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活心头一紧,站了起来。
当他穿过人群,往场地中央走去的时候,全场顿时掀起了一阵窃窃细语之声。
“啧!就是他呀,长得跟弱鸡似的,这就是鼎鼎大名的滴泪乐生?”
“我眼已瞎,还以为乐部亲鉴的滴泪乐生肯定风华绝代,没想到是这种山里货色!”
“白等了这么久,竟然如此之丑!相由心生,这种人的心地肯定极坏!”
“唉,这丑小子应该和前面那人换一下脸,只有那种俊美风度才配得‘滴泪乐生’这四个字!”
杨活听到这些女学长的小声议论,心中不免有些气愤:样貌是天生的,谁也无法决定自己的长相。你们可以不喜欢我,可为什么要贬低我、轻视我?
但他马上就意识到了自己情绪的变化,微微吐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若为了这些无知之人就扰乱内心的话,那就太愚蠢了。
无知,浅薄!
不值得我生气!
他骄傲地昂起了头,目光平视,稳稳地走向场地中央。
就连评审老师都听到了观众席这些肆无忌惮的议论。
范冰老师微皱眉头,高声道:“请安静!杨活同学家境贫寒,出身乡村平民家庭,十三岁父母双亡,靠着自己的努力走到了这一步。请问在座诸位,你们谁可以做到?”
大家听了微微一怔,都默不作声。
杨活在古琴前站定,向着四位老师微微躬身行礼。
秦月老师微笑道:“请开始吧。”
“我琴艺只有二级,就不必献丑了吧?”杨活问道。
这事秦月已经知道,并不讶异;而范冰则吃了一惊,奇道:“二级?那你擅长什么乐器?”
杨活无奈一笑,摇了摇头。
“什么乐器都不行?”范冰这位冰山美人也不禁瞪大了眼,转头看了看秦月,“这可不行呀,身为一个歌徒,如果没有一种精通的乐器,那你将来与乐队的契合必然会出问题。”
秦月也点头道:“是的,我本来就打算复试后找他谈一谈。”
“看来,是我越俎代庖了……”范冰对秦月抱歉一点头,转头对杨活道,“那就请杨活同学,直接开始唱吧。”
杨活点头:“我要唱的是一首白话歌,没有曲谱,希望乐队老师见谅。”朝九人乐队微躬致歉,继续道,“这首歌名叫《愚公移山》。”
这首歌是他昨夜花很长时间才想到的,一是曲调接近古风,二是歌词接近白话,最重要的是这是一首励志歌,主题是为了理想、不怕艰苦的奋斗精神,符合当前考试的情境。
环境、心境、歌境,三境合一。
如果说他入世以来学到了什么,那就只有这个了。
所以,他尽量身体力行去实践它。
轻轻合上双眼,将头脑放空,幻想自己沉浸在愚公移山的故事情境之中,让情绪渐渐接近歌曲的意境……
“嘿,听他说话的噪音,就跟嘴里全是沙一样,就这种的声色,能唱出好听的歌?”
“看你说的,人家可是从乡下来的村夫泥腿,嘴里要是没有沙,那才叫奇怪咧!”
“不是说父母双亡、家境贫寒吗?若我没看错的话,他身上穿的可是昂贵的红蚕丝绸,这是在猪鼻子插葱——装相吗?”
“嘘,你不知道吗?听说这小子成滴泪乐生后,就勾搭上了当地富绅的女儿,现在可不是泥腿乡下人了!你就羡慕吧。”
“哎呀我去,就这种德性还能唱出滴泪之境?我看当初院试时,他肯定是装穷卖苦才骗得大家掉眼泪吧?”
“很可能……毕竟你看街上那些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孤苦伶仃的叫花子,随便唱一曲悲歌,老百姓掉眼泪给钱的多去了!”
观众席里的闲言杂语,再次扰乱了杨活的心境。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如此恶意,竟然在他闭目培养情绪时,还在大声议论!
其实,普通人根本听不到这些刻意压低的私语,只因他继承了天术“且听风吟”,让他的听力在无形之中变得极为敏锐。大脑会自动过滤掉一些无关的杂音,而与他本人相关的杂音却会留意到。
杨活深呼一口气,驱散不良情绪,重新酝酿内心场景。
评审老师变得有点不耐烦,范冰更是皱起了双眉,这小子酝酿的有点久了。
“哼,装模作样!我就不信他没有乐队的烘托,只靠清唱就能震响鉴音器!”
人群里传来的这一句话,彻底搅乱了杨活的心境!
他忽然想起来,上次院试时他虽然赢得了滴泪之境的美誉,却并没有震动乐校的鉴音器;而吴灵均唱的歌却震响了鉴音器……
难道说,清唱真的无法达到幽扬?
如果达不到幽扬五境,他就会被退回乐校!
名誉尽失就不说了,阳林县仇家会放过他吗?
