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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表之虽说无端钓得“金龟婿”,可一阵喜悦之后,家里又陷入了柴米油盐的平淡。积欠的债是清了,可是他因不能做官又不能经商,也不能做工,日子过得甚是乏味无聊。
每日在家里走到东走到西,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又是春日丽景之时,萧表之坐在桃花树下设了一张书案,捏着笔发呆。
谭氏远远看见他,走近了问:“老爷这是要做什么?”
萧表之才觉醒过来问道:“琴袖近来好么?这些日子很少给家里写信,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昨儿个刚来了一封信,这个月没少写啊,是老爷你没留心看。”谭氏笑着站在他旁边,看着那一张白白的宣纸上画了两条又长又粗的道道,像是凤眼一般,看来是想画兰花,可是搁笔了。
“这个月才两封信罢了。”
谭氏笑道:“都是外头的妇人了,哪儿能隔三差五就给家里写信的?我倒是盼她别写信来,免得人家说她过得不如意,天天往家里诉苦。”
萧表之叹气道:“难怪说我没福,不懂的人说嫁了个王爷是好的,哪知道竟然是这么个王爷。唉,我苦命的儿啊。”
女儿的信,谭氏每一封都看得极其仔细,她知道理王身上种种可喜的变化,可是她夫君眼界稍稍偏狭些,听人说理王不得势,他也看他不起了。
“老爷,你没听缮儿说,理王爷待我家玉儿可好了,心肝宝贝一样供着,在王府没吃半点儿亏。女儿信中也往往都是幸喜之意,老爷唉声叹气做什么呢?”
萧表之白了谭氏一眼道:“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嫁出去的人了,天天都是报喜不报忧的,哪有吐苦水的道理。你别嫌我白破了话,玉儿就算受他欺负,能老实告诉我么?”
谭氏摇了摇头:“那缮儿看在眼里,总不至于有假。”
“人前一套,背后一套,谁知道缮儿一走怎么待我女儿的。哎哟,我苦命的儿啊。”萧表之越想越气,把笔一甩,笔头在纸上滚出一条黑黑的道儿来。
谭氏把笔收好,搁在笔山上,不想又立马被萧表之取了下来在纸上乱画。边画还边嘀咕:“那些达官贵人背地里都笑话我以为得了个金龟婿,结果是只癞蛤蟆。”
谭氏忙劝道:“他好歹是王爷,老爷这么说失了规矩。”
萧表之看了四周一眼,骂道:“在家里我想怎么骂就怎么骂,你说说看我无职之人,女儿虽说是妾,好歹也是个侧妃,皇上也不恩赏个官儿做做,就是做个行用库的大使,每天捡捡破烂儿①我也愿意,呆在这儿做什么生理?”
桃枝摇曳的影子落在谭氏的脸上,春风柔和,虽然听着夫君的酸话,可她忽然觉得心情开阔起来,笑道:“春色鲜明,缮儿两口子和纹儿两口子都去京郊踏青了,老爷觉得闲没事,也出去逛逛,整日介闷在家里自然没病也闷出病了。”
“踏青都是寻常没处玩儿的人才去的。你瞧瞧我大哥,在家里日日摆席子听曲子,倡优清客绕着圈儿在他身边转,他倒是没闲暇。我们门可罗雀,谁来理我们,大半年了一个客人都没有。”
谭氏看他犟得很,说不通他,只好默默退了去看看厨房备的午膳了。他夫君本也不是这样一个汲汲营营之辈,可是多年怨恨,有志难伸,窝在家里没事做人自然憋屈。偶尔拂了他的意,就要动肝火。
谭氏还记得他年轻的时候很喜欢读书,三五日就要看一本,还喜欢志怪的小说,这几年来也不爱读了,就知道一个人发呆。
锅炉还咕噜噜冒着热气,谭氏搬了把小凳子,盯着灶里的火腾转不定,心中又稍稍有些忧郁。这时候,赖家的跑进来叫道:“哦哟我的太太,您怎么跑到这腌臜地方儿来了?仔细烟熏。”
谭氏笑道:“我又不是不会做饭的人,哪里怕这个,柴已少了,你去柴房里取些来吧。”赖家的道了是,出门去了。谭氏便打开锅盖子看看这一锅子老鸭汤。
热气呼呼朝梁上蹿,谭氏被这热气眯了眼睛,本来眼神就不太好,待气放了些,才弯下腰凑近了看,鸭汤倒是白黄白黄的,就不知道味道怎么样,她拿起筷子先搛了一小块鸭肉,正想尝尝,忽然看见那鸭扁扁的鸭嘴,不禁笑了起来。
她夫君的嘴这几年越发的扁了,因每日都板着脸,扁着嘴的缘故。
思及此,她拿过一把大菜刀,把鸭头夹出来,用菜刀狠狠一剁,这死硬的鸭嘴被她剁了下来。谭氏年纪越大,反倒越像是个小孩子,才把鸭嘴扔了,自个儿把自个儿逗得大笑不止。
午饭的时候,谭氏叫人把鸭汤摆在萧表之的跟前。萧表之开盖一看,是最爱的老鸭汤,正想探筷子下去,忽然问了一句:“这鸭子怎么嘴没了?”
