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孙尚香也见过陶湛,在很多年前,那时她还年少,而陶湛住在陆家,也只是一名少女,在一个春日的下午,陶湛跟着姑姑进宫去见吴老夫人,那一年陶湛十四岁,而孙尚香只有九岁。
陶湛见她脸色苍白,原本艳丽的脸庞此时没有了容光,看起来楚楚可怜,陶湛又想起当年见到的那个好武活泼的小女孩,她心中不由涌起一丝怜惜。
陶湛上前握住她的手,痛惜道:“你何至于此?”
“你是谁?”孙尚香又小声问道,陶湛的美貌让她也心生好感。
陶湛柔声道:“你不认识我了吗?十年前,我随姑姑进吴王宫,去见你的大娘,当时你拿着一把剑,硬要拉着我要去比武,结果被你母亲责骂,你忘了吗?”
孙尚香眼中有些疑惑,她低声道:“好像有点印象,但记不清了。”
刚说到这,她眼睛一亮,顿时想起来了,“你你是陶.”
孙尚香眼睛里又变得冷漠了,眼前这个女人不就是刘璟的妻子吗?
“你来做什么?”孙尚香轻轻把她手推开了。
“我特地来看看你,毕竟我姑姑也是江东人,和我是谁的妻子无关。”
陶湛叹了口气,又道:“你有什么要求,告诉我,我来帮你,但你不能再绝食了。”
孙尚香吃力道:“我不想住在这里,我要和江东士兵们一起,和他们共患难,否则,我宁可死。”
陶湛沉默片刻道:“我答应你,但前提是你要恢复体力,两天后,我会安排你去战俘营。”
孙尚香眼睛一亮,抓住陶湛的手,“我们一言为定!”
陶湛心中叹息一声,无奈道:“好吧!我们一言为定。”
从院子里出来,陶湛随即对看守屯长道:“等她恢复两天,送她去战俘营!”
屯长也是刘璟的亲兵侍卫,他吓了一大跳,慌忙道:“州牧不准把她送去别处。”
陶湛脸一沉,“州牧那边我自去解释,我说的话你敢不听吗?”
屯长无奈,只得躬身行一礼,“卑职遵命!”
陶湛想了想又问道:“战俘营主将是谁?”
“好像是李俊将军。”
陶湛点点头,吩咐道:“你可告诉李俊将军,就说是我的吩咐,要单独安置尚香公主,不准任何战俘或者任何男人接触到她,我自然会派女侍卫去看守她,明白了吗?”
屯长这才放心下来,其实他也是这个担心,他连忙道:“请夫人放心,卑职一定会转告李将军。”
陶湛离开贵宾驿,虽然孙尚香表现出的强烈不合作态度让她可以松口气,但这件事却引出了她内心深处的某种担忧,就像一声猫叫惊醒了沉睡中人。
这也是她嫁给刘璟的担忧,她祖父曾拒绝过刘璟的求婚,理由是他们彼此的门第差距太大,使他们这门婚姻并不合适。
直到现在,她才终于体会到祖父话语中的深意,随着刘璟地位和日益提高,一个商人之女很难承担起州牧夫人这样的重任,甚至他还会有更高的地位。
“去城外陶府!”陶湛叹了口气,她心中异常纷乱,此时她急需向祖父求计。
.........
陶湛是从侧门进了陶府,非常低调,府中人皆不知她的到来,管家婆领着她快步向后院走去。
“老爷和二老爷都赶去樊城了,据说是州牧的要求。”
“州牧的要求?”陶湛停住了脚步,有些惊讶,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件事。
管家婆连忙笑道:“老婢也只是听说,具体情况我也不知。”
陶湛心中越想越奇怪,她知道丈夫去襄阳是为了收复樊城,但怎么会把父亲和二叔都叫去樊城?
而且这种事情丈夫一般都会给自己说一声,至少会打个招呼,怎么这一次自己却一点不知情呢?陶湛百思不得其解.......
初夏时节的阳光更多是温暖而不是炎热,对于风烛残年的陶烈,格外喜欢这样的阳光,他不喜欢阴冷的房间,会让他联想到同样阴冷的墓室,这种温暖的阳光使他感到生机和生命力,每天大部分时间,他都会呆在后花园,静静品味生命中最后的阳光。
陶湛走到阳亭前,不由放慢了脚步,她看见了拄着拐杖的祖父正独自一人坐在有靠背的竹榻上,温暖的阳光洒在他稀疏的白发生,使他脸上的皱纹格外清晰,俨如一轮轮岁月的痕迹。
不知为什么,陶湛对祖父有一种很深的依赖,他对人世间的深刻洞察让陶湛感到一种无形的力量,支撑着她,给她信心,总是在她最忧虑、最痛苦之时,她便想到了祖父。
陶湛在祖父面前轻轻跪下,握住他粗糙而苍老的手,“祖父,孙女来看望你了。”她小声地呼唤着。
陶烈慢慢睁开眼,脸上露出了孩童般纯净的笑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慈爱地笑道:“是不是和夫君吵架,赌气回娘了?”
