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张原进门的那一刹那,张文山的心中不由冒出一种利刃近身的悚然感,即便府中的供奉高手隐在一旁,也没有给他带来一点慰藉。
这该死的庶子,修佛怎么修出一身煞气来?!
张文山和声道:“当初让你修佛化戾,看来效果甚好,在外面还挣了个‘佛秀才’的称号,不错,做人就应当这样和光同尘嘛。”
说到这里,脸色微微板起,道:“既然你已有了悔悟之心,就不要再去佛寺劳烦出家人了,从今天开始,就回来住着吧。”
“另外,轩儿三日后大婚,你也老大不小了,如今也算功成名就,到时候你母亲给你寻个宜室宜家的女子,一块操办了吧。”
看到张原似乎要说什么,张文山摆了摆手,加强语气道:“圣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再者,以大魏律例,女子十五不嫁,男子十七不娶,都是徙三千里的罪过,难道你希望如此?”
这老匹夫!
张原垂目片刻,眼中飞快掠过一丝冷冽,嘴角噙着些许嘲讽道:“敢不从命。”
好一个宜室宜家!实质上,无非是用枕边人来监视我,用美色来腐蚀我,待日后生儿育女,更有了捆绑和胁迫的本钱。
最好的结局,也就是成为无数个勤勤恳恳、给嫡系张氏添砖加瓦的旁支中的一员。
说白,就是一条狗。
待张原退下,司马夫人冷笑一声:“还是老爷有办法,不过以老身看,这小子就是一条养不熟的白眼狼。”
张文山抿了口茶,闭着双目缓缓道:“我们是有规矩的人,他是没规矩的人,我们所要做的,就是把这个没规矩的人拉进规矩里面,让他适应规矩,习惯规矩,学会规矩……。”
“如此,有何惧之?”
张文山说的没错,或者说天底下所有世家,乃至上溯七个朝代,都是用这样的方法统治着天下和万民。
规矩,是什么?
简化其精义,无非就是一个“牧”字。
牧羊的牧,牧牛的牧,牧守的牧。
大崇高祖皇帝曾问道于圣人:敢问何以治天下?
圣人曰:“君王,牧者也。君王御天下,譬如牧者御兽,当以礼为圈,以德为栅,以武为鞭,以士为犬,以利为草,如此,无往不利也。”
往小了说,这些都是“规矩”的一种。
皇室在这样的规矩中,世家也在这样的规矩中,乃是天下万民,统统在这样的规矩之中。
不以规矩,不成方圆——这就是凡人的世界,人人皆需遵从,人人皆需侍奉。
庶民有庶民的规矩,官员有官员的规矩;世家有世家的规矩,皇室有皇室的规矩,每一个阶层需要遵守的规矩都不一样。
否则,人不守规矩,刀斧加身而死;一族不守规矩,群起围攻而灭;一国不守规矩,天下沸腾而亡!
这样的例子,青史之中太多太多。
然而……
张原走进一处雅致的院落中,这比他以前住的环境好了太多太多,并且还有四个可人的丫鬟伺候着,莺莺软语之间,仿佛自己就是一个自幼享受富贵的世家子弟。
缓缓拔剑出鞘,一泓秋水般的剑身上映出那张不再文弱的面孔,两条似欲冲破天际的剑眉,就如同手上这柄长剑一般,誓要斩破任何束缚!
规矩,也是可以用来砸破的。
只要有足够力量,就可以藐视它、践踏它、摧破它!!
区区一介女子,就想来捆缚我?
父母犹按剑,何言子与妻!
……
正厅内。
司马夫人抚了抚怀中的金丝猴,浅浅地笑着,眼中却不见一点温度:“既然如此,冬菊!”
“夫人有何吩咐?”冬菊连忙出列。
“他不是在松间月参加鹿鸣宴么?那地方可是全洛邑最大的销金窟,想必是瞧得眼花缭乱,不可自拔了。”
“你带人去一趟,告诉那里管事的,让她准备好一个姑娘,三日之后,小轿一顶,送来相国府,切记,从后门进!其他话不要多说,也不要让她知道姑娘是给谁的!”
