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来曦之深居简出,自从正月里上了西山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如今再来,心境却大不相同了。难怪古人常说,境随心变了。
本是盛夏,道观中古木森森,殿宇肃穆,从前曦之到不觉得有什么,小时候随便哪个角落里,都藏着无限乐趣。而今看来,却是一派宁静幽渺,让人的心沉静下来,不再烦躁不安。
念静依然是一副你来我便于你相依度日,你不来我也从来不催促的态度。毕竟是出家之人,万事都不强求,随缘随性即可。即便是知道了曦之的命运,她也并没有出言干涉过。
这次曦之并没有住进西山别院,而是住在道观中,自己从小住惯了的屋子里。现在她的命运已经被安排好了,为了那些她爱着的亲人,她不能反抗,也不愿意有什么意外,让他们失望。也许,只要自己摆正了心态,努力地去适应,未必如当初相像的那么难过吧。
闲来询问了一下碧纹与碧络,两人对自己的过往并没有丝毫的隐瞒,她们两个是孤儿,五岁便被卖进了林府,已经不记得自己的身世了。从小她们便被安排在一个秘密的地方,练习武艺,直到被送到曦之身边,她们的生活都是一成不变的。
曦之听得心惊肉跳,表面上平静简单的林家,背地里却是一潭不见底的深水。十几年以前,他们就已经在暗地里训练护卫了。而像碧纹姐妹的情况,几乎可以算是死士或者暗卫了吧。
祖父,到底有多少秘密瞒着,又到底是深谋远虑,还是有所图谋呢?曦之不敢继续往下想,这不是她所能掌握的事情,也不愿意去了解。她只知道,他们是自己最亲近的人,不管他们想做什么,自己都希望,他们能过得开心,不要受到任何的伤害就好。
五天以后,林老夫人派人来接曦之回家了。她也明白,这几天是祖母特意留给自己缓和一下情绪的。现在,小女孩儿家的任性也该收起来了,乖乖听话做个林家的好女儿吧。
从回到家的那一天开始,曦之便再也没有一刻闲暇。每天都有无数的课程等着自己,十几个老师走马灯似的轮流上课。从礼仪到化妆,从歌舞到书画,从后宫心计到争宠献媚……甚至是用人之道,以及兵法等等,凡是对她可能有用的,都要学习。
如此整整一个夏天,都是在循环往复中度过,林老夫人和林相对她的进度很满意。快到中秋的时候,渐渐地便相对轻松些了,也开始张罗着,准备让她在贵女圈里亮亮相。
从过了年之后,曦之就不怎么出门了,所以这一年以来,基本上没出现在众人面前。而且今时不同往日,曦之的身份也自然不同了,如今满京城里,暗地里都已经传遍了,林四小姐是皇后娘娘亲自定下来了。
尽管也有许多人对此事存有疑惑,毕竟严家和林家针锋相对,对了那么多年,几乎都水火不容。如今怎么突然之间,就要冰释前嫌,甚至结成亲家了呢?这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了。
但不管如何,曦之已经成了舆论的中心,所以她及笄之后的第一次出场,也就马虎不得。林老夫人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决定让她出席安宁郡王府的寿宴。
两家是亲家,曦之本来就不去不行。而且本次安宁郡王妃五十寿诞,是林卿之嫁过去之后,第一次的主持,林老夫人原本也有些不放心,让曦之过去给她帮帮忙也好。
因此曦之提前两天便去了安宁郡王府,卿之亲自接到门口,携了她的手一路走回小花厅。两姐妹其实也有些日子没见了,自然有许多的体己话要说。两人遣散了下人,低低地说了一会儿悄悄话。
“这回你婆婆五十大寿,虽说也是你露脸的机会,但毕竟是这么大的事儿,你忙得过来吗?”曦之担心地问道。
卿之微微一笑,转而又叹息一声道:“说不忙是假的,其实我心里紧张得很,生怕把事情给弄砸了,自己丢人不说,还让整个安宁郡王府被人笑话~”
“怕什么,这些事儿其实都有旧例在,府里的管事嬷嬷们,也都是各司其职,不过是比平时多些客人罢了,你只管拿出世子妃的架势来,我保管什么事情也没有。”曦之故意说得轻松随意,大姐姐本来就紧张,自己若是跟着说,她不是更加忐忑了么。
卿之听了感激地拍拍她的手笑道:“这些我心里也知道,再说我婆婆明面上虽然放手不管了,其实暗地里一直都在帮衬着,所以根本就出不了什么大漏子。只是这心里还是有些担心,这话我也只敢跟你说,在旁人面前,我还得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来。”