……
杨活心念飞转,突然之间,大脑一片空白!
因为他想到,以自己现在的心境,无论如何也唱不出《愚公移山》那种豪迈气势了。
学长们的杂音越来越大,评审老师也越来越不耐烦……
杨活紧张得四肢发抖,不知所措。
“这傻X,不会是吓傻了吧?”
“这哪里是滴泪乐生,连尿都滴不出来!”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杨活做出一个破釜沉舟的决定:换歌!
昨夜,听到城区学生们的热嘲冷讽之时,他决定选择一首励志歌曲,因为最符合他当下的心境;当时脑海中许多优秀的励志歌曲一一闪过……《夜空中最亮的星》《隐形的翅膀》《我的未来不是梦》《蜗牛》……
可是由于曲风、词风所限,他最终选择了《愚公移山》。
而现在这种气氛这种心境,唱愚公的话发挥不出气势,肯定会输。他没有别的路,只能孤注一掷,不能再去想什么曲风啦。
……
就在范冰看了一眼秦月,准备开口催促时——杨活睁开了双眼。
他的双眼里一片平静,也许带有些许的愤怒,那是他特意保留的情绪。
这首歌需要一点愤怒、一点压抑,一点发泄!
“我曾怀疑我,躬耕于盐砾”
昨夜他尝试着改词,现在刚好用上了。
此地之人没见过沙漠,但不长粮食的盐碱地、石砾田,他们都是知道的。
“从不结果,无论种什么梦”
这一句歌词太巧妙了,他不想去改动任何一个字。
杨活只唱了两句,全场顿时寂静如冰冻,特别是范冰导师,乐感极佳的她,当下就浑身发麻,全身的毛孔都在收缩。
这的确是白话曲词,就像说话一般,一听就明白。
第一句,杨活如同在平淡叙事,然而第二句却画风突变,语气还是平淡如前,但其中的意味——简直悲不自胜。
一个人徒劳地努力着,可是无论他如何努力,都看不到任何希望……
无论他做什么,都不曾成功过,哪怕一回。
“始展开双翼,风却便静默”
造化弄人,运气始终不再我这一边,每次都比别人迟一步,成功始终遥不可及。
“习颓败为常,可否谓所得”
……
庆幸的是我,不曾放弃过
终于发现,果有石中花
百般艰难苦,磨成钢铁壳
走出阴霾才看见,新天地
————
海阔天空,在孤掷之后!
要拿执着,将命运枷锁砸破啊——
嘲讽的人
谢谢你们曾经看轻我——
让我不低头,更精采的活!
……
一曲唱完,最感动的不是县乡歌徒,不是歌师乐工,不是新晋学生,而是那两百多名前来看热闹的乐院学长们。
他们这些人并不像那些提招乐生因为天赋出众就被提前录取进来,他们当初都是经过两年刻苦的努力,打败了同班百分之九十九的同学,才艰难考进洛郡乐院的。
手指磨破了多少回,琴弦磨断了多少根?
多少次午夜梦回,双手仍在虚空弹拨?
多少次被别人嘲笑?
多少次躲到无人的角落悄然落泪?
多少次想放弃,最后又坚持了下来?
正因为见识了太多的嘲笑与讽刺,他们才会变得格外挑剔;正因为付出了所有才换来今天的成绩,他们才特别喜欢打击那些“幸运”的人。
“嘲讽的人”
“谢谢你们曾经看轻我”
“让我不低头,更精彩的活——”
前面平淡而感伤的叙唱,让人不断积累着压抑而愤怒的情绪;而最后这三句高潮,让前面所有压抑的情绪,一泄而空,烟消云散!
多年之耻,一朝雪!
让人听得非常过瘾!
可是,那些被嘲讽、被伤害的往事,不免又浮上脑海,回忆中那个可怜的自己,完全看不到前途的光明,却仍然孤独地奋斗着,努力着……又怎能忍住悲伤的泪水?
如果没有人可怜你,那就只有自己可怜自己。
这是自怜的泪水。
……
杨活唱完了,双眼发红。
全场沉浸在一种激动而悲愤的情绪之中,久久无法平息。
桌上的鉴音器,一直没响。
不管是五音、七音还是九音,没有一个奏起欢快的旋律。
杨活暗叹一口气,抬头看向评委席。
而范冰等考核导师,却一个个张大了嘴巴,不可思议地望着桌上的鉴音鸟鱼。
五条游鱼,一动不动,沉在透明的水晶缸底!
三只斑雀,一动不动,站在鸟笼的横杆之上!
看上去好像昏死一样……
这……
杨活心中一惊,我没有用“慈母金针”啊!
他有点疑惑地回想着,刚才完全是情绪带动着歌唱,大脑几乎都没有在思考……最后高潮那几句,依我的噪音条件唱上去有点干,好像不自觉用了“空震”技法……
不会吧?
这些鱼和鸟……都被震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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