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特决定，还是和卢卡说清楚比较好。

　　他和卢卡在一条船上待了三年，早已摸清这个船长的脾气。如果不把话说明白，就算自己是创世者，也没法改变他的主意。

　　“虚无者所指的，是意识分离。”克里特说道，“当时我让他以为，我的意识被从实体上剥离了出去，附着在不知道什么人身上，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过着普通渔民的生活。就像他被封印的时候，想不起自己是谁一样。”

　　“这样也许？意识剥离不会引起刚才你说的世界震荡？”卢卡确认了一遍。

　　“当然不会。”克里特答道，“意识剥离就好像你用窥视之眼去探查周围的环境，并不会对你本体有什么影响。”

　　“既然这样，我们能不能把虚无者的意识真的剥离出来？”卢卡问道。

　　“剥离出来有什么用？他现在并没有被封印，也不可能再被封印，剥离出来的意识是清醒的，很快就会回归本体，这根本就是无用功。”克里特摇头说道。

　　“怎么会是无用功呢？如果能把他的意识剥离出来，即便想要回归本体，也不可能是立刻实现的，你看他解除个封印都要这么久。那么在这段时间里，他就没有神力了吧？”卢卡推测道。

　　“那又如何？就算不能调用神力，他仍然是虚无者，你们的法术和攻击都不可能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而且，如果你们的攻击杀死了他暂时停留的身体，他的意识就更方便回归了。”克里特说道。

　　“不需要进行攻击，我觉得，以魔法之神的力量，施放一个幻象，让他在幻境里慢慢去找那九个镜像去，是个不错的办法。如果只是意识，没有神力，他应该无法破解魔法之神的幻境。要是还不放心，就在这个幻境之外再加上一个时间法术，让他自己在寻找镜像这件事上无限循环去吧。”卢卡说道。

　　“那你打算把他放在哪儿？”科维问道。

　　“这个嘛，创世者在这里，虽然力量不在顶点，但在这九个世界之外，创造出一个可以安置一个人的小空间来，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卢卡看向克里特。

　　“我确实可以做到，不过，”克里特仍然不能认同，“你这个计划有一个致命的问题。”

　　“什么问题？”

　　克里特叹了口气说道：“理论上可行，实际上做不到。”

　　“为什么做不到？”卢卡觉得自己的设想挺完美的。

　　“你知道剥离出一个上位神的意识，需要拥有多大的能量吗？”克里特问道。

　　“魔法之神全部的力量都不够？”卢卡原本的预想，是一半力量用来剥离意识，另一半用来制造幻境。

　　“当然不够。”克里特说道，“用上魔法之神全部的力量，也许可以勉强维持你刚才提到的那个幻境，但想要把意识从虚无者身上剥离出去，不凝聚九个世界一半以上的神力，是做不到的。”

　　“九的一半，就是要四个半世界里的神力啊！”闭嘴在他肩上大声说道。

　　“谢谢提醒，我会算数。”卢卡现在心情不怎么好。

　　“你算错了，还要加上维持幻境的那一份神力，总共需要五个半世界的神力。”西娅纠正道。

　　“虚无者复苏的时间，从现在开始，”克里特打开怀表的盖子看了一眼，“还有十七分钟，在这十七分钟里，你又打算怎么聚集五个半世界的神力呢？”

　　卢卡看了看周围，他能调用的魔法之神的力量如果算作“1”，旁边科维拥有海洋世界三分之一的力量，但被虚无者侵蚀了一半，最多能动用六分之一。

　　一又六分之一，四舍五入也只有1.17，和5.5差得有点远。

　　“没有时间犹豫了，”克里特盯着怀表上的指针说道，“十六分半之后，如果还不能提出别的建议，只能请你按照我的想法，帮助我进行归零。”

　　“十六分半是吧？”卢卡皱着眉说道，“让我仔细想想。”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这么短的时间，想要找出对策来几乎是不可能的。同时他也明白，克里特说的办法，虽然同样会让九个世界消亡，却也真的可以抑制虚无者膨胀的力量。

