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就要人摘面纱,这是何等无礼的话!
虽说民间风气开放,修持武道的江湖中人更不讲究那么多,但一个女子系上面纱,总是有着自己的原因。张原突兀地提出这样的要求,实在算得上无礼至极!
然而,白衣女子一动不动,只拿一双秋水也似的剪瞳一眨不眨地瞧着他,仿佛亘古以来的凝视。
不知过了多久,女子似乎深深吸了口气,接着伸手摘下自己的面纱,动作干脆利落,像是不曾犹豫过。
面纱轻轻落地,那张惊心动魄的绝美容颜中,也有着一道惊心动魄的伤痕。
“我不是话本看多,才戴面纱的。”少女解释道。
听到这话,张原眼角微微抽搐,就算如今古井不波的心境,也生出一种想要一拳打死如此编排他的人。
天可怜见,他自幼几乎凿壁偷光,想尽办法来偷偷看上一点儒学经义,冀望日后带着母亲离开相国府,过上好日子,哪里有闲情看过什么话本?
当下一语不发,缓缓走近少女,注视着那道横贯了整张脸颊、虬结翻红的伤疤,静默半响,忽然伸出手来,往那渗人的伤痕处轻轻抚了上去。
女子不闪不避,任由他抚摸,似是非常淡定,只是脸颊和脖子后突然冒出一大片鸡皮疙瘩……
“谁动手伤你的?”张原的声音清清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一个……仇人,已经死在我剑下。”少女轻轻回答,似在叙述一件并不相干的小事。
只是微微颤抖的嗓音,暴露了此刻的心情。
张原听了出来,这才放下手,又顿了顿,道:“杀人的钱,我就不补给你了,但这伤,交给我来。”
“我会想办法替你治好,中不中?”
“中!”少女绽露些许微笑,几瓣贝齿圆润如玉,透着沁人心脾的天真之美。
没有心存疑问、也没有惊讶情绪、更没有考虑迟疑。
话的最后,张原故意用方言俚语问出,包含着多重意义和试探,这少女不假思索,同样用这俚语一口回答,在某些层面上,这是一种本心的呼应和彰显。
果然是知己……
先前要求对方摘下面纱、接着伸手抚摸脸上伤疤、最后又言语试探,都是张原存了心要试一试这神秘的少女,没想到种种结果,均令他意外非常。
张原弯下腰,拾起那方面纱,亲手给这少女重新系上——算是弥补一下心中歉意。
“你叫什么名字?”他直直的问道,没有客套,也没有说什么“敢问芳名”一类的礼数用语。
“苏含月。”少女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你的名字,但我想你自己说一次。”
张原点点头,看着对方的眼眸:“我叫张原,相国府庶子。”
“苏含月,神道教圣女。”少女重新补充了下自己的身份。
一个世家庶子,一个江湖邪教的圣女,就这么在一个奇怪的缘故、奇怪的对话下认识了。
张原没有朋友,也不想交什么朋友,苏含月也没有朋友,却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她朋友。一个有着前世宿慧,一个是天生灵慧,两人际遇不同,却在某些层次上有着惊人的一致。
二人告辞后,一个妖媚勾人的女子从林中走了出来,赫然是那日在寺中追杀方圆之人。
这女子寒着脸,一字一句地道:“苏含月,你动了情。”
白衣少女头也不回,淡淡地道:“动情?你怎么知道?”
妖媚女子哼了一声:“还狡辩吗?为了他,你连任务都放弃,更别提那人都摸到你脸上了,是不是要你们两人脱了衣服钻到一个被窝里,你才肯承认?”
苏含月神情依旧清冷,没有丝毫为之羞恼,“你自己持身不正,早早与人苟合,就把我也想成这样吗?”
妖媚女子冷笑一声:“那又怎样?老娘丢身不丢心,你呢?可知犯下教中大忌了?”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男女之情,于我而言如同浮云。你可能永远不懂,浮云之外的高度!”苏含月眸中飘过一丝朦胧,那是一种名为向往的颜色。
浮云之外的高度是什么?
她自幼便常常做一个相似的梦,梦见她能够飞掠于浮云之上,梦见她能够真正的御剑千里,梦见她修持长生大道……
在这梦境中,她切切实实看到了云层之外的美景,虽然她不知道,那是出于自己的臆想,还是真有其事……
但是梦做多了,假的也能变成真的,于是她渐渐信了!
她坚信,在世人目所不能及的浮云之外,有着让人无法想象的高度和景致!
但是,梦境是极其精彩纷呈的,但现实却又是平凡落寞的,百年之后,连这份令她沉迷的梦境也会变成一捧土灰!
这也是她在听到别人的转述之后,将张原视为知己的原因。
她虽单纯,却是一种至真之纯,绝不是白纸一般。对于人世间种种百态,她不感兴趣,也不想了解,偶遇一知己,心生珍惜,仅此而已。
男女之情?她没想过。
……
群芳阁,王京中规模最大、姐儿最多的一家青楼。在这里,寻欢客可能享受不到艺伎的雅,听不到美妙无双的琴音或舞蹈,但一定体验到红尘俗世中应有尽有的愉悦。
天色未夜,此刻群芳阁里里外外七重院落中,整个空气都充斥着暧昧的氛围。
望着那一个个摇曳多姿的姑娘,江鱼子眼都瞪直了,只觉得全身血流加速,行走无力,全靠师父拖着自己行动。
“师父,我们干嘛到这种地方来?”
无相子头也不回地道:“大隐隐于世,要避开神道教的追索,也只有暂时在这里歇脚了。”
“可……可是我们才是名门正教啊,干嘛要避开邪教?若是被别的门派知道,我们无相剑派的名声就完了!”江鱼子一边说着口不对心的话,一边使劲拿眼瞟着周围的姑娘。
无相子突发愤怒,“你啰嗦个屁!若不是宁无我自甘下贱,投靠了二皇子,我们怎会落到这种地步?”
江鱼子缩了缩头,见师父的老毛病又发作了,不敢再说什么。
二人随便叫了个姑娘,然后带进一间偏院厢房内,将那姑娘一掌打昏过去,然后用布塞住嘴,捆了手脚,抛进床榻下方。
“终于可以休息了!”江鱼子一头栽进柔软的棉被中,只觉得甜香冲鼻,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无相子盘腿调息,刚运功一个周天,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密集而急促的脚步声,顿时心中连连叫苦。
接着有人敲了敲门,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二位,姑娘伺候得还满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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