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肃是诚实之人,不会说谎,他犹豫了片刻,便道:“江东虽然遭遇合肥之败,但并没有动其根本,还有十余万大军,粮草也充足,坦率地说,江东的问题不在实力,而在于官场。”
刘璟也早听说江东官场派系林立,内斗激烈,却没有想到鲁肃能坦白告诉自己,这让刘璟对鲁肃又增加了几分好感,他点了点头道:“江东的官场内斗,来自于孙氏家族内斗,其实和孙权的基础不稳有密切关系,两次西征皆惨败而归,赤壁大战虽胜,却没有得到足够的利益,合肥之战也是先胜后败,可以说孙权败多胜少,这样自然动摇了他的权力根基,在这种情况下,只有挑起派系斗争,才能稳固他的地位,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将来江东之败,恐怕也是败在官场内斗之上。”
鲁肃半晌没有说话,刘璟用最犀利的方式,直接挖出了这些年江东衰弱的根源,鲁肃也知道江东衰弱是因为官场内斗,但刘璟却一语点出了官场内斗愈演愈烈的原因,根子就出在孙权身上,孙权为了维护他的权力地位,刻意挑起内斗。
鲁肃不由周瑜临终前对他说的话,‘识人不明,愧对伯符’,周瑜说得识人不明,就是指孙权,这让鲁肃心中格外难受,难道江东真的会毁在官场派系斗争之上吗?
刘璟感觉到了鲁肃的情绪不稳,便安慰他道:“子敬若不愿参与江东内斗,不妨给吴侯明言,可以代表江东长驻成都。”
鲁肃苦笑着摇了摇头,旁边司马懿笑道:“州牧是在开玩笑吧!吴侯怎么会让江东的大都督去成都长驻。”
刘璟却没有一点笑意,他注视鲁肃道:“子敬还记得多年前第一次出使柴桑,我在码头上对你说的话吗?如果还记得,那些话今天依然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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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肃自己也不知道是几时回到了船舱,他恍若梦游一般,站在船窗前呆呆地望着滔滔江面,他不由又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一幕,当他第一次抵达柴桑时,刘璟亲口邀请他留在柴桑,成为柴桑的军师,当时他不屑一顾地拒绝了。
但今天刘璟又提到了那件事,却使鲁肃无限感慨,只是他还可以选择吗?鲁肃脸上不由浮现出一丝难言的苦笑。
当初周瑜为大都督时,是确实掌握了军权,孙权也没有办法,但周瑜去世后,孙权任命自己为大都督,军权却没有一并给自己,而是被他自己趁机收回去了。
说白了,自己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大都督,实际军权却握在孙权手上,甚至自己的实权连陆逊都不如。
“难道江东真只是三世而亡吗?”鲁肃自言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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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肃离去了,船舱内刘璟依然和司马懿在商议此次和江东的谈判,具体的谈判刘璟不会参与,由司马懿全权负责。
司马懿叹口气道:“我们在过夏口时听到一个消息,曹操已在中原全面部署军队,说明曹操已看透了我们联系江东的企图,我就有点担心,如果北攻中原失败,我们却给江东让出了这么大的利益,尤其是长沙和衡阳,一旦失去,很可能湘东和桂阳两郡也保不住,我们是否得不偿失?”
刘璟微微笑道:“仲达多虑了,无论长沙还是衡阳,它们都不是粮食,不是吃掉就没有了,它们是土地,不管过去多少年,土地永远不会丢失,只要我们想要,随时可以拿回来,就算是整个荆南给他们也无妨,他们吞下去也消化不了,就当我们是暂时放在江东那里,将来总会有一天,不光长沙和衡阳,整个江东都会成为我们的囊中之物。”
停一下,刘璟又道:“至于曹操在中原部署军队之事,这在我的意料之中,足足部署了二十五万大军,坦率地说,这正是我要的结果。”
司马懿一怔,“州牧这话是何意?”
刘璟笑了起来,“如果没有和孙权的联合,仲达觉得曹操会出兵多少?会出兵二十五万吗?不会,最多出十万大军,南阳五万、汝南五万,如果中原曹军兵力不足,关中那边我们还是没有机会。”
司马懿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州牧的战略目的是要把曹操的主力牵制在中原,他这才终于明白过来。
刘璟走到窗前,负手望着江面,半晌,他淡淡道:“无论如何,这次和孙权的谈判一定要成功,除了粮食和实物不给他们,他们提出的一切土地条件我们都可以答应,先以重利诱惑,等以后再收拾他们!”说到这,刘璟的目光变得十分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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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汉军船队终于抵达了建业,船队停泊在江中,刘璟的大船则缓缓靠岸,岸边,孙权率领百余名文武官员已等候多时了。
当刘璟携带孙尚香缓缓走下大船时,孙权迎了上来,他老远便笑道:“贤弟,别来无恙乎?”
两人大笑,紧紧拥抱了一下,刘璟打量孙权一下,也笑道:“兄长好像比从前胖了很多。”
“不光是胖了,人也老了,我们有四年未见了,这四年变化很大啊!”
“兄长说得不错,不知我岳母身体可好?”