“祖母也猜到了,所以才让我提前过来的,就是让我来陪陪你,有个自家人在身边,这样心里就会舒服许多了。”曦之笑道。
卿之听了心中一暖,谓叹道:“还是祖母想得周到,如今就算嫁人了,她还是时时刻刻都在替我打算,生怕我在这里吃了亏,或者过得不如意。”
曦之随口附和了两句,祖母对她们几个孙子孙女,其实算是很好的了,至于凡事都以家族利益为重,在传统的观念中,这不但不是缺点,反而是天大的好处。大家族里,能为大局放弃儿女私情的,是很受人尊敬的。
尽管曦之心里不赞同这种做法,但她却也不能说这是错的,也必须要按着这种思想行事,这是她的悲哀,身为宰相家千金,却有一颗向往逍遥自在的心,这已经注定了,她的一生都将是个悲剧。
聊了不一会儿,便有丫头进来禀报事情,卿之也不避着她,一一地仔细发落。曦之在旁边看着,发觉她处理起事情来,甚是干净利落,全然没有当年在家中时的温吞劲儿。
大约忙碌了个把时辰,事情才告一段落,等人都走完了,卿之这才伸了个懒腰,叹道:“累死我了,第一次办这么大的事情,真有些力不从心呢。”
“我看大姐姐如今处理起事情来杀伐决断,倒挺有点女将之风姿了。”曦之在一旁取笑道。
“哎呀~这可都是被逼出来的,不过是故意端着架子罢了。”卿之自己也好笑,又忍不住感慨道:“以前我也是温温存存的,可在这些底下人面前却不行,尤其是那些有些资历的嬷嬷们,哪个不是势利眼,若是没有一点威仪,根本拿不住她们。”
曦之最近也正在学习御人之术,知道对下人就得恩威并施,不可一味地严厉或者安抚,必须要赏罚分明才行,不过自己都是纸上谈兵,不像卿之都是从实践中摸索出来的,所以听了也频频点头称是。
晚饭时,曦之姐妹就在她院中单独吃了,几个打扮华丽的姬妾亲自在旁边伺候着,甚是殷勤,但却并不见楚南毓的人,随口问了句。
卿之却笑着敷衍道:“他有正事要忙,知道你要来,还特地嘱咐我好好招待呢,咱们不用等他的。”
这样一说曦之自然不好再问下去,不过身后跟着几个花枝招展的艳丽女子,却很有些不习惯,但看卿之却似乎是习以为常,而这几个姬妾也都十分恭谨守礼。
从一开始曦之就知道,楚南毓好美色,家中早就养着几个美貌的妾室和陪房,婚后不过一年多,又陆陆续续娶进了好几房,这其中就有以前自己在雅园见过的飞雪。
虽然曦之心里很有些替自己的姐姐不平,但卿之却似乎不以为然,尽心尽力地替他管理着这个庞大的后院,一切都井井有条,让楚南毓无一丝后顾之忧。这让他很满意,对这位贤惠美貌又精明能干的妻子,也十分敬重。
安宁郡王妃对儿子的后院也很关注,诸多美妾在卿之诞下长子之前,是绝不会允许任何人育有一儿半女的。不过卿之嫁进来也有一年多了,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请来太医看过,却说两人都没有毛病。
于是便开了几副调理的中药,只说二人的子孙缘分未到,不必着急云云。为此安宁郡王妃有些生气,将儿子叫过来,狠狠地训了一顿,责令他在卿之未怀孕以前,不许再踏进这些姬妾房中半步。
楚南毓素来有些惧怕母亲,自然不敢违背,可让他不招美色,实在又有些为难,便托辞办正事儿,三天两头的不着家,到外面鬼混去了。那些原以为自己寻了个好归宿的美人们,全都成了深闺怨妇,偏卿之门风甚严,每日晨昏叩省,早晚伺候一点儿也马虎不得。
在卿之未订亲以前,曦之便提醒过她,但当时却反被说了个哑口无言。所以曦之心里虽然很有些看不惯姐夫的所作所为,但既然大姐姐自己乐意,她这个做妹妹的,还能说什么呢。
想想自己,如今的命运也已经既定,将来若是真的做了什么太子妃,恐怕要面对的,还远远不止这么些姬妾吧。到时候心里再不舒服,也得受着。所以,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同情别人。
不过按照世人的眼光来看,只怕是羡慕嫉妒的更多一些吧……想到这里,曦之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一声。到底是天下皆醒我独醉,还是天下皆醉我独醒,恐怕也是说不清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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