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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直先请众人稍事歇息,在厢房闲谈说话,自己命人在值房布好了菜,分了高低座次,这才请人进去,大家互相寒暄了一阵,冯直便笑道:“都是自己人,咱们都别客气。你我他地礼让起来,恐怕明天天亮也散不了席。”
这话说完,众人也都笑着入了席说:“听你的,不拘他礼了。”
冯直把酒杯高举道:“我先敬各位一杯,里里外外受了大家多少照顾,冯直谨记在心。”于是举杯先饮,众人也满酒回礼。
兰太监道:“都是承乾宫当差,直当自己人,我们也受你的恩,也受你老爹的恩,今后娘娘生了龙子,我们都托娘娘的福,托你爹的福,顺顺利利的过日子吧!”
于是又自敬了他一杯,冯直还敢推让?一口喝尽了,忙道:“大家吃菜,都是些家常的,不像样的玩意儿,给各位大公公,大姑姑、大姑娘们吃着玩儿的,直当宵夜罢了,只要别嫌弃,万不要再推三让四的了。”
彤飞看了看桌前菜色,冯直也是有心,每人都有鸡鸭鱼肉的,但按着个人喜好,分得清清楚楚。彤飞不吃鱼,所以眼前摆的是棒子骨、炙风鸭、杏酪霜、菰米蒸。于是道:“冯公公客气了,就说这菰米吧,是极珍贵的,就是皇上都没有天天吃的理儿,真真难为你弄来我们吃。生受你了。”
冯直忙道:“王司记真笑话小的了。”于是又邀杯劝酒,忽然彤飞问道:“你每人桌上放的小瓶子是什么东西?”
冯直笑道:“这是山西贡来上好的小磨香油,喜欢的倒上一两滴,香的不得了呢,就是不知道姑奶奶们爱不爱吃,所以先用小瓶子装好,用的时候倒了上去。”
彤飞一听,把小瓶子启开倒了一些出来,果然香气四溢,淋在凉菜上一点儿就觉得味道不同了。冯直看彤飞开了瓶子,也把自己眼前的倒了一些拌了拌。众人纷纷试用,都觉得很香。
冯直看他们都吃的开心,倒出油来,自己却并不动筷子,只拿着酒杯四处敬酒。席间欢声笑语不绝,夜至三更,酒足饭饱毕,众人已多显醉态,有的趴在桌上睡着了,有的支着额头小憩。只有冯直素日惯会以酒结交人物,所以是个千杯不醉,看着众人东倒西歪,便偷偷把自己眼前的小瓶油塞到袖子里,摸着出了去。
刚要走出去,兰澄乃道:“干什么去呀!”
吓得冯直浑身打颤,一个激灵道:“吃多了酒,出恭去。”
兰澄醉意朦胧,抿嘴笑道:“我与你去!”
冯直心想坏事,不意兰澄走了几步,就醉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冯直用手推了推他,他也倒不肯醒来,冯直这才老鼠一般钻出了门,随即趁着天黑人少,摸到了承乾宫药房里,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翻找起来。
他提着一盏幽微的油灯,找了半天也没见皇后吃的保胎丸,心想:难不成娘娘放到自己宫里了?这可怎么是好?正在迟疑之时,忽然听见外头有脚步声,吓得连忙吹灭了火,狗一样趴在地上朝窗那里望去。
原来是几个巡夜的宫人提着大灯往这里来,冯直这下吓得身子都僵了:她们若是推门进来查看,那该如何是好!
不想这些宫女只是站在门口抱怨人,一个道:“他们吃吃喝喝,我们倒在这里吹冷风!”
另一个笑着说:“等你当了一等宫女,人家也请你,现在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要他们强?俗话说,顺的好吃,横的难咽,你先嘴里不肯积德,这话给人听去了,看不把你揭了皮。”
冯直听人声儿,那一个骂的就是三等当差宫女珩儿,那一个劝的是三等当差宫女吉欣。
珩儿说:“我就在这里说!我怕他们?哼,鲁尚宫也知道我的厉害呢!”
吉欣乃笑:“呸!你现在说得轻巧,昨儿春滨姑娘就骂了你一句,上夜不是瞎逛,别像瞎了眼的狸花猫似的东碰西撞,你就煨灶猫似的躲在我后头,还逞什么能耐?”
珩儿便道:“春滨算什么,我迟早降服她!等我先升了一等宫女,把你嘴撕了,认真的,看你笑话我!”这一闹,气得她往身后一靠,不想药房门一推,竟然开了,差点没把她摔了,冯直赶紧缩到一个台子底下隐在暗处,连气都不敢喘。
“掌钥的人怎么做事的!竟然连门都忘了关,好啊,这下给我抓住把柄了,明儿告了娘娘,打她们板子!”珩儿吊着眼睛看了看说,“如今我竟要好好推推这些房的门,说不定哪里还有没关的呢!到时候看看哪个绰皮一张嘴,倒把姑奶奶我看轻了。”
吉欣忙道:“你别没事哏①,偶然有一次,你就鼻孔朝天得了意了,宫里主管掌钥的是赵女史,你告发了她,得罪了人,她还给你好脸看?还不赶紧门关了起来,偷偷先跟掌钥的宫女说了?”
