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多钟的光景,阴云过后毒日当空。
新阳农贸市场周边熙攘喧嚣的时间段已经过去,难得吵杂的市场外车辆行人稀少,颇为安静。
山刚农贸公司那幢两层的楼房对外,是四间与后院相通的门市房。
穿着白色背心,大裤衩和拖鞋的谭军,懒洋洋地坐在挨着院门的门市房里喝着茶,玻璃房门大开,室内大吊扇呼啦啦地快速旋转,刮起阵阵热烘烘的风。两个小弟模样的年轻人从后门进来,端着切好的几块冰镇西瓜放到谭军身旁的小桌上,恭恭敬敬地说道:“军哥,这大热天的,吃点儿冰镇西瓜解暑。”
“其实军哥您到楼上的办公室歇着多好,那有空调,不热,咋非得待在这下面啊?”
谭军叼着烟瞥了眼俩小弟,道:“谁也不傻,都想待在空调屋里享受,可咱们公司现在有多忙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就连赵总每天都得到处跑来跑去忙得脚不沾地,大热天还要在工地上晒着……听说最近公司这边门市上的生意不大好,赵总今天提了一提,我不得不亲自过来看着啊。”
“都怪我们俩,没把生意做好。”
“是是,军哥你跟赵总说一声,我们以后一定努力!”
两名年轻人虽然都是满脸凶相,掩饰不住的桀骜,平时在外那也是敢拎着刀与人对砍拼杀还挂过彩挨过刀的主儿,可面对谭军,却都是一脸谄媚和恭敬忌惮之色。
半倚半坐在竹制躺椅上的谭军眼睛眯缝起来,笑道:“伍春,站我面前。”
“哎。”张伍春答应着,神色间却闪烁出一股恐惧,也不敢拒绝,颤颤巍巍地从旁侧走到了谭军面前。
“再往前点儿。”
张伍春就又往前走了半步,所站之位距谭军也就剩下半步,恭恭敬敬。
脸上挂着淡淡笑意的谭军忽然抬腿一脚狠狠蹬在了张伍春的膝盖上,砰一声响,张伍春不由自主地身体前扑,单腿后划,眼瞅着就要身不由己地扑到谭军身上,半倚半坐在躺椅上的谭军眼疾手快,抬手揪住张伍春的胳膊往旁边一划拉,噗通……张伍春歪倒在躺椅旁侧,下巴重重地磕在了躺椅的扶手上,顿时满嘴鲜血。
“啊呀,军哥你别生气,别生气。”张伍春痛呼着又赶紧哀求。
“军哥,这,这是咋了?”另一位光头年轻人战战兢兢地躬身弯腰结巴着问道。
谭军的脸色已经冷了下来,把燃烧着的烟蒂狠狠地按在了张伍春赤裸着的小臂内侧,兹兹的声响中,张伍春痛得滚头冒汗浑身颤抖,却是不敢躲闪,更不敢反抗,龇着血牙咧着血嘴带着哭腔哀求认错:“我错了,我错了,军哥我知道错了……”
谭军摁着烟蒂没有拿开,道:“哪儿错了?”
“门市上生意不好,我做事不认真。”
谭军一手端起小桌上的杯子,将里面的茶水连带着茶叶泼在了张伍春的脸上,不慌不忙地骂道:“你他妈知道个屁,咱们公司看得上门市这点儿小零碎生意赚来的钱吗?赵总生气的是你他妈领着崔二,在门市上瞎闹腾!”
光头崔二心思活络些,赶紧说道:“军哥,我回头亲自去燕燕家里登门道歉,我请她回门市上来。”
“回你妈的逼!”谭军拿着茶杯砸到崔二脸上:“你们俩能耐啊,跟着我打了几次架觉得在公司了不起了是吧?这段时间老子跟赵总在外面忙活工业区的事情,让你们照看着门市上的生意,你们他妈倒好,竟敢不把王总放在眼里,私底下说王总这个销售总监就会耍嘴皮子和笔杆子;在门市上,你们欺负燕子和小芳,把燕子给吓跑,小芳躲到厕所里偷哭……行啊,你们他妈的真有能耐,老子没空搭理你们,也看在你们以前给公司出力挨过刀挂过彩,可你们他妈的倒是把生意做好啊,逼着顾客买东西,打骂顾客,搞得现在都没人敢进咱们门市上买东西了!操!”
张伍春和崔二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一声。
“我还听说,你们俩平时在公司对库管王主任也指手画脚吆五喝六的,是吗?”