谭氏忍着笑道:“谁鸭汤喝得太多,嘴就跟鸭子一样了。”
萧表之一听,瞬时明白了意思,搁起筷子叹了口气道:“夫人虽笑话我,我也实在是无奈。原来还有个女儿解解闷,现下她嫁人了,我这下半辈子怎么过呢。”
说罢竟哭泣起来,把谭氏吓了一跳,忙拍着他的背道:“老爷日后有福之人,不必过分伤心。”
正在劝解之时,忽然管家赖升平跑过来大叫道:“老爷,门外来了个公公带着一大帮子人说要来见您呢!”
“啊?”萧表之还没反应过来,那些个公公已经进府了,萧裴之忙迎出去,因刚才哭得伤心,眼泪汪汪没看清脚下的路,一脚磕在门槛上,摔了个狗啃泥。
那边儿的公公已经来了,看见萧表之这样,都咯咯咯地笑:“萧老爷,再怎么高兴地上的泥也是吃不得的。”
萧表之听后对这些阉人嫌恶不已,可也不得已,连滚带爬地起来,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尘,装出一副笑:“公公见笑了,方才走得太急了些。”
那太监笑:“萧老爷家大公子何在?”
萧表之一揖道:“有事出门了。”
公公说:“既如此,萧表之听旨。”
萧表之忙下跪,凡在场的人也都齐齐跪下。萧表之道:“草民接旨。”
公公笑道:“该说臣接旨。”
萧表之还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一脸发愣,那公公便展开一卷黄纸,读道:
“有旨:萧表之教女有方,襄赞内化、起坐璇伦,辅弼王教之功,朕甚嘉之。是以戚畹之眷,不宜久废,故恩封萧表之正六品户部云南清吏司主事,其长子萧缮,正七品三千营杀虎把总,次子萧纹,左奉宸卫副使,该吏部知道。”
萧表之听后还没谢恩,“啊”得一声,昏了过去,不省人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表之只觉得许多童年的经历浮略过自己的眼前,小时候跟哥哥玩彩选的情景竟看得很真。
这彩选乃是一种民间的游戏,依次把官位大小写在纸上,掷骰子,一点贪赃枉法要贬官,二、三、五立功升官,四乃有德之人,要超转,六为有才也要升官儿。
萧裴之玩这个总是玩不过萧表之,两兄弟趴在地上,盯着棋盘互相比试不肯服输。
萧裴之总是投到一,才升了没几个官儿就被贬得一塌糊涂,不一会儿又投着几个二五六,可因为萧表之则几局都掷到四,官位总是超不过他。
眼见着萧表之要当尚书了,萧裴之把棋盘一掀,骂道:“你作弊!”
萧表之也不服输,顶嘴道:“哥哥栽赃,我怎么作弊?”
萧裴之道:“你每次都投到四,就是作了手脚,趁我不注意把骰子拨到四!”可是萧裴之在弟弟投的时候,总是盯着碗好像猫盯着耗子一般,屏息凝视,就等着出个一。
两兄弟骂着骂着就打起来了,你一拳我一腿,萧裴之一把抓住萧表之的袖子,狠狠一撕,把一边袖子给扯了下来,露出萧表之白白的手臂。
萧表之打不过哥哥,哇哇坐在地上哭。这时候父亲萧堩走过来,看见两个人把棋盘撕成了两半,萧表之的衣服也被扯烂了,微微一笑道:“你们说,怎么回事儿?”
萧裴之看见弟弟哭得凄惨,也开始哇哇大哭,哭得比弟弟还响说:“爹,弟弟玩彩选作弊!”
萧堩笑而不语,问萧表之:“你哭什么呢?”
萧表之边哭边吼:“哥哥欺负我……”
萧堩把两兄弟抱在怀中问道:“我们裴之想做什么?”
萧裴之忽然收住哭,叫道:“我要做宰相!跟爹一样。”
萧堩又问萧表之,萧表之说:“哥哥做宰相,我也要做尚书。”
萧堩哈哈大笑起来,对着萧裴之说:“你做兄长,有干一番大事业的心很了不起。”又对表之说:“你做弟弟,知道官位不能超过哥哥,虽然嘴上说他欺负你,其实心里面很尊敬哥哥是不是?”
两个人被父亲这样一番话说得低下了头,萧堩把两只小小的手握到一块儿说:“兄弟二人都有雄心壮志,只要你们兄友弟恭,相互扶持,何愁不能做一番大事业呢?”
裴之与表之俱笑了,父亲的大手给了他们一人一块杏仁糖。萧裴之推给弟弟道:“弟弟小,弟弟吃。”
萧表之推给哥哥说:“哥哥比我大,哥哥吃。”
父子三人的笑声,还在萧表之的梦中记忆犹新。忽然,萧裴之收住笑,又狠狠扇了萧表之一巴掌,萧表之还没反应过来,腾得一下从床上蹦起来,四顾周围,竟然是自己的夫人谭氏、两个儿子和两个儿媳。
“醒了醒了,总算醒了。”谭氏一拍手欢喜道。
萧表之摸了摸生疼的脸问道:“我……我怎么觉得被人打了一巴掌?”
萧缮忍不住笑,萧纹也跟着笑起来:“娘刚才不打父亲一巴掌,父亲怕是黄粱酒喝多了还醒不过来呢。”
萧表之愣愣地“哦”了一声,眼皮还有些沉重。
“适才老爷欢喜地过头了,恐怕五内一激动,差点昏死过去。”谭氏忙在水盆里打湿了巾子给萧表之擦脸。脸擦干净了,他也清醒了些,问道:“圣旨是真的?”
萧缮笑道:“父亲总算熬出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