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喜气洋洋,似乎感受不到丝毫腊月的寒冷。
村外,田间小路上。
寒风凛冽。
中午的阳光格外刺目,加上遍野积雪,泛起的光线让人忍不住眯缝起眼睛,仍旧有些不适。
身着一青一黑两色道袍的一男一女中年道人,还有身着土黄色僧袍,挂着粗大佛珠项链的一个和尚,看起来很有些不伦不类的组合,就这么并肩行走在田间的小路上。如果此时有村民恰好路过,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们虽然步履从容舒缓,却是脚不沾尘,绝非凡人。
前面大概再有两百米,横亘着一道低矮的也就比农田高出一米左右的河堤,中间的路口往下延伸,是一座桥,过桥上坡过那条更高也更长更宽的河堤,就到河塘村了。
此刻,三位红尘之外的出家人,内心里都有些感慨。
劳心劳神劳天道,归来归去为谁忙?
骤然间。
磅礴浩然又充斥着无匹威慑力的强横气机,平地而起,术锁长堤划线,将三位出于本能而迅速凝结心神并施法做出防御的非凡世外人,拦在了长堤之外,态度明确且强硬霸道——禁止过线!
人影一闪。
距离三人二十米开外的小路上,身躯高大魁梧的纵仙歌昂然而立,目光森冷威严,气势如巍峨高山。
“纵宗主,数载未见,别来无恙。”致玄真人微拱手,抱圆作揖施礼。
“你们来这里干什么?”纵仙歌横眉冷对。
“奇门江湖新秀苏淳风,今日大婚,我们理当前来道贺……”致玄真人微微一笑,道:“纵宗主多年未见,故人初相逢,却施以强横术法拦阻,贫道颇为不解,是为何意啊?”
纵仙歌冷笑道:“苏淳风和你们谈不上有交情,他今天大婚喜庆,你们是不受欢迎的。”
“纵宗主,是要阻拦我等?”释名大师合十低头,淡然问道。
“废话!”纵仙歌鄙夷地看了眼释名大师。
“你真当自己天下无敌了?”慧青真人冷冷地说道:“山门不出,你纵仙歌在这奇门江湖的一群草莽之中,还可以称雄。如今我山门不得已入世,纵仙歌,你最好还是考虑清楚了!”
纵仙歌斜睨慧青真人,冷笑道:“好一个山门入世,十年前我纵仙歌就曾领教过山门术法,那些闭关不出躲躲藏藏的老家伙不入世,凭你们?今日纵仙歌拦下三位了,如何?”说到这里,他看向释名大师,目光微眯,傲然道:“倒是从未曾领教过佛门密宗金刚,这位大师,要赐教么?”
这,便是俯瞰江湖二十余载的纵仙歌!
霸气绝伦,睥睨天下!
广袤的田野上,对峙双方之间的气氛,骤然紧张,无形的天地灵气,仿若汇聚成了有质的存在般,粘稠得让人清晰无比地感受到,并压抑感十足——纵仙歌,根本不给他们丝毫谈条件的机会。
你们便是没有恶意,只是前来道贺,也不能去!
河堤口。
身穿黑色大衣,戴着一副眼镜,学者气质十足的罗同华教授,缓步而来,却是一步十丈,眨眼间便站在了纵仙歌的身旁,面带微笑地看着三名非凡俗世家之人,温和道:“我能想到各位前来的目的,也清楚各位不是来搅乱苏淳风婚礼的,但,他不会欢迎你们,所以……请回吧。”
“罗同华,官方不能如此袒护苏淳风和诡术传承者,更不应该因此而与山门做对。”致玄真人寒声道:“你,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如若山门今日必须要见苏淳风,我只能出手阻拦。”罗同华轻叹口气。
慧青真人冷笑道:“你们,拦得住么?”
“这只是一次礼节性的道贺而已,还请两位,不要把事情激化……这,对于苏淳风,并不是件好事。”致玄真人微微一笑,右手抬起轻摆。
远处。
视线难及的田野上。
呈扇面缓缓走出了一个个人影,虽然距离很远,但气势雄浑磅礴,更有挟天地风云的威压倾泻而至。
数百年来,山门第一次如此公然大规模入世。
不为苏淳风,只为震慑群雄!
