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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玄子小心地从怀中掏出三枚古钱。
将古钱置于掌心,抵于额头,诚心默祷后,天玄子以特殊的手法,摇掌九下,再掷于地上。然后一看,猛地浑身巨震。
“卦象如何?”小道士问。
“无卦象!”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要么我占卜不灵,要么占卜的结果,是极吉或是极凶。”
小道士叹道:“你占卜自然不可能不灵,更加不可能是极吉,那就只能是极凶。”
看着建康城的城门,天玄子想了想,勒转马头,翻身上马。
他说:“人有时能胜天,人有时不可胜天。此地已是死地,你便是真正的神仙,留之也无益,天一子,走吧。”
小道士摇头:“我不走。”
他一指城门口鱼贯而出、络绎不绝的无数百姓:“建康城是大城,极是繁盛,城中的百姓不计其数。我这一走,他们怎么办?”
天玄子叹道:“你纵是能救,又能救得了几个?”
小道士正色说道:“能救几个,我便救几个。对每一个被救的人来说,生命只有一次,谁不看得极重?”
天玄子俯下身,抓着小道士的衣领,沉声喝道:“可你会死!”
小道士摇头:“自下山以来,我在生死之间都不知走过多少个来回,到现在都安然无恙,可见,上天不会轻易让我死去。”
“再说,我若真死于此,那便是命中注定我该绝。既然天意如此,我又何必要逃?”
说着,小道士向天玄子挥了挥手,笑道:“知己,你我在临安城再见。”
牵着大黄马进了城,小道士听到身后马蹄声得得,回头一看,天玄子面无表情地跟了进来。
小道士大急:“你跟过来做什么?”
天玄子恨恨地看着他:“你能进,为何我就不能进?”
小道士怒道:“我在生死间历练得多了,自有一些保命的手段。任是再大的凶险,我也有应对的法子。这座城,我进了不一定会死。你进了,说不定真死了。”
天玄子冷声道:“你这般说,是不是嫌弃我的修为比不上你,你怕被我拖累?”
小道士很认真地点了点头:“知己,我不是傻子,我也不想做圣人。能救人的时候,我自然会拼了命地救。但真到不得已之时,我也不会为了救人,而选择牺牲掉自己。”
“这座城中,现在没有我非救不可的人,若真有万一,我狠狠心也能走掉。可你进了城后就不一样,你是我知己,我不可能舍弃你。到得那时,你我说不得便要葬身于此。”
听到这番话,天玄子的眼里闪过一丝温情。可一眨眼,他脸一板,说道:“你放心,你既然不会舍我,那我也绝不会拖累你。真有了万一,我自己了断便是。”
小道士怒了:“天玄子,我看你平日倒是个男人,怎么关键时刻,倒成了一个女人?”
天玄子叹了口气:“我是修道之人,这座城,你进了,我却逃了,那我以后还如何能心安?即不得心安,那我还修什么道。”
“天一子,现在情况未明,这座城还真不一定就是座死城。不然,上清派的众道人,岂会守在城中不走?”
看他决心已定,小道士叹了口气,也不再废话。
数年前,有茅山道士发现建康城外有阴气异动,上清派便派出道士十数名,长驻建康城,以解此危局。
上清派是由南天师道衍变而来。起于东晋,大兴于盛唐。道派以魏华存为开派祖师,奉元始天王、太上大道君为最高神。在修炼上,重在调意和精神修养,通过炼神达到炼形,不重符策、斋醮和外丹,贬斥房中术。
上清派的著名人物,南朝时有陶弘景,唐时有司马承祯。所修道经为《太上黄庭内景玉经》和《太上黄庭外景玉经》
至此时,上清派虽已势微,但依旧是道门一大支派,其根本所在,即在茅山。
问明路后,天玄子和小道士来到城西小胜观。
虽然这道观上挂有一块破匾,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小胜观”三个字,可两人依旧不敢相信,上清派的十余名道士就住在这破观中,这怎么住得下?
看观左有个老农,正手把锄头,在菜圃里劳作。小道士便上前一拱手:“敢问长者,这可是小胜观?”
那老农一指那破匾,慢悠悠地念道:“小,胜,观。”
小道士微微赫颜,再问:“那请问,上清派的一德道长可住这?”