“警告她,不要拿歪瓜裂枣来糊弄,一定要是个姿色撩人的狐媚子,否则就送她自己的人头来!”
“是,奴婢这就去。”
张文山一怔,摇头失笑:“你啊,果真是最毒妇人心。”
他还真没想过这一招,用青楼贱籍去污了张原的声名,绝了对方的仕途之路。而且事先保密,在完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悄然完婚,连正门都未踏进,这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莫大的羞辱。
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张原在仕途一道上断然没有前进的可能了。
不过……如此也好,没了上进指望的人,也好拿捏一些。
司马夫人白了他一眼,保养甚好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毒辣,“无毒不丈夫,老爷是愿意毒一点,还是愿意不丈夫呢?”
……
松间月内。
“本姑娘话已说完,你可记住了?”冬菊昂着头,一脸嫌弃地望着老鸨子。
“是是是,相国府的吩咐,奴婢必然是要遵从的。”一个徐娘半老的妇人连声表态道。
“很好,记住,不要出岔子,否则你知道后果!”冬菊冷冷抛下最后一句话,扬长而去。
老鸨皱着脸,往冬菊的背影轻轻啐了一口,“小贱人,拽什么拽,还不是相国府那几个公子哥的玩物,比我们又好到哪里去!”
一个体型健壮的老头靠近过来,苦着脸道:“那咱们让哪个姑娘去呢?可都是摇钱树啊!”
老鸨瞪了他一眼,叹道:“摇钱树又能怎么样,咱们不过抽些零头罢了,真正的老板还不是那几个世家?你还真把松间月当自个的了啊!”
“那……?”
老鸨想了想,道:“你先去打听打听,相国府最近有什么事,是谁要纳妾,问清楚了咱们再来商议。”
虽然冬菊没说什么,但在她想来,索要青楼里的姑娘进府中,还要红轿红裳,从后门进入,不是纳妾还会是什么?
那老头应了一声,身形一跃,几下就消失了,竟是个难得的好身手。
过了半响,这老头的身影又从窗外一跃而进。
老鸨竖着眉毛骂道:“说了多少遍,不要正门不走跳窗户!你怎么总是记不住?咱们现在做的是正经营生,清清白白的勾当,不是以前跑江湖的时候了!”
老头讪讪一笑,道:“这不是以前跳窗户拐丫头的时候落下的毛病么?”
“行了行了,你打听到什么没有?”老鸨不耐地道。
老头道:“打听到了,三天之后,是相府二公子与司马家的千金大婚的日子。”
老鸨一愣:“你没听错?”
“嗨!这么大的事,连相府都在张灯结彩开始准备了,怎么可能听错!”
老鸨茫然片刻,道:“这人就那么急色,妻妾同时入洞房?”
老头一脸猥琐地道:“世家那些人会玩得很,我们想象不来的。”
“唉。”老鸨叹息一声,忽而愤愤地道:“世人都说我等肮脏,以老身看,跟那等人比起来,我们都算是冰清玉洁了!”
老头嘿嘿一笑:“行了,快拿个主意吧。”
“要不,把雪儿那丫头送过去?”
老头皱眉道:“这不好吧,雪儿已被人梳拢过,不是处子了。”
老鸨顿了顿,“那若琳呢?”
“若琳……这丫头野性重,有些上不得台面啊,若是日后在相国府闹了事,我等不免受到牵连。”
老鸨眼珠转了转,击掌道:“那就小白!”
老头愕然道:“当家的,那可是咱们的台柱子啊。”
“台柱子又怎么样,你是不知道这丫头,鬼心眼多得很。”老鸨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接着道:“老身混迹江湖几十年,论心眼没怕过谁,可就是玩不过这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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