慧青真人一甩拂尘,淡然道:“醒神境也没什么了不起,无非是让我山门中人费一番周折罢了。”
纵仙歌豪爽一笑,斜睨周边,傲然道:“纵仙歌入醒神至今二十余载,还未曾被人如此威慑过,也未曾酣畅一战,罗教授,我知道你代表官方,和对面这三位,今日无论摆出怎样的场面架势来,也无非是装腔作势,如妇道人家吵嚷般,却不敢大动干戈,但纵仙歌倒是不介意,迫得这山门中人出手一战,致玄,这道姑,那和尚,来来来……”
“但你会死。”罗同华叹气提醒道。
“死有何惧?我纵仙歌既然开了口阻拦他们,今日只要还站在这里,便不能让他们打搅了苏淳风小友的婚礼。”纵仙歌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双目微眯,战意直冲云霄!
释名大师双手合十,道一声阿弥陀佛,无奈般说道:“既然如此,老衲也只能佛门一怒,金刚伏魔了。”
天空中,阳光泛金,浅云汇拢如佛。
远处。
一众山门道人的身后,有数位苦行僧人缓缓现身。
纵仙歌浑身上下,杀气腾腾,肉眼可见的灵气波动在其周身环绕,犹若玄妙的彩带,又像是片片彩光闪烁,把高大魁梧的他映得如一尊威风凛凛的天宫战神。附近麦田中的皑皑积雪,开始一粒粒地飘摇而起,似落雪倒飞,场景看起来,格外神秘幻美。
释名大师双手捻佛珠,低头诵经。
罗同华微微皱眉,犹豫不决。
“爹了个蛋的,要疯啊这都是?”一声暴戾粗俗的呵斥声不合时宜地响起,直接打断了场间寂静而紧张,一触即发的气氛。
龚虎梗着脖子从河堤那边大步跑了过来。
致玄、慧青二位真人,释名大师、罗同华、纵仙歌,倒是不怎么在意龚虎的粗俗无礼和暴戾,却尽皆皱眉感应附近异常的状况,同时把有些疑惑的目光看向了紧随龚虎身后赶来的石林桓——莫非,刚才那般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被无形的神秘力量束缚着未能大面积扩散开,是这位相术大师,提前布下了风水术阵做出的防御么?
这种可能性,还是有的。
今日参加婚宴,穿着得体服饰,却仍旧难掩猥琐邋遢形象的龚虎,飞奔而至,气喘吁吁地挥着烟枪冲三位出世人喝骂道:“狗-娘养的玩意儿,人家今天结婚大喜,你们跑过来捣乱,这是人做的事儿吗?”
两位真人,一位高僧皆愕然。
不待所有人回过神儿来,怒气冲冲的龚虎脚步未停,竟然直奔三人而去,挥着烟杆子就要砸人。
好家伙!
致玄和慧青二位真人急忙掐决施术,释名大师急退两步金刚怒目暴喝一声:“退下!”
然而这佛门秘法,山门玄术……
却没有起到慑退阻止龚虎的作用,或者说,起到的作用还不够,境界修为极高的三位出世奇人所施强大-法术,只是让这位奇门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邪不倒,身形稍有踉跄,挥起的烟杆子没能砸到被他盯准了的致玄真人,胳膊一歪,不偏不倚地砸到了释名大师的头上。
砰!
释名大师低头,皱眉,泛起淡淡金色的双掌重重地当胸-推向了龚虎。
一道魁梧的身影及时闪现在龚虎身旁,一手攥住身形矮小瘦弱的龚虎肩膀,将他拉开,另一手单掌拍向释名大师的金刚掌。
噗……
掌风四起。
淡金色光芒如细沙流落。
释名大师后退三步。
一手攥着龚虎肩头的纵仙歌,连退数步,傲然挺立,冷冷地说道:“江湖与佛门密宗,从现在起,便开始了吧。”
“纵宗主此言差矣,是青鸾宗与我佛密宗……”释名大师一副怒目金刚状。
杀气弥漫。
在如此紧要的关头,一位穿着朴素的深灰色羽绒服,休闲裤,黑色棉皮鞋的老者,却极其诡异玄妙非凡地凭空出现在了几位世间少有的玄学高人中间,就像个爱多管闲事的老好人般,双手摆动着和蔼劝道:“各位各位,君子动口不动手,有话好好说,何必大动干戈呢?再说了,今天是苏家小子结婚的大喜之日,你们这样做可不好。这样吧,你们有什么事情,到我的茶馆里坐下来喝杯茶,静下心谈。”
之前双方雄浑气机碰撞交锋,却未散播开来,此刻终于了悟了缘由——原来是这位大隐的半圣冯平尧,一直都关注着这里。
慧青真人冷哼道:“冯老先生,是打算要与我山门为敌,助纣为虐么?”
