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凯撒肯定的答复，阿妮似乎松了口气，脸上紧绷的表情稍微放缓了些，然后她笑了，释然洒脱的那种笑，其中藏着些黯淡。

　　只是这笑容稍闪即逝，阿妮偏过头，有些怔怔地、又似有些留恋地凝望西方的太阳，这时候，夕阳只剩下一小半还在地平线之上了，夜晚就要到来。

　　就这样，阿妮静静盯着那即将沉入地面的太阳，凝视了好一会儿，然后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重新睁眼的时候，眼里只有平静与坚定。

　　“你们应该可以理解我。”她开口了，虽然没回头，但这番话是对身后的其他三位门徒说的，“如果真的理解我，就别说话，一句都别说，可以吗？”

　　帕尼尔咬着牙，眼眶有些发红。

　　紫冰张了张嘴，但没出声。

　　焰鼠倒是表现得颇为平静，说了一句：“我一向看你不太顺眼，所以没必要听你的，你让我们别说话，我偏要说——”他顿了顿，眼神里罕见地没有了平日里的阴沉和恶意，只有严肃和郑重，“你做了你要做的，我们之后会做好我们该做的。”

　　阿妮点点头，手一挥，提声喝令道：“撤军！”

　　如潮的战斗法师部队，开始从绝望平原上撤离，当然这里其实已经不能被称为平原了，只剩下一个巨大的深坑，好像战争给这个世界带来的可怕疮疤。

　　上到门徒，下到普通的士卒，所有的战斗法师都在沉默中，有条不紊地离开战场。

　　而南方的士兵们只是看着。

　　“我还是有点不敢相信……”一名老兵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低声嘟哝道，“连战败撤退都这么有条不紊的可怕军队，我们是怎么坚持了这么久的？我们……一直都在这这么可怕的对手作战吗……”

　　所有战斗法师都知道这不是一次荣耀的撤退，因为他们没有取胜，没有完成他们的使命。

　　但他们又拥有绝对的纪律性，更对第一门徒阿妮抱有极大的尊敬和信任，所以他们愿意遵从阿妮的命令，就此撤退，不再纠缠。

　　但内心里，恐怕没人能真正平静吧。事实上许多战斗法师的心里，都有种从未有过的难过和哀伤，在南北双方的对抗中，他们一直都是绝对的主导权的掌控者，从来只有他们让南人体会失去的痛苦、无力的悲哀，但这一次，他们也真切地感受到了，那种渗透到骨髓里的战争带来的创伤。

　　一名年轻的士兵想要回头，去看高空中的阿妮，看最后一眼。

　　但他的长官悄然伸出手，掰住他的脖颈，说：“别回头。”

　　别说话，不回头，这是门徒们和将士们唯一能为阿妮做的事情了。

　　半个小时后，数十万计的战斗法师军队已然消失在绝望平原上，留下空落落的营地，全军消失在了横断山脉起伏的山峦之中。

　　太阳只剩下最后一线还在发光发热了。

　　凯撒对身旁的诺诺、伊莲、女将军她们说道：“你们也先下去吧，让我和阿妮门徒单独呆一会儿。”

　　诺诺点头，知道这是凯撒对阿妮的尊重，轻声对凯撒说了一句“小心点”，然后便头也不回地朝地面飞去。

　　众人都离开了。

　　凯撒这才再次看向阿妮，说：“没有旁人了，我们开始吗？”

　　阿妮微笑：“我可以选地点吗？”

　　“当然。”

　　“我不希望别人看到我落败的样子，所以——”阿妮说着抬了抬手，指向更高空的方向，她是在邀请凯撒去那真正的世界的尽头，位面的边缘，去战斗。

　　凯撒并没犹豫，事实上这也是他心中所想，他和阿妮的战斗绝对会动静极大，大到必须距离战场足够远，才能百分之一百地确保不会波及他人。

　　地面上的众人最后看到的一幕，是凯撒和阿妮并肩飞向更高处，直到化为了两个小点。太阳的最后一抹光辉消失不见，夜幕降临。

　　这是人们最后一次见到阿妮了，活着的阿妮。

　　和第一次南北战争一样，第二次南北战争同样结束得充满谜题，没人知道凯撒和阿妮的这一战的过程如何，只是整整一夜的时间里，整个世界的范围内，人们都能隐约听到一种能够直击灵魂的震荡与碰撞声。

　　那是两名快要超越传奇的强者在世界尽头战斗所引起的动静，好像这个世界在哭泣。

　　凯撒是在第二天的黎明时分回来的。

　　他带回来的，还有阿妮的尸体。

　　很奇怪，阿妮和凯撒去战斗的时候，身躯是一头形态完美的山岳之龙。而此时被凯撒带回来的，却是一头看起来颇为扭曲的类似龙族却又有些畸形的怪物。

　　而在那怪物的一旁，还有一具人形的尸体，不是阿妮，而是无名。

　　“老师！老师！”一个身影不顾众多风雷法师的阻拦，疯了似的朝这里冲过来，那是芭芭拉，她没有和战斗法师大部队一起撤离。

　　凯撒挥了挥手，示意军士们不必阻拦，他看着紧紧抱住无名的身体痛苦不已的帕帕拉，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老实说，凯撒有必须杀阿妮的理由，因为凯撒知道，不久的未来自己将会面对那位真正强大的战斗大统领，而阿妮的实力虽然单打独斗不如自己，却可能在自己和大统领的战斗中，让自己无法专心面对那位真正的大敌。凯撒有信心对抗大统领，却不愿同时面对阿妮和大统领两人。

　　但凯撒终究还是没有下杀手，或许是因为芭芭拉的关系，又或许是因为凯撒自己内心有个声音在阻止他。

　　阿妮不是被凯撒杀死的，她死于自身力量的扭曲和崩溃。

　　没人来得及问凯撒究竟发生了什么，凤凰和诺诺走上前去，却来不及问凯撒的状况如何，有没有受伤，因为凯撒已经率先发问了，口吻有些急切：“之前战场上，是不是出现过一人一龙？还在你们所有人都认为我已经死了的时候，说我一定还活着？”

　　“呃……是的。”回答的是女将军，她清楚地记得当时的场景。

　　“那两个家伙呢？去哪里了？”凯撒沉声问道，“别告诉我他们死在蓝将军引发的大爆炸中了，我知道不可能的！”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都答不上来。

　　因为在持续了一夜的战场打扫中，没人找到那一人一龙，也不知道是在爆炸中灰飞烟灭了，还是并没有死而是跑掉了。

　　这时候，凯撒忽然似有所觉，朝某个方向看了过去。

　　只见将士中走出来一名年轻的士兵，眉目清秀的，应该才刚刚成年，只是这人的神态不怎么对劲，好像中了邪，有些机械地走到凯撒面前，然后“碰”一声——

　　炸开了。

　　整个人炸成了模糊的血肉碎片，噗噗噗地掉落在地面上！

　　所有人都呆住了，凯撒则是死死盯着那些散落在地上的血肉，只见破碎的血肉脏器还在蠕动，并逐渐拼凑出一行字样来，写的是：

　　君已成青鸟，吾仍是玄蚁。

　　你我再遇之日，巨人归来之时。

　　——休斯。

　　卷八“青鸟”，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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