那老农再一指自己,慢悠悠地说道:“就,是。我。”
啊,小道士大惊,这才注意到,这老农身上脏得已看不出颜色,破得已分不出是什么的衣物,的确竟是一件道袍。
只是,我去,上清派什么时候沦落至此?堂堂派中的长老,自己种菜不说,还穿得如此破?
还是天玄子处事灵活,当下一拱手,正色说道:“李爷慈悲。李爷为解众生疾苦,不恋繁华,屈居在这一小观之中,事事亲身操劳。晚辈实在佩服之至。”
一德道长慢吞吞地将锄头放到一边,慢吞吞地用水桶净了手,再慢吞吞地说道:“好说,请进观。”
跟着一德道长,一步三停地进了观,看一德道长慢吞吞地提起了茶壶,小道士大惊,急忙说道:“怎敢有劳师叔,晚辈不渴、实在不渴。”
“茶水还是要喝的。”这话音刚落,从玉清元始天尊神像后转出一人,一拱手:“不才玄德道人,拜见两位道友。”
来人身量长大,虽五官普通,但脸上有种卓然不群的自信,于是让他看起来极显风采。
小道士和天玄子连忙回礼。
见玄德道长取了茶壶去煮茶,小道士心中长松了一口气:渴自然是渴的,可依一德道长那慢吞吞的性子,怕是这壶茶煮完,自己已经渴死了。
一德道长想是明白小道士心中的感受,慢悠悠地说道:“贫道年少时,性子急躁,说话做事都比常人要快上三分。于是师父严令,要贫道无论做什么,都要慢上三分,便以此作为自己的修行。于是时日久了,贫道行事便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果然是,越来越慢啊,这岂止是慢了三分,简直是慢了七分。
天玄子笑道:“李爷以此修行,倒与佛家的一些法门相似。”
一德道长缓缓点点头。
就只说了这几句话,玄德道长的茶竟已煮好,提了过来,为几人倒上,一时茶香扑鼻。
一德道长手指一点他,嘴角慢慢扯出一缕微笑:“同行十二人,唯有老道这徒儿,每次能耐心地听老道说完话,所以他修行最好,远超他人。”
他再一点小道士:“两位心有静心,不打断老道说话,日后必非池中之物。”
小道士笑道:“谬赞,谬赞。”
敬了两杯茶后,玄德道长问:“此地现在甚是凶险,不知两位道兄前来,有何贵干?”
天玄子便从怀中取出道录司的公文,递了上去。
玄德道长接过,递给一德道长,继续品茶。
品了三杯茶后,一德道长才看完,叹道:“原来如此!”
玄德道长拿过公文,只扫了一眼,便即起身,恭敬施礼道:“二位原来是张天师请过来的,不才失敬!”
小道士和天玄子还礼。天玄子说道:“左街道录司接到贵派的示警之后,知事关重大,便由王正印亲自出马,求到天师头上。只是天师他老人家刚好身子有羔,不良于此行,于是请我二人前来,相助一二。”
玄德道长叹道:“两位年纪轻轻,竟能得天师如此看重,托付以如此大事,可见二位道行精湛,必在不才之上。不才佩服。”
说这话时,他脸上的赞叹一见便知是出于真心。于是小道士和天玄子心中大是快意。
哼,这可比他师父的那声叹息“原来如此”,不知要强到哪儿去了。怪不得徒弟一说话,师父就闭嘴不言,想来这师父还算有些自知之明。
只是这玄德道长嘴上说得好听,心里到底真怎么想的,却谁也不知道。于是小道士一指天玄子,笑道:“这位便是张天师的爱徒,是最小的弟子!”
张天师道法家传,不可能收外人做关门弟子。但世上收徒,那最小的弟子,自然有几分关门弟子的味道。
于是一德道长和玄德道长尽皆肃然。
轻轻一句话,便将知己给捧了上去,小道士心中得意,感叹自己实在长进了几分。他却万万不到,天玄子手指着他,笑道:“贫道虽是张天师的弟子,可此次前来,不过是,随侍天一道长左右!”
这话一说,一德道长和玄德道长相顾骇然!
天玄子再说道:“两位日后若去临安,自会知道,名震京城,受官家尊宠的小神仙,正是,天一派的道士张天一!”
玄德道长于是起身,对小道士郑重一礼:“这次大事,事关建康府中十数万百姓的生死,着实疏忽不得。”
“不才便将这一重担,托付给道兄了!”
“无数百姓的生死,便握在道兄手中,还请道兄,鼎力相助!”