“没,没有。”
“不敢,真的……”
俩人哆哆嗦嗦着,但被谭军怒目瞪视,顿时不敢吱声。
谭军不喜欢,也不擅长去长篇大论地讲道理,若非是赵山刚多次和他谈过,要他在处理问题时尽量克制不去使用暴力,依着谭军的性子今天就不是拿烟头烫下张伍春,踹一脚,拿杯子泼水和砸一下那么简单了,而是狠狠地暴揍。
这时候山刚农贸的库管主任王海平从后面走了进来,看到室内情景,性格向来老实善良的王海平便笑着劝慰道:“军子,这又咋了?伍春和二子年纪小,哪里做得不大妥当了,说说就行,别动手打。”
谭军给王海平面子,点点头对张伍春和崔二说道:“明儿会来俩新妹子负责售货,你们以后全滚到配送部送货吧。”
“哎哎。”
张伍春赶紧爬起来,和崔二站在一起老老实实点头答应,一边趁着谭军倒茶,视线没注意他们俩时,恶狠狠地瞪了王海平两眼。
他们以为,是王海平私底下告状了。
王海平不明所以,尴尬一笑。
虽然自从到山刚农贸上班以来,近墨者黑的缘故王海平也有了点儿脾气,可终归本性是个老实厚道胆小怕事的人,所以从不会恶意地去忖度别人,也不敢和公司这些脾气火爆打架生猛的年轻人当面锣对面鼓地对峙争执,还总是想着他们年纪小,不懂事,受点委屈就让着他们,公司里安安稳稳的,别让赵总为难。
赵总,平日多忙啊。
“我跟你们说。”谭军的火气发出去一些,又有王海平出面相劝,便不再发作,尽量平心静气地说道:“赵总最在意的就是开门做生意,得厚道,这门市上的生意零碎看起来不多,可这是咱们山刚农贸的根,让你们待在门市上,也是想磨磨你们的性子,多锻炼长点儿心,别只知道打啊杀啊的,以后你们……”说到这里,谭军看到一辆黑色的桑塔纳2000轿车从解放路上驶来,径直开到了门市前的空地停下。透过车窗,谭军看到是苏淳风驾车,李志超坐车,便赶紧打住话,起身面带微笑地走了出去。
“淳风,志超,你们俩怎么来了?”谭军出门就伸出手大步上前。
李志超很熟络地和谭军握手:“哟,军哥你今天怎么有空在农贸这边?我寻思着找王总安排俩人去武城县要要账,他妈的都欠三个月了,还拖着不给。”
“我送志超过来的。”苏淳风笑道。
谭军和苏淳风握手客套两句,随即面露诧异地对李志超说道:“武城县?是不是那个姚瘸子的生意?他娘的想造-反啊,敢不给钱!”说罢,他才想起什么,笑道:“小事一桩,走走,上楼说话,正好刚哥在楼上呢。”
三人说笑着走进门市房。
他们三个在外面打招呼客套时,门市房里张伍春和崔二俩人趁机恶狠狠地瞪视向王海平。他们俩打心眼儿里瞧不起老实巴交的王海平,平时听别人说起公司的人在外面和人干仗了,他都会紧张得不行,上次有一伙人突袭来砸公司时,堂堂男儿身的王海平竟是吓得狗一般钻到了桌子底下不敢出来,实在是给鼎鼎大名的山刚农贸丢脸。据说他当初能来山刚农贸上班,是因为还在上学的亲妹妹的男朋友和赵总认识,所以赵总给那位朋友的面子才让王海平来公司上班,要不然,就这号怂包凭啥进山刚农贸?不说其它,就冲这一点公司里就有好些个员工瞧不起王海平。
崔二小声威胁恐吓:“行啊王主任,你他妈在后面告我们的刁状!”
张伍春抬起手臂,把刚被烟头烫了的伤给王海平看着,狰狞阴笑道:“王主任,兄弟我今天受了伤挨了痛,又不敢跟军哥说出个一二三,可心里憋屈啊,回头你得好好请兄弟吃一顿安慰安慰,也算弥补下你的过失,对吧?”
“还得弄几包好烟呀。”
王海平尴尬道:“中,中。”
说话间,谭军和李志超、苏淳风走了进来。
刚才室内发生的一幕,都恰好被苏淳风看到,虽然没听见那两个看起来凶巴巴的年轻人对王海平小声说了些什么,但看他们的表情,再看王海平尴尬中还有些胆怯畏惧的样子,也能想象到不是什么好话。
“海平哥,上着班了?”苏淳风笑着主动打招呼,一边从兜里掏出包玉溪烟,抽出四支,先给王海平一支,再给谭军、李志超,最后一支自己叼在嘴里,又拿打火机帮着王海平点上,再自顾自点着——他虽然没有烟瘾,平时生活中也基本上不抽烟,不过回到家之后,身上总是带着烟和打火机,原因无它,在物流园的家里遇到些父亲的朋友们,或者物流园的员工,还有舅舅、大伯他们,以及偶尔来找自己的村里发小,上学时的同学们,总要表现得主动客气礼貌些。
“淳风,你咋有空来了?”王海平露出有些不自然的笑容客套着。
王海平知道苏淳风是妹妹的男朋友,家里很有钱,又和赵山刚关系极好,而且他能来山刚农贸上班就是赵山刚看在苏淳风的面子上才主动让他来的。所以每次见到苏淳风的时候,再差一步就能算得上是准大舅哥身份的王海平,都难免会有些尴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