珩儿听这话,更不高兴,大摇大摆地进去说:“这话说的,她们有错还赖我不成!我就拿她们几样东西,明儿鲁尚宫知道了,不把她们活捉了现成的打死才怪!”
于是进了药房内,左右搜起来,忽然看到柜子顶上放着一个小盒子,便道:“诶,这个不是那个萧良媛送的保胎丸嘛!”
吉欣道:“你别闹了,快走吧。”
珩儿装作没听见,踮起脚把盒子拿下来打开一看,里头圆滚滚八个中等大小的药丸,看样子是刚送来还没有动过一个,于是一拍手道:“我且拿一个!明天少了东西,看鲁尚宫怎么整治她们。”
吉欣一听笑道:“你糊涂啦,宫里人没事儿拿保胎丸做什么?你这闹出来,还能说人家大肚子啦!好啦,别冒冒失失的,我带你去吃热酒好不好?”
珩儿看了一眼,“切”了一声,嘴里不干不净又说了些话,便把盒子放归,可是故意把柜子门打开了,趁着吉欣不注意往里头抓了一把药,几样药材被弄乱了一些,就气呼呼地出去了,出门乃道:“你别瞎操心,不许把门锁了!锁了我跟你急!”
吉欣犟不过她,只得叹气依从,珩儿才满意而去。留下冯直舒了一口长气,急忙把柜子里药材整理好,柜子门关上,做出一副没有人来过的样子。
幸而她们两个帮他找到了保胎丸,冯直少费力些,就把盒子拿来打开:可不是八个丸药么!于是从袖口把瓶子取出来,往手里倒了油,把丸药在手里来回滚了滚,油顺着就捏到了药丸里面。
这样大的药丸,团起来麻烦,偶尔也会有清油少许方便团圆成形,冯直捏完看起来这些丸药光亮齐整,一点儿也没有可疑之处。他哆嗦着把盒子盖上放回原处,偷偷摸摸地就出了门,长长的松了口气。
这一闹可真把他要吓死了,好在事儿成了,心里也踏实了些,一摸头上,竟是一手冷汗。于是便回了值房,看见人都在,更是欢喜,就要把菜收拾了。
碗盘响动,把彤飞吵醒了,他看见冯直在收拾东西,便起身帮他一块儿收拾,无意间扫到了冯直桌上的菜,便道:“冯公公倒是可惜,尽喝了酒,这么好的菜倒是没吃几口。”
冯直笑道:“都是托你们的福,菜可以常吃,一起喝酒不常有,今儿高兴便罢了。”
彤飞点头,撤馔而去。冯直把人叫醒,各自回处所歇息去了,冬日寒冷,早起甚晚,待到第二日早上皇后醒了他们几个还没醒过来呢。
皇后虽醒了,在床上只一味地睁着眼睛不起来,天儿也冷,妃嫔晨昏定省都一概免除,她有了身子,一早肚子就饿,又怕冷所以捂着被子叫人送两口吃的来。
用膳毕,凝香、春滨来了,皇后坐在床上笑道:“昨晚上吃酒吃得如何?”
凝香一吓忙道:“奴婢该死,误了时辰了。”
皇后笑道:“没事儿,你们一年到头怎么样辛苦,我都知道。我连你们私底下聚一聚还要管你们?”
凝香忙道:“娘娘仁慈,就是我们着实过意不去,就说秋澈还赖床呢,我代娘娘去骂她。”
皇后笑着摇了摇手道:“不必这样。秋澈年纪小,贪睡是自然的,如今喝了一抿子酒,不更要睡过头了?你跟赵女史说,我的话,不许吵醒她,让她多睡一会儿。”
凝香领命而退,春滨乃道:“娘娘可要在床上用药?”
皇后道:“她也越性,我也越性一回,今就再床上休息一会儿,你们拿保胎丸来吧。”
于是春滨命人把保胎丸拿过来,正巧珩儿有话要说,便自请去拿,取来以后,笑着对春滨道:“好姐姐,我有话说呢!”
春滨瞟了她一眼,问:“什么话?”
珩儿被这一瞟也吓住了,就低头道:“昨儿个……昨儿个……”
“什么昨不昨的,娘娘急着用药呢,你没别的话就下去吧。”说罢夺过保胎丸的盒子,扭头就走。
珩儿幽幽道了是,低头而退,才走出两三步便狠狠扇了自己两个耳巴子,自己赌气骂道:“瞧我这张不中用的嘴。”
吉欣看见了,在一旁忙用帕子捂着嘴偷笑:“可是告诉皇后娘娘了?”
珩儿看见是吉欣,撅嘴道:“迟早有告诉娘娘的时候儿!你就看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