“没有,我就是来看看祖父!”
“来看看我,我很喜欢啊!”
陶烈挣扎着要坐起身,陶湛连忙扶起他,陶烈又看了看她,关切地问道:“孩子怎么样了,怎么不带来让我看看?”
“今天没有来得及,下次孙女一定把他带来。”
陶烈点了点头,他疼爱地看一眼孙女,目光里充满睿智,他又缓缓道:“趁我现在头脑还清醒,你就说吧!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心里明白,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几十年的官宦和商人生涯使他洞察人世,孙女的心思瞒不过他。
陶湛也知道瞒不过祖父,她咬了一下嘴唇道:“祖父,江东可能要和荆州和亲了。”
“哦?这是好事啊!”陶烈微微笑道:“两家结秦晋之好,可以止干戈,争斗了几十年,终于可以平息了。”
“可是可是江东公主要进州牧府门,那孙女怎么办?”陶湛终于忍不住说出来心中的担忧。
陶烈笑了起来,笑得像个做了恶作剧的孩子,“怎么,刘璟把你赶出家门了?”
陶湛的声音越来越低道:“这个当然没有,只是我很担心。”
陶烈摊开手掌,“孩子,把手给我。”
陶湛慢慢将手放在祖父手里,不解地望着祖父,陶烈轻轻拍了拍她手背笑道:“当初我并不愿意你嫁给他,还记得吧!”
陶湛点点头,“孙女记得,现在孙女终于理解祖父当时的苦心了。”
“你其实并不理解,如果我觉得门第是你们之间不可逾越的障碍,我当初就坚决不会答应,但后来我想通了。”
陶湛用一种祈求的语气,低低声说道:“求祖父教教孙女,我该怎么做,江东公主给我的压力很大。”
陶烈慈爱地笑道:“你不要担心,刘璟不是一般的人,他是光武帝那样的雄主,是胸怀天下之人,他很清楚商人对发展国力的重要,也不会为所谓的门第困扰,你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地位,并不在于你的娘家是什么人,而在于你的心,在于你本人的努力。”
陶湛听得似懂非懂,她有些茫然地望着祖父,陶烈似乎明白她的困惑,又淡淡道:“婚姻对他来说,一方面在于家庭,另一方面又是政治需要,所谓江东和荆州联姻,就是一种政治需要,对于他这样的雄主,绝不会止步于一个女人,很多时候,他都是为利益而娶,你拦不住他,那索性就放开,不要纠结什么感情,什么婚姻背叛,这样只会让你困于陷阱,最后把你自己埋葬。”
陶湛沉默了,良久她才叹息道:“其实我并不自私,我知道他没有亲人,子嗣单薄,所以我让他娶了小包娘为妾,现在小包娘也怀孕了,我还很开心,现在看来,我是太单纯了,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
“不!不!”陶烈的头摇得象拨浪鼓一般,“你完全想错了,没有懂我的意思。”
陶湛紧紧咬着嘴唇,等待祖父的解释,陶烈语重心长道:“你是他的结发妻子,不是什么政治婚姻,是他少年时的选择,那你就要象一个普通人家的妻子一样,相夫教子,考虑他的子嗣,关心他的冷暖,所谓糟糠之妻不下堂,孩子,记住祖父的话,不管他拥有什么的地位,就算是君临天下,但在他内心深处,依然是一个普通人,那里才是你的位子,只要你守住那个位子,不要逾越,那么他永远是你的丈夫。”
马车里,陶湛闭目半躺在坐垫上,她脑海里还在回荡祖父的敦敦教诲,‘不管他拥有什么的地位,就算是君临天下,但在他内心深处,依然是一个普通人,那里才是你的位子,只要你守住那个位子,不要逾越,那么他永远是你的丈夫。’
她的心终于亮堂起来,不管刘璟成为州牧,封为楚侯,可在自己心中,他永远是那个乐观爱笑的少年,那个心怀大志,一心要建功立业的大丈夫。
更何况她还有儿子,她生下了他的长子,是他的嫡长子,母以子为贵,就算他君临天下,他也无法抛弃嫡长子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