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宣德开始,科举考试正式实行南北分卷录取制度:应天及苏、松诸府,浙江、江西、福建、湖广、广东归入南卷,其中广东的科举实力在南卷五省一州十一府中,却是最弱的一个。
香山,则是广东省中,科举实力处于最弱阵营的一个县,最弱中的最弱,其悲惨程度,不亚于宦官上清楼,冷暖自己知。
“东莞人、番禺人都来我们香山抢饭吃,连我们的科举名额都抢,我们这里,也是吃够了没有读书人的亏。”
说起恨事,梁瑞兴情绪又有些激动。他夹了一筷子白斩鸡“就拿老夫来说,我知道我的帐房先生偷我的钱,可是那又能怎么样?我根本看不懂帐,没法让他知道,我知道他偷我的钱。只好定期杀掉帐房先生,雇佣几个新手,等他们好不容易练熟了,就又接着偷我的钱,一直是这样,杀的老夫都烦了,可又有什么办法。”
“就拿这买地的事,就是我曾经一个帐房先生给我出的主意。那后生仔是外乡佬,却是我见过的人中,最聪明的一个。买地、香山自治委员会,都是他搞出来的。还建议老夫办什么报纸,开什么学校。开玩笑,办报纸有谁看的懂,开学校又有谁来当先生。不过老夫的眼睛看人从来没出过差错,他是能做大事的。他一个外乡人,我肯用他当帐房,就是看中他的才干。按他的说法,还要老夫买枪买炮,将来殖民……殖民什么亚来着?”
他将那帐房先生的宏伟蓝图简要一说,总不过,割据、种田、攀科技、练兵、殖民、立国,几步走而已。直听的李炎卿身上汗如涌泉,连忙问道:“那此人如今何在?”
“如今?如今已经被我送到下面,陪龙王爷聊天了。他说的计划虽好,却是条抄家灭门的路,老夫如今有钱有田,为什么还要去做这事?再说,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偷我的钱,又在我的船队里拉人马,要自立山头,还要搞什么人人平登,水手选船长,船长选大龙头,这不是坏了祖宗规矩么?我也只好按规矩办事,送他上路了。”
李炎卿长出一口气,举起酒杯道:“杀的好。这杯酒,我敬梁老爷子。”
“敬归敬,杀归杀,可是他说的一句话,我还是觉得有道理的。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这话后面那句我不信,不过前面那句,有道理啊。赚了钱,也得要有读书人打理才好,否则,这万贯家私,不定哪天,就被帐房先生易了主,不是白忙和了?”
蔡建德募捐工作搞的那么顺利,也是与这香山十一都的几大宗族,饱受了文盲之苦,急着想栽培出一部分秀才、举人出来,从此获得一个好出身,因此慷慨解囊,结果蔡建德一死,这钱就没了下处,儒学也没了消息。
“蔡建德在街上欠的那些钱,都是小意思,洒洒水,还不还都没有关系。可是儒学的事,却是我们几大家集资办的大事,人死,事得办。若是这事耽误了,我们大家可要跟你没完没了,这香山驱流设土的事,我们就只好继续闹下去。”
明朝文人的好处自然不用多提,如果条件允许的话,谁家不想出几个读书人?不过香山这地方,教育情况并不怎么乐观,唯一一座儒学,是南宋时期修建的,到如今早已经不堪使用,孔庙也早就不见了踪迹。
至于师资,这地方连教谕都没有,还有什么师资可言?科举不利,也就是理所应当的事,即使是几位大户人家广有家私,却也只能保证自己家出几个童生,秀才都出不了。
修建儒学属于大明时期的政治正确,不管县官跟上级的关系多糟糕,这个提案也不可能被驳回,现在儒学的事,从府里已经批准了,经费也筹齐了,可是这经手人一死,费用不知去向,这学宫的事怎么办?
那些交了钱的人,自然是不能容忍儒学就此没了下落,再加上白条消费的事,越发觉得朝廷的官吏不靠谱,香山自治联盟,也就从一个笑话,转变成了个一本正经的笑话。
“梁翁,您这是有点为难我。巧妇人那为无米之炊,我两手空空,拿什么去盖儒学?钱都被那个蔡建德搞没了,难道要我自己掏腰包,去填这个亏空?”
“你是县令,肯定有自己的办法,这个老夫不管。我们当初盖学宫的钱已经捐过了,连名宦祠的钱,都包含在内,凭什么还让我们拿钱?所以筹款的事,你就彻底别想了,我们几家,是不会再拿钱出来的。你这学宫若是盖不成,影响了我们几家人的科举,到时候别怪我们到府里去闹。”
他缓和了一下口气“其实要真是刘老爷手里不方便,也可以借款啊,比如恭常都那块地,就可以用来做抵押物。当初我手下那帐房先生就说过,土地经济,是地方财政的重要收入。他人虽然不在了,不过话说的还是对的,刘老爷,你脑子也要活一点,步子也要大一点。”
“打住。咱们这事先不急着说,不就是学宫么,我记下了,将来我会想办法,慢慢筹措经费,把学宫盖起来。来,喝酒。”
学宫的事说了大半,见他没兴趣再说下去,梁瑞民也就不多谈。反正自己的态度已经透露给他了,相信他也会明白这里面的干系,不敢怠惰。
香山这地方是个下等县,年纳粮两万余石,他还要上解府里,手上能有多少余粮?建立一个左庙右学的县学,柳费他肯定拿不出,最后还是离不开自己。
他胸有成竹,便与刘朝佐谈起官场见闻,南北风貌。这时候倒是李炎卿显的比他这个老江湖见识丰富,毕竟梁瑞民的行动范围,仅限于广东、福建及茫茫大海,扶桑、流球。而李炎卿,却是从京师来的。这个时代,大明的国都,当之无愧的世界中心,扶桑、流球那些小国,能往哪摆?
李炎卿说的话虽然是信口开河,一实九虚,但是他毕竟是在京师的勾栏、坊司里,结交了许多官宦子弟,于官场秘闻,大员逸事知道许多,又加上诵说演员的说书功夫,娓娓道来,如同亲眼目睹一般。不是兄弟我在徐相府的时候,就是兄弟我在大冢宰家赴宴之时,把个香山一杰梁瑞民侃的云里雾里,越发对他畏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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