　　可是他不甘心。

　　他看向奥莉紧张的脸。

　　还有太多的话，没有来得及说出口。

　　为什么总是等到来不及的时候，才会想起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去做？卢卡问自己，却找不到答案。

　　他答应帮丹尼尔向海洋女神复仇，还没有做到。他答应还给西娅数不清的银币-，也没有做到。他答应给菲尔一间最先进的实验室，这同样没有做到。

　　他还欠奥莉一个婚礼，显然也来不及了。

　　甚至，在这条时间线里，卢卡都没能看到雅特的出生。

　　“还有十四分钟。”克里特像报时钟表一样的提醒道。

　　卢卡骤然发现，自己在“来不及”的惶恐中，竟然已经浪费了两分半。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集中精神。如果这十几分钟就是仅剩的时间，他不想在惶恐中度过。

　　他脚下踱步，从头开始思索。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克里特再次报时：“还有五分钟。”

　　卢卡忽然停在中年的自己面前，抬起头问道：“你现在想的，和我想到的，是同一件事吗？”

　　“应该是的。”中年卢卡点了点头，“毕竟，我们的思维方式几乎一样。”

　　“那么，需要多久？”年轻的卢卡问道。

　　“我么，不清楚。你呢？”中年卢卡反问。

　　年轻卢卡低头估算了一下说道：“一分钟。”

　　两个卢卡对视一眼，年轻的说道：“那么，你走吧。”

　　他挥了一下手，召唤术的效果立刻结束，中年卢卡的身影渐渐消失。

　　“他们俩刚才在说什么？”科维完全摸不着头脑。

　　“这算是自言自语吧，自言自语的话，别人怎么可能听懂？”闭嘴说道。

　　“四分三十秒。”克里特的报时越来越频繁。

　　“别吵了！”卢卡转过头去，“再给我一分钟，一分钟之后，如果我不能成功，就实行你的计划！”

　　第五四九章一分钟

　　“一分钟？一分钟能干什么事？”不光是闭嘴这么问，其他人也有同样的疑惑。

　　“好。”克里特点了点头，双眼死死盯着怀表上的秒针。

　　一时间，终极神域里一片寂静，只有秒针的“滴答”声在大家周围回响。也许是创世者的关注所致，这声音比机械表正常能够发出的声音响亮得多。

　　“一分钟到了。”克里特宣布时间。

　　卢卡深吸一口气，举起手里的紫晶法杖，念出一个大家并不陌生的咒语。

　　一般来说，法术的咒语既冗长又绕口，没有经历过魔法训练的人，很难记住那一大串毫无规律的音节。不过这次的咒语，不久之前他刚刚念过一次，还在闭嘴的追问下，特意讲解了一遍，所以还是能在大家的记忆里留下一点印象的。

　　“又是改过的召唤术？你这次召唤谁？”闭嘴歪着头问道。

　　卢卡没有回答。

　　这一次和刚才进入神域前不同，没有遮蔽视线的灰色云雾，大家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法术的效果。

　　一团银色的光芒在大家面前亮起，无数闪耀的魔力流旋转着互相缠绕，最终凝聚成一个人形。

　　光芒落尽，大家盯着卢卡召唤出的这个人，面面相觑。

　　站在大家中间的，是一个老者，须发皆白，满脸褶皱，手上的皮肤粗糙干枯，如同冬日里的老松树皮，整个人看上去比魔法学院的菲斯教授还要年长不少。

　　他向前走了一步，虽然步履不太有力，至少腰还是直的。

　　“这老头谁啊？”西娅皱着眉，毫不客气的问道。

　　闭嘴也想飞过去好好质问一下，不过卢卡抢在他之前走了过去，打量了对方一下，开口问道：“用了这么久？”

　　对面的老者微笑着说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我知道，”卢卡点头，“用了多少年？三十年？四十年？你看起来足有七八十岁。”

　　“你说少了，是五十六年。”老者说道。

　　“怪不得都老得看不出长相了。”卢卡摸了摸自己的脸，“弄到了多少？”

