲玉莲想想。花圃可以别地起,没了此处的花圃,难道就不能保住华阳潘家的招牌?我可不信,姨娘既能与老爷子白手起家,为何不能换了地方再起事业?”

  王冲道出海棠渡有他大片荒地,可以暂借潘寡妇作新的花圃。潘寡妇楞了片刻,摇头笑道:“二郎真是不知花事呢,花圃的水土都是精挑细选,多年培植而成,哪能随随便便寻块地就作了花圃。”

  她又是幽幽一叹:“不过二郎也说得对,跟那帮小人强顶,难保不生出什么事,能绝了他们的口实也好。二郎的话,姨娘会好好想想。”

  她再看看女儿,犹豫片刻,决然道:“这些日子要忙着料理爹爹丧事,还要处置各处生意,香莲玉莲在家,着实不放心,能不能让她们到二郎家中,暂时照顾一阵子?”

  这话已是第三次说了,前两次都是玩笑,这一次却是认真的。感受着倚在臂膀的两个娇小温软身躯正在瑟瑟微抖,王冲怜爱之心大作,展臂搂住她们的小小肩膀,点头道:“姨娘放心,香莲玉莲就如我的亲姊妹,我待她们会如待瓶儿一般。”

  潘寡妇正欣慰点头,香莲却挣开了王冲的手臂,低头道:“我不去,我要陪着娘亲。”

  玉莲抽抽鼻子,也跟香莲站到了一起:“香莲不去,我也不去。”

  潘寡妇看了看女儿,尤其是香莲,无奈地轻叹一口气,再看向王冲,苦笑摇头。

  王冲岂是轻易放弃之人,轻笑道:“冲哥哥我正在琢磨一桩生意,正要找你们帮忙,若是能成,还能帮到你们娘亲哦。”

  香莲玉莲对视片刻,眼中纠结散去,抿着樱唇连连点头,只是再不肯跟王冲靠得那么近了。

  潘寡妇只当王冲在哄骗两姐妹,笑笑就将这话置之脑后。

  出了潘家宅院,姐妹俩与母亲挥泪道别,王冲骑着小毛驴,潘家的家仆阿旺阿财这对夫妇赶着马车,朝三家村行去。

  安置了香莲玉莲,再送走阿旺阿财,王冲看看只有两厢简陋木屋的家,对王彦中道:“咱们家也该扩扩了。”

  王彦中正用怜爱的目光盯着跟虎儿瓶儿玩在一起的香莲玉莲,听王冲说话,随意地点着头,待醒悟过来,王冲又出了门。

  “千万别遇上啊……”

  王彦中再度倚门眺望王冲的身影,眼里满是忧虑。

  到了海棠渡,王冲准备看看昨日那虬髯道士的情况,再跟林大郎研究改进蒸馏炉。骑着小毛驴到了茶铺之处,一个壮硕身影猛然自茶铺中闪出,拦在王冲身前。虬髯满面,道袍破烂,手中没有执拂尘,而是一根粗壮哨棒,竟是昨日那醉酒的道士。

  “你,就是王二郎!?”

  那道士暴喝一声,惊得毛驴大圣一个哆嗦,嘿哞嘿哞地叫了起来。

  王冲正一头雾水,却见茶铺老板李十八苍白着脸,打着哆嗦地喊道:“二郎快跑!这野道士就是来拿你的!”

  不明白这道士为何转了几天,此时才来拿他,可眼下绝非追根究底的时候。王冲一转驴头,两脚猛踹,赶着小毛驴就要飞奔而逃。

  小毛驴的反应是以更高的声调嘿哞嘿哞惊叫,四只蹄子就在地上徒劳地刨着,王冲回头一看,惊得炸起一身汗毛。那道士用一只手轻飘飘拽住了驴尾巴,连人带驴就再行不得半分。

  震惊并没影响到王冲的反应,他果断地一跃下驴,准备撒腿就跑,可一跃之后,不但脚没落地,天地更是颠倒过来。待找回了方位感,才发现自己竟已被那道士挟在了腋下……

  道士蹬蹬朝着渡口方向飞奔,呼呼风声擦着耳朵,王冲在心中大叫,这道士到底是何来历,这世界怎么又变作武侠世界了!?

  三家村王家,王彦中正一把把丢着铜钱:“遇上、遇不上……”

  【今日一大更,晚上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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