“仙姑冤枉我这老头子了。”冯平尧乐呵呵地说道:“这世间事,无非道理和人情,凡事总要讲个道理,对吧?”
“冯老先生。”致玄真人淡然道:“我山门护佑天道,老先生以为如何?”
释名大师至此也不再淡然,神情冷漠地双手合十施礼,道:“老先生可知,苏淳风有悖逆轮回的嫌疑,更是与邪魔诡术传承者为伍,如今魔门将启,为世间生灵之祸福着想,也需开化苏淳风。”
“天、地、人。”冯平尧微笑道:“在我看来,人道为主。”
“天地君亲师,冯老先生读书读出了半圣境界,却似乎要悖逆所学所尊的儒家真义。”慧青真人讥讽道。
远处的村子里,忽然间爆竹声鞭炮声密集地响了起来。
欢声雷动。
新娘子,接回来了!
冯平尧回望了一眼村庄,继而扭头,毫不生气笑眯眯地说道:“什么儒家儒家的,我这个老头子可不敢当儒家的后来人。新时代了,思想不能老是那么封建迷信嘛!这天地君亲师,还不是咱们人定下来的规矩,琢磨出来的东西?所以啊,还是要以人道为主,出家人忘却红尘斩三情,只尊天地,匡扶维护自己的信仰和理想目标,倒也没什么,可也不能因为你们的信念和守护,就不让红尘中人有情有义,这是不讲道理啊。”老先生碎碎念地唠叨着:“其实,你们各方都没有错,错的,是各自的理念信仰冲突。而我,本来也不想掺和到你们的矛盾纠纷中,可偏偏老了老了就难免有些性情顽固,就想要讲个道理,各位听与不听我的话,另说,今天是绝对不能影响到苏淳风大婚的,而且,我得强调一点,任何时候,只要我这个老头子还活着,那么,就决不允许任何玄学中人,任何势力,伤及苏淳风的无辜亲人。”
语气温和,面带笑容。
但一字一句落在场间每个人的耳中,却是字字铿锵,句句如金石摩擦之音,比之纵仙歌的强势霸气,不逞多让!
致玄真人眯缝起一双丹凤眸子,道:“冯老先生,是在威胁我山门?”
“阿弥陀佛,我佛密宗无惧地狱,何惧人言?”释名大师合十施礼,宝相庄严,只是那光秃秃的头顶上被龚虎砸了的地方,鼓起一个红红的大包,让此刻的他,看来又有点儿滑稽可笑。
一向脾性温和又疏淡反感玄学的冯平尧,自决定迈入着奇门江湖看一看时,便抛开了固有的执念和偏见,却也是懒得和这些人较真,他摆摆手说道:“都别在这里装模作样了,其实你们一个个的,都不想现在就你死我活分出个胜负来,毕竟魔门将启,你们还得去做那人类世界的无名英雄。当然,如果你们真要打,我不拦着,但我会拦住你们斗法的动静,不能惊扰了不远处村子里的喜庆婚事……要打,就打吧。”
说完这番话,冯平尧转身往村子里走去。
步履从容。
河堤口处,络绎不绝地走出了一个个奇门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人物——耀皇宗白家三代的顶梁柱,白擎山、白寅、白行庸,以及耀皇宗的几位炼气境高手;青鸾宗的几位高手在纵萌的带领下,也出现在了河堤上;京城宋家、熊家的人也来了,金官庄古家的古翰、古博兄弟二人,紧随青鸾宗的人出现在河堤上,山海市醒神之下无敌手曹素的徒弟裴佳,以及一众奇门江湖上青年一代的佼佼者们,几乎全都走上河堤。
沿堤一线,便是大半个江湖。
“阿弥陀佛!”释名大师轻轻道一声佛号,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远处,十几名苦行僧,缓缓退下。
“我山门中人,岂会惧江湖草莽威胁?”慧青真人面露狠戾怒容,便要挥起拂尘施术攻击。
致玄真人抬手阻拦,轻叹口气,淡然道:“罢了,魔门之事紧要,走吧。”
慧青真人虽然心有不甘,却也明白当前的局势,对己方不利,咬牙点了点头——他们,理亏在先。
山门无惧这奇门江湖草莽。
甚至无惧那位半圣的冯平尧和官方。
他们有这个实力,也有这份历史和玄学术法的底蕴、底气!