孙权点点头,“她身体虽然不算太好,但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昨天她还念着你们几时才能到,贤弟,我母亲很喜欢你。”
这时,孙尚香上前给兄长见礼,孙权微微一笑,“小妹是先去见母亲,还是先跟我们一起进城,晚上再一起去见她老人家?”
孙尚香回头向刘璟望去,这要她丈夫来决定,刘璟便笑道:“你先去见母亲吧!不要她等急,下午我再去拜见她。”
孙尚香见丈夫体贴自己,心中欢喜,便对兄长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去见母亲。”
孙权点了点头,立刻安排马车,令侍卫送妹妹去长干宫见母亲,望着孙尚香的马车远去,刘璟这才一一和江东百官们见面寒暄,也坐上孙权的马车向建业城驶去。
建业城只是官城,城池并不大,里面是官衙和秣陵宫,周长只有十里,而普通民众则住在四周的石头城和丹阳郡城,孙权特地下令绕道丹阳郡城,让刘璟感受江东民众的热情。
此时,尚香公主和刘璟来江东探亲的消息早传遍了江东,丹阳郡城内的大街上已是人山人海,街道两边挤满了前来欢迎刘璟的人群,上万江东士兵在两边维持秩序,个个满头大汗,当刘璟所乘坐的马车进城时,大街上十余万民众沸腾了,人民振臂大喊,欢呼声响彻云霄。
望着一张张万分激动的脸庞,刘璟心中也被感动了,他仿佛回到了收复襄阳的那一年,民众也是这样的欢呼激动,这时,孙权在一旁淡淡道:“贤弟可知他们为何如此激动期待?”
“我也很困惑!”
刘璟笑道:“莫非是欢迎江东女婿的到来?”
孙权摇了摇头,“不完全是,真正的原因是贤弟已名满天下,已是大汉复兴的希望,如果贤弟不信的话,有机会去一趟洛阳或者长安,我相信一样会受到如此盛大的欢迎,当然,这也和贤弟当初释放数万战俘回江东有关,人心啊!”
孙权微微叹了口气,“有时候我也很羡慕贤弟。”
“兄长过奖了,我想真正的原因不是我,而是兄长在我身边。”
孙权呵呵一笑,拍了拍刘璟的肩膀,“好好休息,晚上母亲会举行家宴欢迎你们,你们到来,我真的很高兴。”
鲁肃在侍卫的带领下快步走过了宫殿内长长的走廊,一直来到内堂,侍卫先进去禀报,不多时,侍卫走出道:“吴侯请都督进见!”
鲁肃整了整衣冠,走进了内堂,只见内堂上,孙权正和张昭及顾雍在说着什么,不知为什么,鲁肃心中竟有一种莫名的抵触情绪,张昭是江北派系的领袖,而顾雍是吴越派系的领袖,使他想起了刘璟在船上的话,江东之败,必祸起于官场内斗,而官场内斗,根源则在孙权。
鲁肃心中叹了口气,上前向孙权深施一礼,“微臣参加吴侯!”
“鲁都督辛苦了,请坐!”
孙权笑眯眯请鲁肃坐下,对他道:“我们都很关心这次刘璟东来,子敬能否告诉我们,他这次东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鲁肃是宽厚之人,尽管他对张昭和顾雍都很反感,但还是向他们点点头,这才不急不缓对孙权说:“确实如我们之前的推测,这次刘璟来江东,就是为了孙刘联合,一起北进中原,当然前提是消弭上次合肥之战两家的一些不愉快。”
“天下哪有这等便宜之事!”
鲁肃刚说完,张昭便在一旁愤然道:“他以为来访问一次,笼络一下江东人心,江东军队就会替他卖命吗?利益呢?他能给江东什么利益!”
饶是鲁肃心宽,也终于忍无可忍了,他脸色一变,怒斥张昭,“张军师言必称利益,难道在军师心中,人和人之间除了利益就没有别的关系吗?”
张昭没想到鲁肃竟如此无礼,斥责自己,他顿时脸色极为难看,重重哼了一声,孙权见气氛尴尬,连忙打圆场道:“子敬一路辛劳,加上天气炎热,心中难免有些烦躁,咱们慢慢谈,子敬请放宽心,不必着急。”
鲁肃克制住心中的不满,对孙权欠身道:“微臣也问过司马懿,司马懿说,为了表示荆州的诚意,可以把长沙和衡阳两郡划给江东,或者把蕲春郡给江东,我们可任选其一。”
孙权和张昭、顾雍对望一眼,他们眼中都露出了惊喜之色,尤其是孙权,听到刘璟要把长沙郡和衡阳郡给自己,他顿时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起身快步走到墙边,刷地拉开了帘子,墙上是一幅巨大的江东荆州地图。
孙权负手注视地图,长沙郡是荆南仅次于南郡的第二大郡,衡阳郡又是战略之地,如果能得这两地,也就阻断了荆州军南下之路,那么下面的湘东郡和桂阳郡也自然成为了江东囊中之物,荆南六郡一网得其四,这是他梦寐以求的疆土啊!
孙权霍地转身,对张昭道:“刘璟必然是用司马懿来谈判,此人多有谋略,江东的谈判主官,非子布不可,尽最大可能给我江东争取更多的利益。”
鲁肃心中不由叹息一声,又是利益至上,偏偏这次是从孙权口中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