　　“五个世界的全部神力，应该足够了吧？”老人从法师袍里拿出紫晶法杖。

　　“够了。”卢卡很满意，“时间紧迫，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老者，也就是年近百岁的卢卡点了点头，和年轻的自己同时迈步，走到克里特的两侧。

　　“五个世界的全部神力？”克里特看着老年卢卡说道，“这力量，已经比我这个衰弱的创世者要强了。”

　　“少感叹两句吧，”年轻的卢卡用法杖比了一下位置，“时间又耗掉一分半了，你站好了别动。”

　　克里特原地站定，两个卢卡分别在他的左右，距离大约一米，双放的魔力流绕过克里特的身体，互相碰触了一下。

　　“我来剥离意识，你制造幻境和时间循环，准备好了？”老年卢卡问道。

　　“我没问题，你呢？”年轻的卢卡看向克里特。

　　“这个计划，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了，你们不会有剩余的力量再来帮我归零，”创世者左右看了看，“你们确定要这么做？”

　　“我非常确定。”年轻的卢卡说道。

　　他的这个方法，成功率显然没有创世者的归零计划大，但如果真的把世界归零，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和虚无者重新打个平手；而意识剥离的计划，如果成功，却真的可以让世界保持在正常的轨道上，让卢卡保护住自己在意的一切，让他有机会去弥补那一连串的“来不及”。

　　对于年轻的卢卡来说，在终极神域里仅有几分钟时间，自然无法聚集足够的神力，好在这里不止一个卢卡。

　　中年卢卡和他的思路基本一致，两人不用过多交流，便明白对方所想。于是，他返回自己的时间线里，花费五十六年的时间，游历一个一个世界，终于在生命即将接近尾声的时候，聚集了五个世界的全部神力。

　　然后，他给自己施加上一个明确的魔法信号。这让年轻卢卡重新施放召唤术的时候，可以立刻找到他所在的时间点，避免在大功告成之前被召唤过来。这要比给出一个固定时间更加准确，毕竟这个召唤术是以召唤系为主，预言系并不能给出精确的时间范围。

　　至于那一分钟的时间，只是年轻卢卡重新施放这个法术所需的准备时间。这法术虽然复杂，但他已经施放了一次，并不需要太长的准备时间，也不会对魔法之神的神力有什么消耗，他自身的魔力池就完全可以支撑。

　　现在，两个卢卡同时举起法杖。

　　“唤醒他吧。”年迈的卢卡说道。不直接面对虚无者，剥离意识便无从谈起，这当然要冒着极大的风险，但现在已经无可回头。

　　克里特深吸一口气，摘下了眼镜。

　　他脸上的表情猛然改变，先是显得有些迷茫，然后变得怒不可遏，再下一瞬间，又重新露出了虚无者特有的轻蔑微笑。

　　“怎么？压制不住了吗？”虚无者把手里的眼镜扔在地上，伸出一只脚去。踩得粉碎。

　　他想要向前走，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被无数银色的魔力流缠绕着，变得无比沉重，就连动一动脚趾头，似乎都无法做到。

　　他摇了摇头，冷笑着说道：“你们真的以为，这点力量，就能束缚住我？”

　　老年卢卡的额头渗出汗珠，越来越多的汗水沿着脸上的沟壑向下流淌，身体也开始微微摇晃。

　　虚无者看了看他，开始凝聚自己的神力，灰色的曲线在他身边涌动而出，与银色的魔力流缠绕在一起。

　　他的力量并没有完全恢复，又有一部分用来和创世者对抗，因此面对五个世界的神力，并没能完全占据上风。

　　双方僵持在一起，竟然势均力敌。

　　“你知道吗？你有一个极大的劣势。”虚无者竟然还能从容的说出话来，年迈的卢卡却已经咬着牙无法发声，“你聚集的神力，也许的确能和我一较高下，但你的年龄，还能禁得住这种程度的对抗吗？你这把老骨头，还能撑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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