因为,官方离不开山门,至于这些江湖草莽,山门一旦和江湖发生了不可调和必须分出胜负的大规模冲突,山门中那些闭关多年,真正脱离红尘甚至可以说是脱离人间,只求一朝顿悟正道而知天意向往生的几位老前辈,必然要出面插手的。
但现在,今天,他们真不能硬闯。
奇门江湖上的诸多宗门流派、世家,除却青鸾宗纵仙歌这个强大的奇葩之外,可以说其它势力都决然不想,甚至可以说,不敢与山门做对。可今日,是苏淳风大婚,这些奇门江湖上的青年俊杰们,将苏淳风视作友人前来,他们年轻气盛可不会顾忌太多,只认一个道理。倘若山门和佛门密宗不惜代价地硬闯,有纵仙歌、龚虎、罗同华等几位巅峰高手和一众江湖新秀的阻拦,山门及佛门密宗联手即便闯过去,也会付出相当大的代价,更何况,他们在此一战,伤及那些青年新秀,他们身后的势力即便再如何顾忌畏惧山门,也会勃然大怒彻底站在山门的对立面。更不要说,今天还有一个半圣的冯平尧在场,二十多公里外的金州县城,还有一个鬼神莫测的铁卦仙没有现身。
诡术传承者师徒是否来了?
身具逆鳞的苏淳风会不会狂性大发?
总之……
今日山门、佛门密宗前来,本意就不是为了战,而是为了让苏淳风知晓他们的态度。事已至此,苏淳风必然会得知他们来了,而且也必然清楚山门、佛门密宗诸多高手大举出动,是在展示他们在一些事情上,绝不会妥协退让的强硬态度——目的,便算是基本达到了。
魔门开启是大事,不能耽搁。再者有稳定的计划,苏淳风大婚之后,奇门江湖诸多势力也不会真的站在他这一边与山门、佛门密宗为敌,所以,没必要今日在此犯下众怒。
致玄、慧青二位真人转身离去,远处的山门一众高手身影消失。
罗同华露出淡然笑容——他就知道,今天打不起来。但刚才龚虎、纵仙歌与释名大师骤然交手的那一刻,着实让罗同华的那颗神识觉醒了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儿里。
就在罗同华与纵仙歌、石林桓、龚虎也要转身回村时,忽然都不约而同地止步,微皱眉面面相觑。
而已然向北走出十几米远的释名、致玄、慧青三位,也同时停下了脚步。
炼气后期以上的高手,能听到一股磅礴意念力破空而至所表达的话语。其他人,却是不明所以,纷纷露出疑惑神色。
河塘村中。
欢天喜地的人群,簇拥着一对新人从家里走出来,沿着大街上的红毯,向村委大院走去。
他们将在那里,举办婚庆典礼的仪式。
新郎新娘挽着手,在漫天缤纷飞舞的彩屑中,在亲友街坊乡邻的夹道中,神采奕奕满面喜色地走着,他们身后,是伴娘张丽飞、黄薏瑜、龚晓蕊,还有因为和大明星共同作陪而愈发喜悦激动的伴郎谭哲、李志超、杨波。
新郎官喜笑颜开,时不时挥手点头向大家致谢。
却没有人知道,苏淳风分出一丝心神,磅礴强势的意念,已然越过人群,越过鞭炮爆竹和大喇叭里的戏曲声,越过欢呼喜庆的喧嚣声,越过村子里一排排一间间的房舍,越过村北的小河,越过河堤和卧雪覆盖的农田,直达一众高手的脑海中:
“是谈是战,他日苏淳风定当亲自作陪,今天……我大喜,就不与你们计较了,原谅你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